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伤别离

顾孟平觉得生活一下子恢复到刚刚穿越时的那段时间。

        他每天早上在山中拾柴，回来净身后就去老和尚的禅房里听他讲经。不一会，灶房里炊烟散去，义净端上来做好的早饭。三人坐在一起吃早饭，老和尚总是第一个吃完，而后他笼着袖口，笑看着顾孟平和义净争食。

        唯一不同的，只是缺少了盈袖。

        只是，日子到底还以前不同，老和尚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每日用来睡觉的时间比清醒的时候更多。

        顾孟平不敢怠懈，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

        这一日，老和尚在午后醒来，看到了榻前的顾孟平和义净。

        老和尚依旧一脸慈悲，只是面上带着灰败之色，笑着道：“我要去做想做的事情了。”

        顾孟平号啕大哭。

        一缕午后的阳光斜照，将整个枫林寺穿透，直直地透过禅房的雕花木窗，将榻上的老和尚笼罩——

        老和尚双眉紧锁，脸白得如同宣纸，面部轮廓深陷，嘴角却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努力地坐起，将双腿吃力地扳好，如同百年前刚见到师父时那样恭敬那样崇拜，学着师父的样子趺坐。

        “阿宇，你好。我是你的师父！”师父言笑晏晏，衣袂飘飘。青色的道袍上绣着几道瑰丽的花纹，腰间的银色丝绦随着步伐的走动似水般流曳。师父蹲下身子，将视线与他齐平。一双深邃得望不到底的眸子，仿佛从亘古一直望到了他的心底。

        飞花几度，绿叶弥烟。

        师父在他耳边轻笑，“阿宇，你命中就该是我的弟子，为何不随了师父？”

        身后桃林粉尽，落花如雨，飘飘悠悠地旋转在天地之间。

        他记得自己点了点头。

        而后，师父牵着他的手，向天的另一端走去。

        脚下，落英缤纷，花海飘香——

        “师父。”

        “师父……”

        “师父——”

        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声自老和尚嘴角逸出，“我是阿宇，阿宇来了——”

        “阿宇来了！”

        顾孟平定定地瞧着老和尚，神情伤感，欲言又止。

        手指紧紧地攫着，将自己掐得生疼。

        老和尚笑了笑，目光缓缓扫过顾孟平和义净的头顶，又归于一处虚无处。他仿佛在看极远处的风景，那里万里层云，千山暮雪——

        “我十岁时，就跟着师父走了……家里人一直以为我被人拐了……师父教我读书习字，教我阴阳数术，妙解音律……师父风资卓越绝，意气闲雅，举止风流……天下地下，竟没有师父不懂的……师父带我游遍天下大川，品尽天下美味……若是手中无银时我们就屈身于破庙古刹中……有一夜雷声夜惊，风雨骤至，我骇得极了……师父却在风雨雷电之夜跃上屋顶，慷然而歌……细细想来，那时才是我这一生最美的时光……”

        一气说了这些，老和尚有些气喘起来，他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吸气。顾孟平急忙站起身来在他背后轻拍了几下，又端了茶碗请他吃茶。

        老和尚摆摆手，将茶碗推开，“用不着了……”他望着顾孟平，目光雀跃，同他十岁那年遇到师父时一般无二的眼神。

        “师父常说，遇到我是她一生的劫数，亦是她一生的幸事……我在旁听着，心里甚是欢喜。我回答，师父亦是我一生的依靠和希望……师父就常常大笑，而后摸摸我的头，叫我陪她舞剑……我常想，若是每个日升月落，每个风雨之夜，每个独立寒秋，万山红遍之时能和师父在一起，此生已足矣……”

        顾孟平泪流满面，义净泣不成声，将身子深深地伏了下去。

        老和尚伸出手，轻轻抚在了顾孟平头上，目光慈祥，笑容可掬，“不要挂念我，亦不要过于悲伤。人固有一死，谁也逃不过轮回。我走后，就将这枫林寺推倒了吧……师父喜欢漫山红叶，我才将寺庙建在这里……我若不在，留之何益？义净——”他看向了义净。

        “你以后就跟着清净，清净是你的师弟亦是你的主人……若是想还俗，你便还……若是想成亲，你就和清净说……他的为人我信得过，将来必会待你好……”

        义净闻听此言急了，嘴里一直呜拉呜拉了半天，两手用力的摆动。

        “傻孩子，你怎能殉葬呢？我不许，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老和尚看懂了义净的手势，只急得连连咳了两声，心情激荡了起来。

        顾孟平连忙替老和尚拍拍后背，而后看向义净，斩钉截铁道：“有清净一日，必有义净一日。义净在清净在，义净若不在，清净自也不在。”

        听了这话，还在磕头乞求老和尚的义净蓦地怔住了。

        而后，他放声大哭起来。

        老和尚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轻轻颌首，“看到你们如此，我亦心安……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顾孟平抽噎了一下，强忍了心中的悲痛，劝慰道：“大师父说的，清净都牢牢记在心中。大师父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好好养身子，将来等身子好了还要看着清净娶妻生子呢。”

        老和尚笑着摇头，“现在不说，难道还要再等吗？时日无多，时日到了呀……清净，你性格坚忍，果毅刚强，可缺点却也许多……你做事以谋居多，却忘了人之本性……就比如孙维瞻……就比如姜思贤……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你却偏偏选择以谋度尽天下人……然而，这不要紧，你还年轻还有未来……你可以犯错，只要知道错在何处即好……君子淡以成，小人甘以坏……趁着我的事，你去汝宁府报丧吧……做师父的，哪有不原谅自己孩子的道理——”

        顾孟平再度泪流满面，用力地点头。

        “走了……走喽……”老和尚淡淡一笑，缓缓垂下头。

        斜阳缓缓移动，将光晕洒落在老和尚头顶。

        老和尚如枯木垂坐，澹然无求。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

        人无语，草萋萋，空山一路鸟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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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睡了，整个脑子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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