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四年前被迫离开时，他的女儿才三个月大，他甚至不能得知她五官长开后的模样儿。此刻，他的床上躺着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正眨着叫他惊恸不能动弹的眼睛看着他。
他心里发颤，慢慢缓过来，怔怔想着是不是全世界所有的孩子的脸都长成他心里的样子？
你瞧，她是那么乖巧的，信任的，苍白的，弱小得不堪一击的，看着他。那么，那么相像。
林东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悲恸化成钝重轰到他的嗓子眼，鼻间乍然一酸，骤然回过头去。
此时孩子似乎觉察到什么，张嘴叫了一声。
“叔叔，抱抱。”
林东站起来。
“你给她检查一下。”
他几步走开去，背着身站在门口，却终于没舍得出去。
只听身后传来郝晋的声音。
“咱们不理他，来哎张开嘴让叔叔瞧瞧。”
“听话，张嘴，啊”
“那叔叔抱抱？”
唉，这小病人不配合什么的最为难为医生了，尤其是家长也不配合的情况下，做医生的只苦恼了一小会儿，就直接伸手揭被子了。
小病人这才把一直放在门口的眼光移到床边这位叔叔的身上来。
于是被中伸出一只小手打了医生一下。
医生颇为意外，手一停，笑了两声，又继续。
小病人抿着嘴。
医生再拉。
“你是谁？”小眉头皱起来明显不高兴了。
医生扑哧一笑。学着小病人正经八百的样子。“我是医生”
小病人毕竟势弱，没两下被子被拉开了，医生伸手就想把孩子往他的方向抱抱便于检查。哪知孩子反应骤然加大，郝晋嘴里哄着微微用了强力，臂弯时的孩子推挣了两下竞然气息都变了。转眼露出极难受的神色来。
郝晋傻眼了，忙松手。只想着，嘛呀呀！这是哪家的孩子呀，养得这么娇贵，只是碰碰还要她命了。
“你做什么？”还没傻眼完，林东几步回过来了。
郝晋正想提醒他别碰孩子，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林东才俯下身去，那孩子手一伸就搂着林东的脖子不松了。
林东连宝宝带被子从床上抱起来。那孩子温驯地蜷在林东的怀里，歪着小脑袋，带点儿奄奄一息地，带着看坏人的眼神散散看着他。
郝晋心里靠了一声，吐血，目瞪口呆。
救死扶伤的医生跟杀人不见血的大哥，怎么着……也是他慈祥吧。
他嗑嗑吧吧地，半天哽了一句“阿东，真，真是你闺女啊。！”
确定宝宝无病，郝晋立马被请了出去，林东给宝宝洗洗脸，洗洗手，已经快十点半了。林东坐床边看宝宝睡着了，这才出去。
半小时候后。床上的孩子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眨眨眼睛，从被子时拱出来，光着小脚溜下床，好奇的四处张望。
林东正在书房办公，也不知道是屋子里多了个孩子的原因，还是别的，他的心思完全无法放在公事上面。眼前的数字晃来晃去总变成了了的脸，一会儿又出现宝宝的脸，渐渐跟房间里孩子重合。他勉强批了几笔，终于笔一搁，手顶在额头上了。越是想得深，越是头疼得很，他坐在椅子上，不一会儿，熟悉的胸闷就来了，然而这等疼也抑制不住脑子里无休止的脸。
他身躯靠坐在沙发里，头微微垂着，瘦长的肢体紧绷了一会慢慢泄力一样荡在沙发外面，整个人又陷入无数次的晕晕沉沉的梦境里。
“东东，今天阿姨做了鸡汤哦，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工作没做完，等做完了就回来，鸡汤有没有好好喝完？”
“……完了”那兴奋的声音变得吞吞吐吐的。
“我回来了检查，你要好好听阿姨的话，不要随便出门，知道了？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那声音一听立刻大声嚷嚷着“东东什么时候回来？”
“你什么时候听话了，好好喝汤了，我就回来了。”
“听话听话听东东话的。”那声音忙忙保证。
仿佛怕他不相信似的“肚子都鼓鼓的，回来，回来，东东看，看。”
男人一串笑，严肃不起来了。
画面一转，他看到有人从门外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神情极为森冷的对他说“这是你的女儿。你要不要？”
林东想朝他走过去，却怎么走也走不动。那人怀里的孩子突然哇哇大哭起来，林东大急，张着嘴大喊又没声音，抱着孩子的人转身就走。
林东一惊，原来那脆生生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林东一回头，只见是一个女人，一个一脸苍白虚弱的女人，她拉着他的袖子又生气又失望“你不要我，也不要女儿。”她神情慌怕，重复说了两遍，林东一脸茫然。只想，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
他还想着，那女人突然流下泪来。转眼不见了。
书房里的男人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突然似醒似梦里沉溺挣扎。这种症状四年来一直不肯远去。
那女人最后虚弱流泪的脸模糊又清晰的在他脑子里晃，她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你不要我，也不要女儿。”
林东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她，自然回答不出来。
他对着已消失不见的女人和小孩儿的空荡荡的房间想了一会，嘴里喃喃说“我要，我要的。”
本来出不了声的喉咙突然冲破禁锢，静谧里他陡然听到自已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
林东骤然醒过来。他的手紧紧抓在沙发上，一头一脸的汗。
书房的门口赤脚站着一个小孩子，孩子看起来三岁左右。一双乌泱泱的眼睛正看着他。
“叔叔？”
“过来。”他声音嘶哑。
孩子偏头看着他没动。
“过来叔叔这里。”林东从沙发里直了直身体，朝孩子招招手。
可能是他看起来很疲惫，也可能是他对孩子笑了笑。孩子迟疑没多久，就动了。
她隔着书桌又不肯动了，林东站起来绕过桌子一把把孩子搂进怀里。
他脸上还一层汗，低下去挨着孩子的耳朵。
起初他抱得太紧孩子倒也不挣扎，不过一小会儿她就不干了“我要喝水。”
有点委屈的在他怀里只挤脑袋儿。
林东受不了这声音里的委屈。似乎有钢针在从他的头上猛钉下去。
他手一松，那张小脸从他怀里冒出来。“要喝水。”
他脱口而出“了了？”
神经质的伸出手，在触碰到那双眼睛时，那张脸动了动。
林东一愣。
魔怔似的瞪着面前的孩子，眼睛里的光芒慢慢灭下去。
他站起来，身体晃了晃，手撑在案上稳了几秒钟，弯腰重新抱起孩子。
孩子是真渴了，林东抱着孩子坐在沙发上喂了大半杯，这才作罢。“叔叔抱你去睡好不好？”
孩子摇摇头。
林东看着她。
“妈妈不在。”孩子奶声奶声又一本正经的回答。“叔叔，我吃饭时走丢了，你能帮我找到妈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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