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无材可去补苍天（一）

雪洗虏尘静，风约楚留云。

        兴亡也就一朝之间的事情。

        素楼里染了血，后在那于金莲处果真搜出了五城兵马司丢失的城防图，一应的表子龟公，都叫锦衣卫拿了去，只是关在诏狱里，少不得一顿酷刑毒打。

        李芳吃了一个大亏，将干儿子孟冲狠狠骂了一通，也就回了大内，只是夜里思来想去，怕是素楼这个事还没完，圣上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顿打骂，重则怕是让那黄锦顶了自己左掌印太监的职位去了，便越发焦急。

        裕王却是回府后，心里不是滋味，将这件事原本的跟讲习老师高供细细说了一通，高供觉过味来，暗暗责怪裕王不争气，去那劳什子的地方干甚，这件事已经惊动了天子，怪罪下来，岂不是招惹是非。

        冯保也不敢说话，跟高供本来就有间隙，只是找了个由子回了大内，说是打探消息，实则避风头。

        但锦衣卫封了帘子胡同最大的窑子，背后的金主还是成徐两位国公爷，这北镇抚司里的都说夏慕干到头了，可保不齐上头有皇帝照着，这是罚是赏也要两说。

        一时间谣言漫天而起。

        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徐爵，可就不好过，被撤了职，待罪在家。他可是没抓到狐狸反而惹了一身的骚，天天提心吊胆，唯恐锦衣卫诏狱里的娘们，一口将他反咬出去，那他私自卖给倭奴那些赈灾粮的事情可就露馅了。

        夜里急忙去找严世藩合计，却被告之严世藩不再府中。

        徐爵见着严世藩明显的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不敢再严府门口骂，只是回了府中，将气都洒在了小妾的身上，连折磨带打，折腾了一夜。

        而夏慕查封了素楼，一应叫锦衣卫严加审查，直到第二天才回了府去。

        才踏进府门，只见阿桑清冷面容略显疲惫，自知这丫头心事，急忙安慰，将她逗笑。

        阿桑奉了杯茶，见夏慕如此劳累还要连夜给皇帝写折子，便急忙给他磨起了墨来。

        “克敌还没有回来？”夏慕一手扶额，执笔轻敲，想起了兄弟罗克敌，算了算时日，也该回了。

        “罗大哥还没，不过怕是也快了。”阿桑一边磨墨一边说着。

        “府中下人，你好好管教，凡事不必亲自去做，这房少了东西，那里又该添些什么，都叫下人去做。”

        “少爷放心，只是少爷大婚延迟了些，又令要选择吉日了。”

        夏慕一听，叹了一息，只说得：“忙完了这个，我便要去十二团营了，是些日子不能回来，娶个女人，还要不要选个吉日，乘个功夫也就办了，熙怡是老师的孙女，大方得体，温柔善良些，不讲究这些个有的没的。”

        阿桑被他气笑了说：“少爷真是的，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风风光光嫁人，女人这一辈子又能嫁了几次，不也就这一次，要是少爷草草了事，徐小姐嘴上不说，心里难免留下抱怨跟遗憾了。”

        夏慕一怔，觉得也是，便笑道：“那就依了你这小蹄子的，去选个好日子。”

        “得令，少爷就交给我吧。”阿桑欢喜的一笑，翻看起了周公礼来，瞧见后天就是黄道吉日，急忙说得，“这大后天就是黄道吉日，正适合迎娶呢！”

        “那就定了后天，这总拖着也不是个事情。”夏慕才说完，门房便来人说徐老爷府上来人，请老爷去一趟。

        夏慕见这么晚了，老师徐阶还来人请，想必是有大事，不过多半还是他跟李默署名弹劾定罪胡宗宪那折子惹出的事情来。想着回了门房，叫轿夫等着，他片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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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今日内阁散班，徐阶没有如约去苏州会馆跟老友唐顺之相会，而是吩咐轿班径直抬轿子回家，并让人通知夏慕跟张居正速来家中相见。

        徐阶到家不过一刻时辰，张居正就赶了过来。

        “吃饭了吗？”徐阶坐在书房看折子，瞧了一眼张居正问道。

        “接到通知，我就从翰林院直接赶了过来，哪还顾得上吃饭。”张居正急忙喝了口茶，也不知老师什么事情，叫得这么着急。

        徐阶一听张居正也没吃，当下喊过一个下人，吩咐道：“你去通知厨子，熬一锅二米粥，烙几张饼，直接送到书房来。”

        这时天已黑尽，书房里早已掌起灯来。

        两人收拾收拾，便落座商讨，张居正急匆匆便问道：“老师可是出大事了？我今日在翰林院听袁炜老大人提及，圣上在乾清宫大发雷霆，打碎了好几个花瓶，把严阁老骂个死去活来，一并撤了五城兵马司徐爵的职位，就连成国公跟徐国公都被圣上下了令：徐国公罚了半年俸禄，成国公立刻回京。”

        “恩！”徐阶点了点头，品了口茶，瞧着张居正紧张模样，笑道，“还不是你那师弟做的好事！”

        “啊！”张居正惊讶的没喊出来，“是光中惹得祸不成？”

        “光中封了四九城最大的楼子，里面窝藏了几个倭奴，连带着将五城兵马司丢失城防图都找了回来，只是这素楼背后有成徐两个国公爷的红利，圣上知道了不免生了一顿气，不过成徐二人还要好好谢谢光中，要不是光中他们还不得知自己楼子里藏了倭奴，等到日后事发，两人说不定命都丢了！”

        “这！”张居正不明所以，夏慕拆了成徐二人的台子，这国公爷还给赔笑着不成。

        徐阶见张居正不明白这里面的猫腻，也不点破，笑而不语。

        只是过了片刻，房门就来禀报，说夏大人来了。

        徐阶忙叫人领了过来。

        夏慕一进门见张居正也在，笑着点了点头，刚坐下，就对徐阶问道：“老师，可是胡宗宪要进京了！”

        徐阶点了点头，暗道夏慕果然猜得准确，不由得说道：“今日有箭史快马来报，押送胡宗宪的队伍已经过了永平府，明日说不得就到了京城了。”

        “老师的意思是？”夏慕暗自一寻思，隐晦瞧了一眼徐阶，不知他什么意思，按理说赵文华已经死了，对外他让人宣称只说是逃亡海外，八成去了日本，可赵文华没了消息，胡宗宪入京，就成了众矢之的，保不齐是有怨的抱怨，有仇的雪仇了。可徐阶必定跟胡宗宪有些交情，这东南大局系于胡宗宪一人之身，牵一发可就动全局。

        说来也是好笑得极了，胡宗宪落败于他们跟李默之手，反过头来，却还是要救一救的。

        这就是官场，说不得昨日的敌人，今日就成了朋友。

        徐阶闻言不出声，却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札递给两人。

        张居正跟夏慕对视一眼，一旁的张居正先接过一看，正是胡宗宪数日前最后一次动用两广总督关防给徐阶送来的那封信。

        张居正读过，虽对胡宗宪这种作法鄙夷，但也看不出这里头会有什么祸事发生。

        正沉默间，夏慕瞧了，却是怒气冲冲说道：“这个胡宗宪，我原以为他只不过误入赵文华一党，人品还不坏，谁知他背着老师，竟做出这等猫腻之事，这要是叫李默严嵩得知，老师说不得，就万劫不复了。”

        张居正知道徐阶素来廉洁不肯收人财物，这胡宗宪临死居然玩了这么一手，扯老师下水，也是破釜沉舟了。

        夏慕发这一顿脾气原也不是假装，但事既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想着瞧着默不作声的老师徐阶，不由得问：“胡宗宪做的这件事，虽然违背了道义，但作为一个垂死挣扎之人，想要临时抱佛脚，也在情理之中。送不送在他，收不收在老师，老师既不肯污及一世廉名，把这一千亩田地退回就是，到时候圣上也见不得就为了这一千亩田地，拿老师说事。”

        “这不是小事？如果真的是小事，老夫会这么十万火急把你们找来？”徐阶苦笑不已，挪动一下身躯，继续说道，“昨个下午老夫刚接到这封信时，我同你想法一样，后来我又把这封信反复看了两遍，慢慢也就看出了破绽。按信上所说，胡宗宪是在出任东南以及两广总督的第二年，就为老夫购置了这一千亩田地。可是……为何他犯事了，才将这地契送来？按他说的，本来是想待老夫致仕之后才把田契送给我，这理由也还说得通。说不通的是，他为何在撤官之后，又动用八百里驰传给我送来这封信呢？往日仕途平稳时不急着送田契，现在丢官了，就急得邪火上房，赶紧申说此事。光中、太岳，你们不觉得这里头大有文章吗？”

        “老师洞察幽微，这么一说，胡宗宪这封信里，倒还真有些名堂。”张居正一琢磨，又把搁在茶几上的那封信重新拿起来阅读。

        这时厨子抬了一张小饭桌进来，见夏慕也来了，便又添上一碗二米粥、煎饼和几碟小菜。

        徐阶瞅了瞅煎饼旁边的一碟青州小酱，朝着二人笑道：“这是御膳房的酱品，有名的金钩豆瓣，还是过年时皇上赐的。”

        夏慕添了一筷子，眉头皱皱起来，对着一旁伺候的厨子说得：“我吃不惯这个酱，口味淡出个鸟来，你去把麦酱送一碟子上来。”

        说着，拿起那碟金钩豆瓣，见张居正爱吃，便放在他面前说道，“太岳兄喜欢吃，就给了太岳兄吧。”

        徐阶看了看笑道：“光中口味极重，吃不惯这个，让后厨将老夫前日得的梨园的桃花酱也一并端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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