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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敌营三下逐客令


  第三天,运粮队准时抵达。苏遣军亲自督促将粮食发放给士兵和城中不愿转移的百姓。了了一桩心事,李君羡便陪我上集市闲逛。
  因为有了粮食,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之情。路过街口的拐角,有一间破草屋孤单地立在那儿,门上挂了葬黑的缟素,显得与城中的洋洋喜气格格不入极了。
  “叩叩叩——”我好奇,上前敲门,却不想无人应门,我耐心地等着。
  等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嘎”一声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妪,满头银丝,脸上深深的皱纹是写满了沧桑的沟壑,双目浑浊,嘴唇诡异地发紫。
  “老婆婆,街上在发放粮食呢,您怎么不去取啊?”我问道。
  “咳咳。”她捂着嘴咳了两声,摇摇头,嘶哑着声音说:“吃饱了饭有什么用?这仗打一天,百姓就苦一天,不如饿死,倒来的轻快。”
  我微锁眉,道:“老婆婆,话不是这么说的,您看,吃饱了饭,士兵就有力气打仗,这样,很快我们就会败退敌人的。”
  “退敌?”她轻笑,牙齿脱光的嘴唇一张一合的,“退敌之前呢?你们还要牺牲多少百姓?”老妪的目光倏然变得犀利、沉痛。
  “老婆婆,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保家卫国是每一个身为大唐子民义不容辞的责任,再说了,我们何时牺牲过百姓了?”我大为光火,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万多将士在沙场拼死战敌,为的不就是保护百姓吗?怎么能说我们牺牲百姓呢?
  “那些战死在战场的兵,难道不是百姓吗?”老妪突然情绪激动地提高声音,愤怒地瞪了我一眼,大力将门关上,隔绝了我们的视线。
  “我……”我想说什么,却已经词路堵塞,无话可说了。
  一只手轻轻搭上我的肩,我回头,李君羡满目忧伤,道:“算了泪嫣,老婆婆的儿子五天前战死沙场,你应该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不是我们能理解的,你……”
  我震惊,心里的难过有如潮水翻腾往上涌,一波一波,怎么也压不住,疼痛在心里急剧膨胀,像要把整个心脏都撑破似的,泪水就这样决堤,散落了一地的透明珍珠,我缓缓跪下,摇头:“我……我不知道……我真的……我……”
  天呐,我居然伤害了一个老人,一个刚刚痛失爱子的老母亲,我怎么会变得这么残忍刻薄?我怎么可以如此尖锐地对待一个已经失去这个世界上唯一亲人从此将孤苦无依的老人?我怎么会……我怎么可以……我掩面,泣不成声。
  李君羡微叹了口气,朝那扇破旧的木门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对不起。”然后扶起我,蹒跚而去。
  夜深了,虫息蛙歇,城里的人早已进入梦乡。一道墨色的影子掠过前厅,悄悄潜入马厩,小心翼翼地牵出了一匹枣红马,东张西望一番后翻身上马,向城门口疾速奔去。
  到了就避开守城士卫的耳目,从城墙另一侧,自绳索攀爬而出。不消说,这身影自然是我。
  白天的事情让我无法释怀,老妪愤怒的眼目悲怆的神情落寞的身影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曾经我一度喜看战争片,看过《长征》、《狼毒花》、《井冈山》、《血战台儿庄》等影视剧,里面尸横遍野悲恸烈士的镜头时常看得我泪流满面,难道我真的忍心目睹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刺刀扎得血肉模糊惨死在我面前吗?保家卫国也好,扩张版图也好,每一场战争的胜利都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百姓用生命的代价换回来的。为什么,我们会愚蠢地用生命去换没有生命的东西?
  我跨上马。这马还是我白天时借口想给它吃城外的新鲜草,偷偷带出去的。
  马是罕见的千里马,脚程特别快,初更时候便已看到敌营的帷幄了。我策马过去,很快马蹄声引来了几个值夜的守卫。
  “什么人?”守卫拿着长矛围过来。
  我旋身下马,道:“我是大唐来使,想找你们的头领议和。”
  “议和?”那几个守卫打量了我几眼,很快其中一个进去通报,不会儿就出来挡掉另几个人的长矛,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我们大王有请。”
  我回望了他几眼,他为什么对我这么恭敬啊?虽然不至于喊打喊杀的,但是对于一个敌人却如此彬彬有礼,太奇怪了点吧。
  看我移不动步伐,他又弯了弯身,笑得像只狐狸。
  我定了定心,毅然走进去。
  帷幄里面有些暗,昏黄的烛光因着帐帘的掀起随偷溜进来的风摇曳生姿。梳着金色发辫的男人双手环胸,背靠红木椅,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咽了口口水,挺直身体,道:“我们可以谈谈吗?”
  “什么?”男人开口问,眼神像是看穿了什么一样令人浑身不舒服。
  “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再战争了?”我开门见山,道。
  “可以啊。”他什么也没问,爽快地答应。
  太爽快了,爽快得我心里忐忑不安。
  果然,他又加了一句:“只要你们皇帝肯把江山让给我,什么都好办。”
  “如果是这样!”我咬牙切齿地说,“我们还反抗做什么?直接扔下江山社稷走人得了,还白白牺牲那么多平民百姓。”
  “既然你办不到,也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还来这儿干什么?”他挑眉,问。
  “因为,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我面前,无法看着他们的家支离破碎,更无法看着杀人的逍遥法外,死者却悲惨地下了阴间。战争!”我动情地说着我想说的话,想一吐为快的话,“毁灭了多少家园?毁掉了多少张笑脸?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些惨死在战场的士兵有的新婚燕尔就离开新嫁娘赶赴沙场,有的甚至连媳妇儿都未娶,就因为战争,他们无辜成了不孝子,你是有血有肉的人,难道连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吗?”
  “那只是你这么认为的。在我的军队里,所有人都以为我效命为荣,没有人有怨言,也没有人会为死悲伤,为不能与家人团聚痛苦。士兵,死才是归宿。”男人不带一丝感情地说。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半天无法回神。居然有人说,士兵的死才是他们的归宿?这样的人,老天怎么会让他活得逍遥?
  “两兵相交,不斩来使。姑娘,你的提议纯属无稽之谈,请回吧。”他下了逐客令,就埋首公文,再不理会我。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世界上不可能有视生命若粪土的人的!我冲过去,两手重重地覆在他正翻阅的公文上,企图唤回他的一点良知:“你也有爹娘,假使有一天,你死在了沙场,你的爹娘会怎么想?会怎么哀痛?”
  “我的爹娘……”他的目光变得迷茫而舒远。
  “对,你的爹娘一定会为你感到痛心的。”眼看就要成功,我道。
  熟料,他脸色一沉,冷笑,道:“我的爹娘会为有我这样一个英勇骁战视死如归的儿子感到自豪的,身为匈军的大王,死,是荣誉。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顿感挫败,呢喃:“如果为人父母都认为自己的儿子应该战死,我还有什么可说的?说的不就都是废话了吗?”
  “既然如此,姑娘,请回吧。”他再下逐客令。
  “真的不能再考虑考虑吗?”我不轻言放弃,道,“战争给百姓带来的是苦难,你不能为了一已私利就对百姓的怨声载道充耳不闻啊。”
  “姑娘……”
  “我有名有姓,叫白泪嫣。”我不耐地打断他。
  “白泪嫣姑娘,如此你能否告诉我,我为了你们的百姓须得停战,你们的皇上为什么不能为了自己的百姓让出江山呢?”他的脸上有隐忍的怒气。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话实在是我所料未及的。
  “白泪嫣姑娘无话可说,想来是同意我的话了。那么……”
  “等等等等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过同意了?”我举手示意他暂停,瞬间知道他在给我设陷阱,不得不佩服地说,“我不得不说,你是个聪明的大王,只是,你的聪明没有理智。你知道吗,没有理智的聪明是反聪明,我可以肯定,你一定打不过我们的军队的。”我实话实说的乖宝宝样。
  “何以见得?”他不信。
  “因为你太聪明了。”眼角瞥见他嘴角扬起一丝嘲弄的笑,似在说“既然我这么聪明你们还打得过我吗”,我才缓缓吐出后半句话,“而聪明,总是反被聪明误的多。嗯?”说完,我看到他铁青着脸,额上青筋暴起,呼吸急促,似在压抑什么。喜意扬上眉梢,我轻笑着转过身去。
  “谢谢你的忠告。”他拽紧拳头,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
  “不用谢。”既然不答应议和,我只能尽量想出以最小的损失来获取最大的胜利的方法,那么你匈奴军只好吃点苦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呼和流云。”听到我说出“最后”两个字,他貌似松了口气,遂问,“怎么?”
  “呼和流云,我记住了。因为,从明天开始,它将是人们饭后茶余的历史人物话题了。”我白了他一眼,向外走去。
  “你!”他气虚,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缓过劲,才恨恨地说,“不送。”
  我撩开帐帘,神采飞扬地走出去,牵过千里马,跨上,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扬长而去。
  后来有俘虏问我,那天到底对他们的大王说了什么话,为什么从不轻易生气的大王会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一夜不曾合眼。
  我但笑不语。
  回到城门口的时侯,天刚蒙蒙亮。我下马敲城门,城墙上探出个脑袋,看到我目瞪口呆,竟然忘了反应了。
  我“扑哧”笑骂:“呆子,快开城门啊。”
  “白姑娘回来了!快去报告将军,白姑娘回来了!”那个脑袋才欣喜若狂地大喊着来开城门。
  原来我一夜未归,睡不着的苏遣军偶尔看到我房内的灯大亮,以为我未睡下,就带着军师计杰来拜见我,结果在门外侯了多时不见我应声,顿觉大事不妙,冲进去一看,我不在房内,顿时城里乱了套,苏遣军派了过半的士兵全城搜寻我的行踪,而我的身份也险些被泄露。城中百姓不知出了什么事,以为是敌军突袭,搅得每一个人心中惶惶不安。
  这一夜,是荆州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全城失眠夜”,也算是我回到古代建立的第一个“纪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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