第三十二章尾声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记起了所有的事情。
我好像做了一个世纪长的梦，我脑袋昏沉但心情平静，因为我相信该过去的总会过去。
在这个梦的最后，我看见小奶奶坐在我床头，如此真实，仿佛可以触摸到。这是小奶奶去世后，第一次来到我的梦里。她并没有说话，只是温柔的，充满关爱的看着我。我知道她想说什么，虽然梦境中没有语言，但是她用她宽容的神情告诉我：好好活下去啊。
我记起了所有的事情，但是我决定选择遗忘。我没有告诉妈妈我恢复了记忆，我跟她讲我只记起了家人，记起了你和爸爸，还有哥哥和姐姐。妈妈喜极而泣。
我把宋玫和妈妈叫到身边，我对妈妈说：妈妈，我已经知道出车祸前我们两个在谈论离婚的事，宋玫已经告诉我了。请你不要悲伤，我觉得宋玫是一个好女孩，但是我不能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我已经记不起我们共同的生活，所以我同意离婚。
宋玫看着我，趁妈妈没注意的时候我朝她眨了眨眼睛，她笑了，眼角挂着泪。
我亲爱的姑娘啊，我希望你有幸福的生活。如果放手可以给她更幸福的生活，那就让她去吧。就像为什么爱一个女人就要娶她，也是因为你要给她更幸福的生活。
我现在看到宋玫，忽然觉得她和我的奶奶和母亲是那么相像。
一个男人不能给女人爱情，是所有罪孽里边最深的一种，因为只有爱才能拯救我们这个世界。我们都还年轻，爱不应该这么快就消失，不应该没有爱过就变成了亲情。现在我们有了更多的选择，每个人都有选择更幸福的生活的权利。我们不需要再过四五十年前的生活。也许以前的年代选择少，于是铸就了伟大的人格，那就让它留在过去吧！
“再见！”宋玫对我说，她含着眼泪看着我。
“再见！”我说，我深深地祝福你，亲爱的姑娘！她听到了我内心的声音。
病情康复出院后，妈妈就带我回老家休养了一段时间。我已经多少年没回老家了啊。现在连妈妈都逃离了老家，只是偶尔才回来一趟。妈妈和爸爸来到姐姐工作的城市，给姐姐照看孩子，就长期在姐姐家住下了。即使不是为了看孩子，我也会把妈妈从村子里接出来。妈妈在橘子地被征收建厂的那几年就开始经常闹肚子疼，就跟外婆一样。一开始没在意，到后来愈演愈烈，经常疼得她无法行动，只能躺在床上打滚。妈妈去医院检查出是严重的胆结石，最后只能把整个胆切除了。妈妈笑称，她胆都没了，人生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其实这是因为老家水质的问题，水源被污染了。我的亲戚们也步妈妈的后尘，陆续得了各种结石和其他顽症。小姨也得了胆结石，舅舅得了膀胱结石......最后连我都得了眼结石，医生说这是好几年前就长好了。
这次回来，村里人还能叫出我名字的越来越少了。儿时的伙伴都出去了，做生意或者在外面定居，老人也陆陆续续仙去。村里都是外地来的打工者，我看到一个才五六岁的姐姐背着还不会走路的弟弟，在我们家门前的空地上玩耍。我问她：
“你是哪里人呀？”
她怯生生地跑开了，边跑边喊：
“我不知道！”
没过几天哥哥也回来了。上次回来已经是十年前了，他的头发几乎已经掉光，人胖了一圈。他刚到第一天，雾霾就笼罩了整个大地，他很快犯了咽喉炎，抱怨空气今非昔比。显然已经不习惯这边的生活。
他这次回来一是因为我出了车祸来看看我；二是哥哥的孩子们都长大了，已经忘记爷爷奶奶和曾经呆过的老家，所以带他们回来看看故乡。嫂子也是第一次见面，哥哥说两个人要长久地生活下去，就要让对方了解你的过去，了解你生长的环境。所以老婆孩子一家人都来了。
哥哥回来的那个晚上，我们都已经睡下，在妈妈盖的新房子里。天气寒冷，床板硬地让我们都睡不踏实，半梦半醒间又听见有人在敲门。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响，还有人在叫爸爸的名字，把我们都给吵醒了。我们在妈妈的带领下，一起下楼去开门。一开门看到的是一个陌生人，年纪有五十以上了，看上去是一个猥琐的小老头。
“你们是许一挥的子孙吗？”这个人一进门就看着爸爸问。
我们都被眼前这莫名其妙的场景给吸引住了，睡意全无。
“是的，你是谁啊？”妈妈不知所措的说。
“我是阳关村的赵二狗家”那人说“我找了你们好几年了！”
“哦。”妈妈说，我我们都围在妈妈身边，好奇地看着他。
“有件事我要跟你们商量一下。”那人继续说：“许一挥和我爷爷是朋友，以前同一个部队的。我写了一本书讲我爷爷的，还附上了照片。但是那张照片不是我爷爷，而是许一挥。”
“哦，啊？”我们都似在梦中。
“因为我爷爷长得太丑，所以用了你们爷爷的照片。”那人看着我们兄妹三个说。
“啊？”我们都好奇地在等他说下去。
“你们爷爷年轻时跟我爷爷有交情，所以我爷爷有他的一张照片。”他从手上拎着的袋子里取出一张照片，我们都凑上去看。
“许一挥长的很帅，这是一张穿着军官服的照片，我爷爷长得没那么好，所以我写书的时候用了你们家爷爷的照片做替代。”
我们都凑过去看照片，照片上确实是爷爷，一身戎装，还配着剑，看上去一表人才，是个军官的样。我们家都没有这么好的照片。
“所以，一个是这个事，跟你们说一下。”他继续说：“我的书已经出版了，送给你们一本。”
说着他又从袋子里取出一本书给我们。
“还有个事和你们商量。”他嘻嘻笑了一声，搓着双手：“你们爷爷的照片，如果你们要的话，可以卖给你们。”
我们都觉得整件事情太不可思议，互相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哥哥实在憋不住了，就笑了起来，跟着我们都笑了。
妈妈于是跟他说：你的书已经出了，现在跟我们讲已经晚了，既然已经登了许一挥的照片那就登了吧，反正你爷爷的名字不是许一挥。世人也不知道这个照片是谁，我们自己知道就行了。至于照片，你家留着吧，给我们拿去翻拍一下就行了。
当晚我们就用手机把爷爷的照片翻拍了下来。我们继续上楼睡觉去了，真是一件哭笑不得的事情。故人已去，他们的故事只能任凭后人杜撰了。后来那晚我们都睡得很好。
哥哥一家人第二天去了奶奶和爷爷、外公和外婆的坟上磕了头。几位祖先去世的时候他都没能来送一程。他们去拜访了亲戚朋友，和长辈们团聚吃饭合影。对于一些长者来说，说不好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最后一天，哥哥带着两个孩子去野外烧了一把火，孩子们又跳又叫非常兴奋。在国外有一次他们在院子里点了几张树叶，几分钟后警察就来灭火了，并且给了他们一个警告。两个孩子点火很擅长，无师自通，点着了原野上干枯的野草。野火很快借着风势蔓延到了天际，暮色中苍苍茫茫一片青烟。
最后那天晚上，我又陪哥哥去村子里逛了逛，就像多年以前他要离开时一样。我们走到村口，看到了戏台的废墟，自从它被烧掉后还没好好地清理过。哥哥问：
“戏台被竹林烧掉了？”
“是啊，据说发现了他的尸体，一碰就灰飞烟灭了。都猜是被傻竹林烧掉的。他有纵火史，你忘了以前他把自己家给点着了？妈妈还说你梦见了那次大火。”我说：“竹林的妈妈死了后，没人保护他了。他就每天睡在戏台上，可能是因为冬天冷，想烧火取暖吧，结果把戏台给烧了。几年前回家的时候还碰到过竹林，躲在某个角落里，突然叫出我的名字，吓一跳。”
“哦，竹林都死了，真可惜！”哥哥说。
“可怜是可怜，可是一个傻子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吧？”我唏嘘道。
“竹林死了，再也没有人记得我们了啊。”哥哥说，我看不清夜色中他的表情。
我抬头看看戏台，一盏微弱的路灯照着黑黢黢的废墟。
“咿呀！”我仿佛有看见戏台上正在上演《魁星点斗》。钟馗手里拿着一支笔在空中比划着，对着我爷爷的老宅子点了几下。旁边一个粉脸老生唱到：
“魁星点斗，独占鳌头，钟馗真神显，送我福禄喜寿安！”
看戏的老人们手缩在袖管里，聚在一起说笑：
“怪不得许永乐家的三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看那钟馗每次都对着许家的老宅子点，好运都让许家给占去咯！”
我又低头往地上看看，戏台上的匾额掉落在地上，被烧焦了大半。据说那是清末皇帝赐字的，上面依稀还能看出写的是三个字：万年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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