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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第十一章


“那么不谈这个。”科恩换了话题:“这半个月以来,你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一般吧!从以前的杀手变成保镖,多少有些不习惯。”

        “愿意继续留在这里吗?”科恩看着乌鸦:“你知道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想让我的朋友都过得快乐。”

        “随便吧!在我的生活中,根本无所谓快不快乐。”乌鸦轻声说:“一杯清水,一个面包,我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过活。”

        “如果琴伦宝贝在,听了这话会伤心的。”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乌鸦反驳说:“而且你已经说了不用琴伦来左右我的。”

        “抱歉,我是有感而发。”科恩苦笑着回答:“一杯清水,一个面包……哪怕是能让你感到稍微的快乐,我付出的友情也算不冤枉。”

        听了这句话,笑容在乌鸦脸上一闪而逝,但还是被科恩的眼光捕捉到。

        “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善类,性格也超级糟糕,常常压榨别人,还喜欢帮别人拿主意。”科恩对自己做了个简短的评价:“但你,我的朋友,你要知道你是自由的,我不想这份友情变成对你的负担。”

        “今天的会议让你很难受吗?”乌鸦淡淡的说:“你说很多废话。”

        “的确,我说了很多废话。”科恩自嘲的笑笑:“事实上我想问你很重要的事,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如果你直接问的话,会发现这其实很简单。”

        从乌鸦的这个回答中,科恩一点也不能把握他的心态。他的意思是朋友间有事情可以直接问呢?还是一句意义并不明显的讽刺?

        “好吧!”科恩点点头。决定押注:“究竟是哪一个大人物急着要我的小命?加洛帝国不可能有这个资格。而你似乎也不会为钱而杀人。”

        “难道你对此一无所知?”乌鸦还是那样冷淡的表情:“我以为你早已猜到是谁了。”

        “仅是猜测,还需要在你这里得到证实。我在强迫自己不去想我朋友的过往,那不是什么愉快的过程。”

        “我的最终身分,是天堂岛神殿的刺客,直接听命于红衣主教。”沉默了一下,眼神扑朔迷离的乌鸦回答着:“要我刺杀你的是红衣主祭,或者应该说,是上任红衣主祭。”

        “果然是他。你知道其中的原因吗?”科恩对这个答案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色:“我们在神魔分界线上分手不久,从时间上看来他似乎很急切。”

        “我是一个执行的杀手,政治上的事我从不去想。”乌鸦摇摇头:“这事得你自己去琢磨,我帮不了你。”

        科恩微微一笑,心里已经很满意了,毕竟乌鸦的语气里流露出“想帮你,但是帮不上”的隐意,这说明乌鸦已逐渐接受了自己这个朋友,相对于这个,红衣主祭打的什么主意已经不重要了。那家伙反正是债多了不愁。

        “我突然发现自己很笨呢!在这么宁静的夜晚居然跟朋友谈血淋淋的事。”科恩站起来,到一旁的柜子里翻出一瓶酒来:“不要说那个了。喝一杯好吗?很清淡的酒。”

        “我不喝酒。”乌鸦摇头:“酒会让我发狂。”

        “那好吧!”科恩手一扬,一杯装着清水的水晶杯顺着桌面滑到乌鸦面前,科恩举起酒杯:“就随便聊聊你的事,你也可以问我的事。”

        “事实上知道你是科恩。凯达之后,你对我就没有什么秘密。”乌鸦丝毫不给科恩面子:“你的一切,神殿都有记录。”

        “都有?”科恩端着酒杯的手凝在身前:“神殿还干这个?神殿监视我们?”

        “是,各个帝国主要大臣的记录都有。”乌鸦喝着清水:“因为你的劣迹太多,那本记录的厚度是其他人的三倍以上。”

        “说说看吧!都记录了些什么?”

        “从你出生开始一直到现在,军事内政、甚至还有私生活,全部都有。”乌鸦不急不徐的把神殿的秘密扔出来:“不过,神殿对你的实力评估倒还合理,在所有军事将领之中,你排名在前十。”

        “切!居然只是前十,这群笨蛋。”科恩很明显对这个评价不满意:“我可是唯一一个打败魔属联军的人。”

        “你的那次胜利有太多的偶然因素,而且你的对手并不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指挥官,前十的评价算是合理。”

        “这样也好,领头羊不是那么好当的,让人处处提防我就不大妙了。”科恩放下酒杯:“说说你吧!我对你几乎是一无所知。”

        “有什么好说的?”乌鸦淡漠的问。

        “说说你的理想,人生目标之类……”科恩已经彻底放下了皇帝的仪态,坐到了桌子上,还盘起了腿:“知道吗?菲谢特曾经这样问过我呢!在遇到你之后,我才逐渐发现他是一个很称职的朋友,知道如何关心人。”

        “他这样问你,你怎么回答他?”乌鸦反问着:“先说说你的答案。”

        “我吗?”科恩呵呵一笑:“我回答他我没有理想和人生目标。”

        “好个滴水不漏的答案。”乌鸦一本正经的点头:“请允许我借用一下。”

        “对你的话,我并不感到奇怪。”科恩又笑:“那么让我换一种方式问好了……你也这么大了,在你二十年的人生里,你总有想要的东西,你总有想了解的东西,或者说,仇人找出一个总可以吧?”

        乌鸦保持着沉默,眼光变换不定,一口口喝着水。

        “我的话让你不高兴了吗?”科恩把手一摊:“抱歉,我是一个流氓,你完全可以选择不回答的。”

        “换成其他人这样问。我会让他永远闭上嘴。不过你……”乌鸦重重的将杯子放下:“我想了解的东西不多。想得到的东西没有,仇人……有那么一两个。”

        “我在等待着你进一步的解释。”科恩点着头:“我还以为你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呢!”

        “相对于你的问题,你刨根问底的态度才让我觉得不爽。”乌鸦看着身前的这个年轻人:“我宁愿你叫我去杀人,那对我而言会简单很多。”

        “在失去一个朋友之后,我才明白杀戮不是唯一的解决之道,也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科恩摇了摇头:“就跟没有谁能决定他人的命运一样,谁有权利决定他人的生死?”

        “这不是一个流氓能说出的话,也不是一个皇帝能说出的话。”乌鸦又被某人逗笑了:“你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你能做到这一点吗?”

        “明白这个道理是一回事。但我现在还不能做到。因为我知道,人的贪念是无穷的,而且我现在是处于一种报复的心态。”科恩苦笑着:“什么人物都好,你认为我是流氓,我就是流氓;你认为我是皇帝,那么我就是皇帝。你的仇人是谁?红衣主祭吗?我可以想办法把他弄来任你处置。”

        “他虽然龌龊,但还算不上我的仇人。”乌鸦摇摇头:“我的仇人是我的父母。”

        “你的父母?”科恩有些吃惊:“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谁吗?”

        “从以前红衣祭司的谈话中,隐约知道一些。”乌鸦垂下了目光。

        科恩不明就里,也不好追问,只有等着乌鸦自己说。而乌鸦却偏偏在这时发起呆来。定定的盯着身前的桌面出神,关于“仇人”的事情。一个字也不再说。不过科恩与乌鸦之间,一直以来就存在一种奇异的、互相理解的方式,有很多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说得很详细。

        “你觉得我怎么样?我有点病态是吗?”好一会之后,乌鸦才抬起头来:“唯一的仇人竟然是给了自己生命的父母。”

        “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科恩轻声回答着:“在我看来,你很正常。”

        “连你也赞同我的恨意,这样看来我恨的没错。”

        “我只是表示理解,没说过赞同。”科恩看看乌鸦:“不是说你是孤儿吗?”

        “当然是孤儿。”乌鸦笑笑:“但再怎么肮脏的孤儿也有出身,我就是那种最肮脏的……”

        “屁话!”科恩怒斥一声:“出身什么的,拿出你目空一切的气概来面对不就好了?你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为什么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如果我看得开,我就不是我了……”对科恩强硬的语气,乌鸦以一种少有的颓废语调回答:“或者说……这就是我一生的悲哀吧……”

        “我不相信有什么悲哀能持续一生。”科恩望着天花板:“我永远不相信所谓的命运,所有的事情,我都能改变,我确信这一点。”

        “那是你,而我不一样。”乌鸦低着头:“从我出生的那刻起,我的命运似乎就注定了。”

        “是吗?我们可以试试看。”科恩哈哈大笑:“如果你不反对,我想带着你,一起去经历一些让人永生难忘的事。”

        “对我而言,经历这些事情有什么好处?”

        “你会改变,你有可能变得更悲哀,有可能变得更快乐……”科恩看着乌鸦:“怎么样,要拚拚看吗?”

        “随便你,反正没分别。”乌鸦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门口,用淡漠的口气说:“为什么会跟你进行这种老气横秋的对话?我傻了吗?”

        后宫昏暗的地牢里,两名红衣祭司已经在特制的木架上挂了半个多月了。

        一盏孤单的魔法灯悬在他们头顶上,所发出的光线的明亮程度绝对不会让人感到愉快,这是他们这半个月来最熟悉的东西。同样熟悉的东西还有那些钢针和鞭子,以及所有能让人感觉到极度痛楚的工具。

        身处在这小小的、几乎可以让人发疯的空间,再没有可口的食物,再没有顶级的红酒,再没有侍从,什么都没有……就连新鲜的、不带霉味的空气都呼吸不到。与以往的生活相比。现在的日子真比死还难受。

        但科恩。凯达却不想让他们死。这位新皇帝似乎对彻底摧残人的心智更感兴趣。他手下的刑讯官员每天光临此地两次,风雨无阻的为红衣祭司们带来新的问候。

        这些人到了之后就上刑,从来不问他们任何事,连话也没有一句。做完全套之后再由魔法师治疗,最后还会往两人的嘴里塞上一些“连畜生都不吃”的食物。

        两位祭司就是这样一天天熬过来,如果能自杀的话,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去做……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位“大人”到时候有没有那样的勇气了断自己。倒是谁也不敢保证,因为他们的心比恋爱中的女人还要善变。

        现在,正好是刑讯的时间。两个蓬头垢面的祭司用毫无生气的眼睛对视着,等待着那残酷的一刻,脸上早已经没有往日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态了。

        台阶边,金属大门拉开了,跟随在灯光之后,一股股清新的空气灌注进来地牢。

        两个衰人无暇多想,都在大口的呼吸着,丝丝空气渗过铁制的嚼嘴。被他们贪婪的吸入肺部,好半天都舍不得吐出来。

        几个士兵把他们拖上去。在施加了禁制魔法后,解除了他们身上的刑具,跟着被押着走了很长的一段路,黑漆漆的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跪下──低头!”

        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两人连忙照做。此一时,彼一时,他们再不是万人之上的人物,现在的生活中,耳光拳头会来得毫无预兆,所以对谁都得小心伺候着。

        一群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灯光也越加明亮,两个衰人还闻到了无比熟悉的红酒香味。左祭甚至已经判断出来那是来自魔属联盟某地的顶级红酒,从气味上分辨,这红酒的年份非常可爱。

        又一个脚步声靠近,仔细听听,这个脚步快速却不急迫,稳健却不沉闷,让人忍不住想抬头看个究竟──但是,两个祭司现在不敢。

        “霍,是你们两位啊!”一个放肆的声音用戏谑的语调说:“很久不见了,都抬起头来,让俺看看。”

        听到这个声音,两位祭司吓得一哆嗦,但心里都没有勇气违背这个声音的主人,只有抬起两张惊恐万状的脸,一个绝对不想再见到的人出现在他们视野中。

        一身整齐的皇家便服,一头黑亮的头发,斯比亚帝国的皇帝正用一种看待动物的眼神看着这两个跪在地上的人。

        “啧啧啧!”科恩。凯达在小桌边坐了下来,顺手拿起酒杯,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像市场上买菜的妇人一样咂着嘴:“瘦、瘦了……”

        对科恩这样的调侃,红衣祭司不敢有任何表示,他们眼里泪花闪闪,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命运。但是经过这么多天的经历,他们俩已经知道了一件事──没有科恩陛下的命令,连自己眼中的泪水流出来都会受到惩罚。

        而科恩陛下呢!他已经挥手让其他人退下了,身边只留下一个白衣侍女。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要把这两个祭司拿来怎么玩。

        “大半月过去了,你们俩对我的招待还满意吗?”科恩陛下浅抿一口杯中的红酒,闭上眼细细品味着那一份独特的香醇:“或者,你们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听了科恩陛下这句话,两位祭司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惶恐不已,不知道这位皇帝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地板挺硬的吧?”科恩微微侧身,一脸体贴的表情:“以前没跪过吧?”

        左祭摇头,而右祭就抢着说:“回陛下话,我以前不常跪,我很难受,地板非常硬。”因为太长时间没说话,右祭的舌头有点打结。

        “我喜欢聪明人,无论彼此的立场如何。”明亮的灯光里,科恩陛下的脸上有一丝淡淡的笑意:“成啦!右祭你就站着回话吧!至于另一个只知道摇头的笨蛋,你就继续跪着好了。”

        右祭感恩戴德,先恭敬的应了声“是!”然后才艰难的站起来。麻木的双腿有些不听使唤,他的身体摇晃了好几下才站稳。虽然站起来回话是个谈不上恩典的恩典,但对于现在还跪在地上的左祭来说却是个很大的刺激,因为这已经表明自己落后了。

        大家都是红衣祭司级别的囚犯,凭什么自己要跪着回话?右祭并不比自己聪明,再不能让他独捞好处了!于是乎呢!左祭的耳朵直竖起来,留心听着科恩陛下说出的每一个字。

        “你们俩当红衣祭司多少年了?”一边问话,科恩一边拿起一块点心,就着灯光端详着:“之前都干过些什么?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回陛下的话──罪臣做这个红衣祭司已经整整十二年了!”科恩话音刚落,左祭就抢先回答:“小的之前是做神殿的游巡祭司,后来又做中级神殿祭司,再后来做初级枢机祭司、神殿大祭司,最后才做到红衣左祭。家里还有一个兄长,三个弟弟,晚辈十来人……”

        “你的反应也不慢嘛!起来吧!”听完了他的长篇大论,科恩轻笑一声:“对这十来天的生活,你们俩有什么感受?比如说,每天两次的快乐时光还习惯吧?”

        “回陛下话,我不习惯。”右祭强忍着悲痛,用哀求的口气说:“我都快疯了……”

        “陛下,我知道,这样的日子是在赎以往的罪孽。”左祭比较留心观察科恩陛下的神色:“可我们的承受已达极限,实在撑不下去了啊!求陛下怜悯……”

        “怜悯?”科恩笑笑,把手上的小点心丢回银盘里:“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你们心里应该有底,你们认为自己可以得到我的怜悯吗?既然做了,就要承担相对的责任,做了多少就得承担多少,这是非常简单的道理。看你们俩的身体都比较健康,应该能活到承担完的那一天吧!”

        两个衰人的脸色都变白了,这不是要他们受刑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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