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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出巡(二)


鹰唳长空,悠扬远去。

        沫瑾仰头,看着展翅雄鹰翱翔于天穹,在浅浅的浮云之下盘旋着,忽又打着旋儿急速而下,拍扇着落到了大船的桅杆上。

        “那是风殷养的。此回出巡,也带它出来放放风。”

        她闻声收回视线望去,梁仲也正收回目光,而后向她走来。

        “风鹰?然后他养鹰?还真是绝了。”她以袖掩唇便笑,忽一个浪打来,船上下一起伏,她瞬间觉得自己站于软软的棉花之上,惊惶失措的想要抓住什么。

        一只大掌扣住了她的右手腕,而后右侧的身子便撞入了一个温暖的胸膛,撇头便看到梁仲近在眼前的侧脸。

        双颊顿时又从惨白转眼涨成通红,想离开他的怀抱却又苦于站不住脚跟。

        “你头一回坐船,兴许有些不惯,待过一两日就会习惯了。”梁仲扶着她,不由分说的带着她往船舱处走,“还有,风殷的殷,可不是你以为的雄鹰的那个鹰,是殷实的殷。”

        “哦。”她了然,半依着他进了正舱。

        梁仲扶着她在软榻上坐下,指着一旁的两个箱子,

        “船上日子无趣,我命人带了些书册过来替你打发时间,自然也备了名茶,咱们权且学着文人雅士过些优雅的日子。”

        沫瑾扫过那两只木箱子,箱子上头还搁着一个小木盒:“那是什么?”

        看那盒子做工甚是精细,且不知他是将什么好宝贝带出来了。

        梁仲的目光随着她的指示望去:“啊,是我带的棋,对了,你可会下棋。”

        一听是棋,沫瑾已失了大半的兴致,索然的摇着头:“幼年时也曾动过学棋的念头,只是没有机会,一来二去,便也作罢了。”

        想她能识得几个字,已是老天开恩,让她捡了天大的便宜了,再想学什么棋琴书画,那也只能靠自个儿的造化,所幸她有些画画的天份,不至于寻不到拿得出手的东西。

        “不若趁着这几日,我教你如何?”他起身,打开了一旁的箱子,弯腰背对着她不知在翻找着什么。

        “真的?”她大喜过望,“只是我天资愚钝,怕学不会,反令大哥受累。”

        “无妨。”他直起腰身,合上箱子盖,棒着书册而来,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学棋不过在份心意,天资如何不重要,咱们并非要成为对弈高手,只求学上一二,能与人对上几子即可。”

        沫瑾点点头,觉着他说得委实在理,自己又不想借此扬名立万,学个皮毛也就够了。

        “这几本棋谱你且先看看,咱们可慢慢地学。”将书册塞进她的手中,梁仲顾自燃起小炉,煮水烹茶。

        沫瑾原被船颠得有些晕晕乎乎,不料想埋头于书册之后到觉得灵台清明,瞬间来了精神头。

        梁仲在旁看着噗噗冒泡的水,慢条斯理的拔着茶叶入了茶壶。

        素若一步踏进舱门口,便看到了这样的场景,静立了片刻,还是收回了脚,返身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过的风平浪静,大船顺浪而下,每到一个城镇,众人便会停留两三日,沫瑾随着梁仲日日游走于大街小巷,名山古迹间,听着他细细述说的每一处背后的故事,也陪着他与街边的百姓扯谈交心,听取民意。

        待在船上时光,两人便看书对弈,品茗谈心,到也不觉行船枯泛。

        “大哥,我一直有桩事想问你。”沫瑾端着茶杯吸取着温暖,抬眼望着矮几对面的男子。

        彼此梁仲正往紫砂壶中注水,只是扫了她一眼:“有事便直问,憋在心里我怕你茶饭不思。”

        她抿了抿唇,稍一犹豫才出声道:“为何晴儿不住相府呢?”

        梁仲又望了她一眼,许是没想到她会问起此事,神色除却微微有些不自然外,到也并无多少波澜,只是放下了水壶,换了个坐姿。

        “在梁睛十岁之时,家乡爆发了一场大瘟疫,父母双亲不幸染病而逝,我带着晴儿千里跋涉来到通城投靠远亲。”他停下话,举杯轻抿了一口。

        沫瑾猜想,按着戏本子的套路,应是远亲兼贫爱福,不愿施予援手,后穷家子弟奋而苦读,一举中的功成名就。她看了不下数百本的闲话本子,大抵都是按着此种套路来写的。

        “只可惜,我们才到通城,便听闻那户人家突然被皇上罢免了官职,连住的地方都给查封了,我们找上门去,见他们自顾不暇,自是不能投靠,却还是受了他们的相助,在一处私塾寻了份工,勉强渡日。后来,我听从书院老师的建议,求取功名,幸得皇上圣明,才一步步到了如今的地位。”

        沫瑾点着头,原来她猜中了结局,过程虽有偏差,但结果还是相同,只是他说了半晌,还是不曾提到为何梁晴会住在宫里的原由。

        梁仲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不紧不慢地接着道:“我入朝为官后,与太子李旭偶遇,一番交谈后相见恨晚,他亦时常过府来,自然便见着梁晴,一来二去,连宫中的太后和皇后娘娘都知晓我府中还有一个亲妹,便召她进宫,不想竟讨得太后欢喜,太后干脆便将她召进了宫,常侍左右,这一住便是多年。”

        沫瑾了然,一想到李旭见着昔日的梁晴,不知是否是惊为天人的样子,而梁晴会被后宫中人所得知,也应是托了那位太子殿下的福,让太后下令将梁晴召进宫去,想来他也功不可没。

        “宫中生活步步艰辛,也难为梁晴小小年纪便得搬到宫中去住,你这个做大哥的竟也放得下心。”

        若换作是她,怕是挨不下来,过惯了宫外自由自在的生活,一旦进了宫怕是不出十日,逃都得逃出来。

        “诚然,我这做大哥的,实在有愧于她,故而对她总是予取予求,所幸她做人处事进退得宜,我也甚是放心。”梁仲替她斟满茶杯,抬眼看向她,“实则,我对你也甚是好奇。”

        沫瑾眨巴着大眼:“大哥好奇什么?”

        “我见你行事落落大方,处变不惊,却又不似大家闺秀精于琴棋,但比她们却是见多识广,说你平日行走在外,却又不像,真是让我连想数日都想不通透。”

        沫瑾垂头笑了笑,一手轻转着茶杯。

        她一向认为自个儿是个极易被人看透的,不想他却说猜不透她,着实让她意外。

        “说起这个,也怪大哥太细心,想得太多了。不瞒大哥,我乃高光国皇商苏家长女,算来也是大户门第,只可惜我生母乃是妾室,我一个庶出之女即使是长女,也不受待见。所幸如此,我反能随心所欲的生活,偷偷摸去私熟学识,自己照着画谱临摹,我娘说虽做不得琴棋书画样榇精通,至少不是一无是处。”

        她叹了口气:“我娘一向三从四德,总是念叨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大哥,女子三从四德之后,得到的又是什么,丈夫的冷落,妻妾间的倾轧,依附着男子而生,浑浑噩噩的渡过余生么?”

        梁仲轻摇着头,撑着矮几起身,慢慢地踱到了小轩窗旁:“女子有无才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便是遵守妇德妇规,亦不能失了自己。依附着他人而生,注定会因他人而痛苦,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固然是好,却也不能对夫君千依百顺。你能有此疑惑,大哥也备感欣慰。”

        说话间,他转回头来:“你能在你母亲的教导之下,还能如此清晰的看清事俗之事,亦算是万幸,若非如此,怕是你也不会留在相府吧。”

        沫瑾苦笑:“若非我听从了母亲之言,许是也不会来到此地了。”

        梁仲一沉思,继而释然一笑:“这怕就是世人口中的命中注定吧,众人之间有此种缘分,那怕相隔千万里自然也能相遇。”

        沫瑾被他的话逗得一笑,心境也轻松下来,摒弃了方才压抑的话题,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大哥从一无所有到如今的相爷身份,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但现下事事顺隧,大哥也该如晴儿所言,为咱们娶个大嫂进门了。”

        他怔忪了片刻,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啊,逮着机会便替我编排事端,就是见不得我空闲对不对,你们以为我这个相爷做得只是每日里插科打诨不成,伴君如伴虎,稍有不甚便是满门抄斩之事,如今朝局正乱,我又怎会有那份闲情。日后再说吧。”

        “每每提及,大哥总是如此打发我们。这一等也不知要等到何年马月呢。”她笑着,心里却因着他的话又起波澜。

        确实,事儿便如他所言,在朝为官的,哪有稳妥的,便是今日恩宠正荣,许是明日便人头落地,哪有个准的。继而再细想,自己寄居于相府,保不准那天大祸临头,也就被牵连进去了,如此想来,似乎比她自个在外漂泊更是危险。

        眉眸轻转,她看向临窗负手而立的男子,一身素雅白袍,青丝被透窗而来的江风吹乱,领边的白狐毛颤抖着,在他惯有的儒雅之中,突然又多添了一份文弱。

        沫瑾觉得自己有方才那一瞬间的想法,真真是罪大恶极,对予自己有收留之恩的人有此念头,可不就成了那恩将仇报,狼心狗肺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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