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软
大吉殿。
对于她来说，这个清晨要比以往的来的更冷。所以她从安睡中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无意识中嘟囔着小嘴拉紧了身上的锦被，想着偷个懒再次睡过去，虽然从那窗口处投射入的阳光明媚如昨。
然不过一瞬，她便忆起了昨日所知的一切，便如那明媚阳光，想忘也忘不掉。她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为什么突然间就发生了变化，他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他，母后倒下了没有醒来，阿耶也不再淡然。
不，她不是什么也不知道，至少她知道那个小女孩儿，也能隐约猜测到她的父母亲离开这个世界与皇家有关；可是她完全无法想象，自己慈爱的母亲究竟是为何被卷入这肮脏的阴谋之中。
她紧紧揪住自己胸口的小衣，银牙紧咬着下唇，直到身子轻轻颤抖着，热泪忍不住滚滚落下。
“南姐姐？”而陡然间外殿轻手轻脚的走进来了一位便衣少女，踏入内室之时，轻声低语地唤了句“你醒了吗？”
“长乐来啦~”听着这熟悉的女声，那少女匆忙拭去眼角的泪花，这才转过身来坐起“这么早，有事吗？”
“姐姐~”见她竟是坐起，少女急忙上前把滑落而下的锦被披在她双肩上，语气中带了些许与她年龄不尽相符的责备“姐姐身体不好，怎么还这么不小心呢~”
说着轻轻拭过她的小脸“看，脸蛋儿都被睡花啦~”
“我没事儿~”她不自然的笑了笑，瞥见她身上的便服，连忙转移着话题“长乐一大早便传成这样，是要干什么去呀？”
“姐姐忘记啦~”少女巧笑着把床上的柔弱少女给裹成了一个小巧的包子“姐姐答应长乐，今日一同去芙蓉园赏梅的呢~”
说着竟又低着脑袋嘟起了小嘴“人家就知道，为汝南姐姐又逗长乐呢~”
“怎么会~”虽然完全没有印象，可她还是努力扯出一个歉意的笑“姐姐怎么会骗长乐呢~”
有所感，她的声音逐步低落下来；而长乐也是无言沉默了片刻，才突的抬起了脑袋，嫣然一笑“那姐姐快些起床，我们要出发啦~”
“呵呵~”她笑而不语，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随后又帮她把脸颊两边的几缕柔发拨至耳后“可是姐姐没有便服呀，长乐总不能让姐姐着着一身宫装出宫吧~”
“长乐有呀~”闻言少女眼眸一亮，狡黠一笑“姐姐等着，长乐去去就来~”
而依旧是裹着锦被的她看着妹妹跳起来转身小跑而去，笑声双靥，温然道“去吧，姐姐等着你~”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视野之中，她渐收了笑容，喃喃自语“对不起，长乐，原谅姐姐任性一回！”
松了锦被，她披衣下床……
这也是皇宫一处。
这是一座宫殿。
然而这不仅仅是一个宫殿。
相比之下，它更像一座佛教殿堂。
朴实无华的宫殿里，基本上没有什么装饰，唯一飘零着的是那窗边的几尺白凌；如若一定要算在其中的话，那宫殿之门上贴着的一副红联，外加匾牌下的横幅，便是这宫殿最为耀眼的颜色了。
而这宫殿内，没有家具，唯一拥有的，是一条长长的香案，其上摆放了一尊菩萨像，是个头戴毗卢冠、身披袈裟的出家僧人之相；他一手持锡杖，一手持莲花，熟悉佛教的人一眼便可以认出，这是一尊地藏菩萨。
那下首，是两块什么也没有的灵牌，无一字，无一文，仿佛是在为生者准备着；这样一想，徒增了几分凄冷。
再下面，便是那几个青果，叫不出名字，也辨别不出；再细看，那几个果子上颜色有些暗淡，几条歪曲的纹理，如果拿起来试一试，便可以证明那果子不过是木头做的假果而已。
没有焚香，那香案下拜放着两个蒲团，草编的，其中一个中央已然有了两块凹处，猜想着，应该是主人长久跪立的痕迹吧？
不过，谁知道呢。
这座宫殿的主人已经出来了。
许是用过了餐，那素衣却另有一番风华的妇人，淡然无争的风采，她静静的跪立其上，双手合一，浅红的双唇喃喃着——
无上甚深微妙法 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 愿解如来真实义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
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
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
没有用经书，她熟练的轻念着，而远处这样看似静止的一切，这画面给人一种时间经久亘古的感觉。
不久，一位淡漠清丽的少女也进了殿，一声不吭的跪立于一旁的蒲团上，闭眼默念着什么。尽管她一身大红宫装，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而早已熟悉这一幕的俏丽妇人微睁了眼，一如既往的道了一句“这是地藏王菩萨，你拜错了~”，随后继续闭着双眸；因为少女也是一如既往的闭着双眸，冰冷的面容无半点变化。
谁也没有说话，大殿中陡然寂静下来，不过也没有人会在意，因为这就是这座殿的常态。
“传圣上口喻！”突兀的，殿外响起了一个内侍尖锐的嗓音，让那中年妇人心如止水的心境顿起波澜。
眼角微跳，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秋水微澜，瞥了眼身旁心无旁鹜的少女“找你呢~”
“临川殿下接旨！”
“临川接旨！”没有睁眼，亦没有转身，她依旧跪立香案之前，冷声回了一句后便继续蠕动双唇念着什么听不见的经书。
“陛下令临川殿下即刻速往崇文殿面圣！”那殿外的内侍也没有犹豫，跟着那声音加大了嗓音。
“请转告父皇”临川仍是跪立着，半点未动“就说临川身子不适，还是不掏扰父皇了！”
“这~”那内侍皱着脸为难的赔笑着，不知还如何回话。
“无妨”临川睁开了眼，冷声道“一字不差的带与父皇，他不会为难你的！”
“殿下，还是与奴才去一回吧~”那内侍依旧是小心赔笑着商量“陛下这几日心情不好呢~”
“就这样告诉他！”临川冷哼一声“本宫保你无事！”
龙生九子，即使是最弱小的，有也一种自上而下的威严，不容他人小觑，不容他人随意否决！
“那…那…”那小内侍浑身打着颤，哆哆嗦嗦道“那奴才告退~”
躬身而退，那小内侍狼狈的跑出这殿堂后，才停下来粗喘着气儿，擦去额头的汗滴，而后才匆匆奔向崇文殿……
而另一面，那床上的少女略显慌乱的招来了自己的贴身侍女，在她的帮衬下穿戴好。
“小蝶，去端盆热水来~”
她尽量的保持着往常的神色，而那贴身侍女也不起疑，听得主子的命令“哦”的一声便起身去了。
那少女瞥见自己母后派来照顾自己的侍女消失于殿外，便提起了衣角走出宫殿，神色不变“小蝶回来后，告诉她，本宫在长乐公主那里~”
而后阻止了欲跟上来的婢女，却是独自一人往着崇文殿赶去。
然也不过盏茶功夫，那回殿找寻衣物的少女便怀抱着几件橙色衣物快步往着这边赶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抱着一堆颜色相近衣物的侍女，紧紧忙忙的赶着前方的主子。
当急忙的赶到这殿外，她却是驻了步，没有注意两旁婢女眼眸深处的迟疑，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努力做出几个微笑，而后才轻轻推开了殿门娇笑道“南姐姐，长乐回来啦~”
此言一出，那两旁的婢女瞬时变了脸色……
崇文殿，那男人听了回报的内侍战战兢兢的重复着临川的推辞之言，内心一直压着怒火的他瞬间持之不住，一张冷脸顿时铁青，两腮鼓鼓的，像那鼓起来的气囊，最后咬牙切齿般挤出了几个字“放肆！她是要找死吗！”
猛地一甩衣袖，他双目似欲喷火，大步往着那内侍的来路奔去！
也许是无情的老天要看着这场悲剧演排下去，那匆匆赶来的少女，正巧与怒气而出的男人擦肩而过，于拐角处背对着对方离去，行色匆匆的双方，自然不可能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
而没有人能够拦住她，于是，那少女成功地站在了他的房外。
“咚咚咚！”她平复了下微微气喘的呼吸，使得自己的脸看起来不是那么苍白，而后轻叩门扉。
“进！”
冰冷的声音响起。
房内，他依旧是裹着那唯一的自己带入这个时代的东西，他现在唯一拥有的东西，斜坐床边，目光投掷在那墙上的画儿上。
不过无它，无事而已。
听见了那敲门声，他才醒悟过来，冷笑着，冰冷的声音随口而出——终究是来软的了！
“公子~”
那少女轻轻的推开门而入，低敛着脑袋，随后又负手合上了门。
“是你？”尽管声音依旧是寒气逼人，然而其中的迟疑也掩藏不住的随之而出。
“你阿耶可真的不愧为大唐帝王！”随即他反应过来，讽刺意味立显“竟然连自己生了病的女儿都不放过！”
“不是——”闻言少女猛地昂起了脑袋，快速的摇了摇着，那仍有些苍白的小脸上满是焦急，竟瞬间布满了一层细汗，然而却在开口辩解的同时就被他堵了回去。
“你以为我与你有过约定，就会听你的劝？”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刹那间冷意翩飞“你以为你生了病，我就会迁就你？怜惜你？甚至不顾原则的帮助你？”
“别做梦了！”他转过脑袋不去看她，似是不屑一顾“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趁我没有说出更加难听的话之前赶紧离开！否则被气晕又是个麻烦！”
“公子！”少女也是放弃了解释，苍白如纸的小脸凄凉一笑“汝南不奢求你能放弃你的原则，可是李家人犯的错，汝南愿一人来偿！”
“生生做婢，世世为奴！”
说着她弯腰躬于他床前，银牙紧咬的下逐渐发白，最后唇边竟溢出了鲜血“只愿公子救母后一命！”
他缓缓转过来，伸出手以一种羞辱的姿态抬起少女完美的下巴，见着少女面色苍白如雪，看着少女哀求着他，看着少女的贝齿咬住下唇不肯放，直至流下鲜血，俨然有一种软威胁的目的。
“滚！”
冷面冰霜，他陡然间变得怒不可偈，猛地从床上冲下来，抓住她的身子剧烈的摇晃着，面目扭曲狰狞“你有什么资格为他牺牲！那是六条人命！不是六条畜生！你有什么资格为他赎罪！”
“就凭你是他李世民的女儿？”
“不！你不配！任何人都不配！那个畜生如果真的不接受处罚，那么我就真的成为一个畜生！一个野兽了！”
发泄出来，他踉跄着退后几步栽倒在床上，闷哼一声，双肩控制不住颤抖着的他不去看那无力地跌落在地的少女，咬着牙狠狠道“滚！”
而这话又一次被说出来，那一向便是身娇体弱的汝南只觉得胸口给大锤重重地敲了一记，顿时间眼前阵阵发黑，最后看了眼那自己倾心的少年，无力地合上眼眸，竟是直生生的昏了过去……
为了谁，谁负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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