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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坟


孙翠英是我的继母。孙翠英活着的时候是我们李家的人,死后却没有被父亲葬进祖坟里。

        孙翠英漂亮能干,父亲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在母亲去世一年后,才把她从山那边娶进门的。孙翠英果然是把好手,除了精打细算,还能把粗茶淡饭做得有滋有味。院里的鸡呀,猪呀,也是见风长。孙翠英还会剪窗花,一把剪刀上下翻飞,武松打虎,猪八戒背媳妇……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每逢过年,窗花一贴,我家的窗口就成了孩子们围观的一景。那时,身强体壮的父亲在队里赶马车,赶马车是个好活儿,不用扛锄头,挣得工分还高。我们家的日子,那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突然有一天,这株开花的芝麻蔫巴了。给我家自留地送粪的马车惊了,父亲从车辕上掉下来,飞速转动的车轮毫不留情地从父亲的胯下碾过。父亲拣了一条命,却成了半个人。那段日子,孙翠英常常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父亲在炕上躺了半年,伤好后落下了残疾,赶不成大车,也干不得农活了。想了好久,父亲终于对孙翠英说:“你还年轻,不能守个半瘫子过一辈子,你还是趁早再嫁个人吧。”孙翠英一把拉过我和大哥,含着泪说:“大军二军都炕沿高了,我不能让他们没饭吃,没衣穿。我孙翠英活是你李家的人,死是你李家的鬼!”

        接下来的日子,确实证明了这一点。我们家的日子并没有因为父亲这个顶梁柱的倒下而变得困顿起来,孙翠英有能力让我们吃得饱,穿得暖。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村里传出孙翠英和队长的绯闻,传得有鼻子有眼。还有人说亲眼看见过队长把一袋袋粮食偷偷摸摸背到我家大门口。父亲闻听,哀叹一声,闷闷的烟袋锅在那个漫长的冬夜里,明明灭灭到天亮。

        那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我们被大门口一阵激烈的吵闹声惊醒。接着,屋门咣的一声,孙翠英破门而入,把我们惊成一尊尊泥胎。孙翠英披头散发,上衣破了,鞋也丢了一只。那更是个耻辱的夜晚,队长的老婆堵在我家大门口,扯着嗓门诅咒孙翠英,声音大的让全村人都听得见。她一遍又一遍地骂孙翠英不要脸,骂孙翠英不得好死……临走的时候,还把孙翠英遗落的一只鞋撕个稀烂,挂在我家门板上。

        父亲像头暴怒的狮子,一把薅住孙翠英的头发,抡起的擀面杖雨点般落到孙翠英的头上身上。孙翠英不躲也不叫,任由父亲一顿暴打,伤痕累累。她的眼神是无助的,更多的是绝望。

        三天后的一个早晨,做好的饭热在锅里,却不见了孙翠英。那是孙翠英给我们做得最后一顿饭,她把自己吊在南山坳的一棵槐树上,结束了她二十九岁的生命。

        那年,大哥十岁,我八岁,小大人了。

        父亲恼羞成怒,喊来几个侄儿在槐树下挖个坑,就地掩埋了孙翠英。邻居三秋看不过,冲父亲嚷:“你狗日的作孽啊!孙翠英也难,她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不置口棺材也罢,你总该让她进祖坟呀!”父亲说:“我丢不起这个人!她连脸都不要了,还进祖坟干什么?”父亲又说:“我怕她弄脏了祖坟……”

        斗转星移,一晃三十年过去,父亲也已老态龙钟了。生活的艰辛,让他慢慢理解了孙翠英,并时常念叨起她的好。有时,父亲会像个孩子似的问我和大哥:“你们说,孙翠英要是还活着,咱家该是怎样的日子啊?”问得我和大哥满眼的泪水。

        今年清明节的前几天,我和大哥商量着想把孙翠英迁入祖坟。毕竟三十年了,孙翠英在荒山野岭的南山坳孤孤单单了三十年,该让她有个栖息的地方了。我们去见父亲,说出我们的想法,父亲却摆摆手说:“迁什么迁?不用,不用!”

        我和大哥大眼瞪小眼,看来,父亲还是不肯原谅孙翠英。

        父亲遥望着南山坳,眼里突然淌出泪水说:“大军二军你们听着,等我死了以后,你们就把我和孙翠英葬在一起……南山坳……就是咱家的祖坟了!”

        原载《小小说大世界》2012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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