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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天下之重,她最重


  沉铁的风,携了那般厉烈的气息,穿越玳瑁大地,掠过万千人的视野,同样拂动了上元宫廷的深帘。
  深帘后有人在喁喁低语。
  “女王已经在沉铁被包围……她一路过来时,亢龙军就尾随在后,等她入城后,亢龙军直接堵住了城门……”
  “女王平素看来也不是笨人,如何这次大失水准,自寻死路?”
  “她当然另有打算,可惜胆子太大。要知道打算得再好,也难免会有变数是不是?”
  “变数何在?”
  “大王您,不就是变数吗?”
  “我?我还在和裴枢打仗,那家伙看似暴烈,其实用兵狡诈如狐,我哪有多余的精力,再远赴沉铁去攻打女王?”
  “何须您远赴沉铁,您只需要坐镇此地,绊住女王的后援便好。”
  “后援?她的后援便是裴枢,他已经被本王绊住了。”
  “可在下说的后援,不是这个,女王真正依仗的,也不是裴枢。”
  “哦?难道还有人在帮她?”
  “影阁穆先生,最近发急令,点齐了属下所有分舵,大抵是要开拔沉铁。”
  “呵呵,山野乌合之众也。”
  “那宝田七峪两处骑兵如何?”
  “……你的意思!”
  “大王糊涂了。您既然觉得那两处骑兵,停在宝田七峪两处按兵不动,是为了监视您和女王公平竞争,又怎么猜不出,一旦女王真正有难,那两处骑兵便会出动呢?”
  “如果真的那两处要出兵,女王所谓的死局就立刻可解。甚至可以一劳永逸解决沉铁。但我身在上元城,四处有敌虎视眈眈,我无法跨越玳瑁大半疆域,去拦阻那两支速度极快的骑兵啊!”
  “可不需要您去拦骑兵,岂不闻擒贼先擒王?”
  “哦?先生可有教我?”
  “您且附耳过来……”
  声音渐低,嘈嘈切切,隐晦和暗昧,暗示和明指,无数关联天下大势的阴谋阳谋,没入深帘后,连风都听不见。
  片刻后,帘子一掀,明晏安亲自送客,客人一身灰衣,戴着面具,一双眸子精光四射,赫然便是之前去成孤漠那里,给他献计的那个。
  他身影没在黑暗中,如一只狡黠的灰狐,明晏安看着他消失于幽幽宫道,心中盘算着等下的计划,正要回身,忽然眼眸一凝。
  前方宫殿檐角上,似乎有个人影。
  虽然离得还远,明晏安还是心中一紧,快步过去一看,赫然是锦衣人抱膝在殿顶看月亮。
  看见锦衣人,明晏安脑袋就嗡地一声,他觉得刚才的密谈,可以给世上任何一个人听见,可千万不要是锦衣人。
  明明这家伙托庇在他宫中,最近似乎很安分,可他就觉得,这人才是最大变数,是一只随时会亮出獠牙的黑水黑螭。
  “殿顶风寒,先生在此做什么?”他仰头高声问。
  锦衣人转头瞥他一眼,道:“晒月亮。”
  明晏安觉得和这人实在很难对话,只得继续问:“小王不解,月亮有什么好晒的?”
  锦衣人取下假发,摸摸头顶,慢条斯理地道:“晒月亮可以长头发,当然你是不懂的。”
  明晏安决定不和这个人纠缠晒月亮长头发的问题,每次看他那种“你们愚蠢的人类”的眼神,他就觉得堵心。
  他看着锦衣人,实在不能确定他到底听见那密谈没有,这么远,换别人一定听不见,换他,可不一定。
  想了想,他还是试探地道:“殿顶太冷了,先生要么下来,和小王把酒论道御寒。真不巧,刚才小王有客,不然早就拉先生一起下来喝个痛快了。”
  锦衣人对着月亮,抱着膝,淡淡道:“你有我帮忙还不够,又去找东找西?贪心不足,反受其害,你就自己折腾吧。”
  明晏安表情一僵,心中烈马奔腾——他果然还是听见了!
  怎么办?
  锦衣人却已经不理他,摸摸已经长出发茬的头皮,似乎很满意这一轮晒月亮的成果,自顾自戴上假发,走了。
  明晏安凝视他背影,脸上神情变幻不休,一忽儿犹豫一忽儿阴狠,半晌,终于狠狠咬咬牙。
  事情重大,不能有所闪失,他既然已经听见,就不能再留!
  他既然还在自己地盘上,那么,先下手为强!
  ……
  锦衣人悠悠在道上走着,中文拿着他的披风,迎了上来。
  锦衣人心情似乎不错,中文知道,每次有乐子了,主子心情都不错。
  他怕烦又怕不烦,寂寞太久他会生锈。
  锦衣人走了一阵,忽然道:“今晚可能会有杀手,好好招待。”
  中文应了,想了想又问:“您真的听见了明晏安和客人的密谈了吗?”
  他正想着主子武功似乎又进步了好高兴,就听见他家主子悠悠道:“那么远哪里听得见?”
  中文默了默,想着果然!
  这就是个爱故意找事的!
  “听不见也知道他们想干什么。”锦衣人无所谓地道,“听说女王攻打沉铁,被堵在了王城,有人一定会去帮她,明晏安想做的,就是堵住帮她的人呗。”
  明晏安此时若听见,一定会出一身冷汗,但现在出汗的是中文,“主子,您可别再和女王做对了……”
  头发还没长出来呢!
  “我什么时候和她做对了?”锦衣人奇怪地道,“我帮她救了人质,最后全部还给了她,还送了她一副我精心制作的男欢女爱双人棺,哪里对她不好?”
  中文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可是为什么觉得哪里不对?
  “将来如果小蛋糕知道了,你务必得把这事和她说清楚,就照这样说。”锦衣人忽然想起这件要紧的事,关照他的老实属下。
  老实属下老实点头,觉得这样说也是没错的。
  “那您再帮帮女王?”中文总觉得主子的逻辑不大对劲,有心想要帮他弥补,“文姑娘知道,会更欢喜的。”
  锦衣人托着下巴,半晌道:“我又不喜欢景横波,为什么要帮她?要我帮她,看情况。”
  中文眼睛里写满了“什么情况?”,锦衣人瞥了一眼愚蠢的人类,难得肯耐着性子解释道:“要我出手,得有理由。明晏安如果今晚老老实实,看在他对我供奉殷勤的份上,我不想坏他的事;如果他真的派人来灭口……”
  他笑一笑,笑得充满期待。笑得中文又出了一身冷汗,禁不住在心中祈祷。
  老明,赶紧派人来杀主子吧!
  他就是欠砍!
  ……
  夜半的时候,锦衣人暂住的宝月宫殿顶,忽然有嗖嗖的风掠过。
  深夜里似乎有猫在叫,随即断绝,空气里弥漫淡淡的血腥气,将夜色侵染得越发迷离。
  衣袂将风割裂,风将夜割裂,夜又将生死割裂。
  隐约有噗通之声,也不知道谁堕落了谁的陷阱。
  这样的声音循环了好几次,几乎贯穿了整夜,宝月宫的灯光始终没有亮起,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
  不过夜里搞出再多动静,似乎都没妨碍某人的睡眠,天亮的时候锦衣人打开门,迎着阳光,仰头呼吸了一口清晨的清气。
  院子里有杂沓的脚印,有血迹,有一道道拖拽的痕迹,护卫们有老大的黑眼圈,他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踩着那些血迹去洗漱吃早饭,吃完之后道:“出门。”
  他带着护卫出宫,特意绕道从明晏安门前经过,特意去和明晏安道了早安,对着明晏安惨白心虚的脸,说了一大堆关心的废话,还和周围如临大敌的侍卫们微笑点了点头,最后摸了一把门框,走了。
  他一走,一直憋着气的明晏安就吁出一口长气——他生怕刚才那家伙恶性发作,一巴掌拍过来,或者一把毒粉先撒了。
  好在没有。甚至看起来很正常。
  真是谢天谢地。
  因为憋气太久,胸肺欲炸,明晏安这一口气便吁得狂放,吸得深长。
  然后他看见门框上忽然腾起一股淡淡的烟气。
  门框上似乎原本有粉末,一遇上风就会散开,而明晏安吁气吸气,本身就会引动气流。
  他一惊,下意识要屏住呼吸,但已经来不及。
  一点点淡黄的灰,随他尽情的呼吸,没入他鼻中。
  刹那间明晏安脸色一僵,砰地向后一倒。
  侍卫们大惊,急忙来扶,眼看明晏安脸色发僵,啊啊地张着嘴,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惊恐的呼叫,瞬间传遍了上元宫。
  “大王中风,速传太医!”
  ……
  一队轻骑,疾驰在山间窄道上。
  他的雪衣已经染上风尘,胯下骏马的速度却丝毫不减。
  集结七峪和宝田两支骑兵的命令已下,他要立即赶去汇合,带领两支骑兵进入沉铁境。
  一路疾行,报信的跟不上他的速度,他并不太清楚沉铁境内现在怎样了,但他却了解景横波看似好脾气表象下的疯狂决断,她如果真的要也来一场宫城相逼,那一定也会做得淋漓尽致,绝不会给她自己留退路。
  她为了保证三县的安宁,只带走了一万人,不能不孤军深入,直入沉铁王城。而沉铁的军力和亢龙军的军力,最起码也有五万左右,何况她还是客场,这一场,他如果不能及时赶到,她必死无疑。
  她竟以死相逼。
  她竟以天下国土为棋局,执军队为子,操兵锋为盘,将他入死角!
  他怎敢不疯狂打马?这时候连停一停等信报都不敢。发间满是灰尘,他都来不及擦一擦。
  身后马蹄声杂沓,可怜的传信骑士坐下训练有素的骏马,都已经赶得口吐白沫。
  骑士呼叫声音高亢,“报——女王横戟军已入王城!与此同时,沉铁边军调动,让开关城,放亢龙军入境!”
  他听着,面无表情,和他猜测的一样,唯一意外的是,景横波入王城的速度,比他想象得还快很多。
  她果然越来越厉害了,都会用这一手逼他了。
  她破城极快,这让他心中生出一丝希望——破城快,她进入是要找人的,如果亢龙军沉铁军赶不上她的速度,她还来得及找到人再安全撤出王城……
  他现在唯一祈祷的就是,她不要脑子被门挤了又挤,找到人了,还硬生生要故意留在王城,等人来围剿她。好逼他出来。
  如果她真敢那么做……
  如果她真敢那么做,他一定要好好惩罚她!
  忽然便想,景横波如果知道此刻他心中所想,会什么反应?
  八成红唇一撇,眼眸一掠,说声:“呵呵,我好怕呀……”
  然后我行我素。
  他苦笑一声。
  他和她,其实都是倔强自我的人,谁也拿谁没办法。
  那么,就只好祈祷,她能忽然想通放开,不再拘泥于知道真相,不再选择用这样决绝的方式,逼自己,逼所有人。
  只望没有人故意刺激她……
  身后忽然有翅膀扑扇声,伴随一种特殊的韵律,那声音熟悉,他霍然回头。
  一角雪白羽翼从视野从掠过,一样东西啪在落在他掌心。
  他接住,是一个小小的锦囊,已经十分陈旧,边缘发暗,锦囊上,白龙浮沉于云霞之上,五爪金光闪闪。
  这是家族的徽记!
  当年开国女皇打击家族,在她的遗命下,大荒皇族世世代代封杀毁灭和家族有关的一切传说和物件。家族徽记,他也就机缘巧合看见过一次,据他这么多年查访所知,现在只有家族剩下的最后一批人,还可能携带带有徽记的东西。
  这么多年,他在寻找家族,其实也就是在寻找徽记。家族的人,必然和含徽记的东西在一起。
  遍寻多年不获,却在此刻忽然得见!
  一生追逐,谜团终结,生死攸关,家族承续,乃至整个大荒,甚至可能影响他和她未来和结局的最重要线索,忽然在此刻出现!
  他手指捏紧锦囊,抬头看天际,刚才雪白一角翅膀早已不见。
  并没有看清楚那送信白鹰,到底是不是雪山训练出来的,雪山向来这么神秘,首尾无踪。
  冬日风冷,他是冰雪之躯,从不知寒冷为何物,然而此刻他捏紧锦囊,只觉得从发丝到足尖,都瞬间冰凉彻骨。
  一生里最大的为难,忽然这么寒光森冷,逼至面前。
  往前的局,事关她生死。
  往后的局,同样事关她生死,甚至关系更多人生死。
  往前或者往后,都可能影响她生死!
  他甚至不能派遣他人前去,属于他家族的秘密,是他最大的秘密,除了他本人,也无人有能力真正鉴别。
  穷尽多年才得这一丝线索,如果错过,也许这一生就再也没有机会。
  纵知这是阳谋,也不得不停驻。
  捏紧锦囊,他迟迟没有打开,他有预感,打开会更为难。
  打开,会有更有力的证据,告诉他线索在哪,只要他亲身前去,就可以解决多年疑问,可以结束多年寻找,可以获得自己和家族的生机。
  无比的诱惑,以至于冰雪般的人,掌心也渐渐汗湿。
  护卫们凝神看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被他此刻眉间神情所惊,屏息等着下一个影响重大的决定。
  他维持着捏紧锦囊的那个动作,足足半刻钟。
  半刻钟里,翻江倒海,惊涛骇浪,无数回忆和旧事纷至沓来,那些艰难的岁月,苦熬的人生,穷尽心力的寻找,为了寻找所付出的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
  他岿然不动,心却被巨浪一波波冲击,在前进与后退中饱受折磨。
  半刻钟后。
  他捏紧的手指,微微一动。
  然后,五指松开。
  锦囊慢慢落下他的五指。
  自始至终,他没有打开锦囊。
  一直凝视着他的首席护卫,唯一一个知道一点内情的人,忽然泪流满面。
  只有他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只有他知道,主子为这个线索所付出的代价,而那代价还将继续付下去,直到生命终结。
  这铁打的汉子,并不是为主子放弃线索,自己接下来还得苦苦寻找而流泪,他只为这人生里多少的无奈和放弃而震撼——那些沉默做出的牺牲,甚至不能为人知。
  他已经转过头去。
  决定了就不后悔。
  这天下之大,万事之重,不及她安危一半。
  “走!”
  未及策马,锦囊却忽然一震,自动裂开,一张轻薄的东西,飘了出来。
  他下意识转目,但眼角余光已经看见那东西,那一霎他心中巨浪又起。
  那半截绸缎……
  是当年他襁褓的布料,独一无二的世家铭文,上面会有一些关系真相的家族密记!
  这东西,足以证明这个锦囊不会仅仅是个骗局,必然有一些极其重要的线索。
  设这个局的人,根本不愿意给他放弃的机会。
  他目光从那半截绸缎上掠过。
  然后衣袖一拂。
  一股劲风卷起,卷向那半截软绸。
  护卫露出遗憾和痛苦之色——主上心志坚毅,决定放弃就不肯再动摇,真相机会摆在面前,为了避免自己受不住诱惑,干脆打算毁了。
  这一毁,就毁了多年心血,只剩越发渺茫的希望。
  他闭上眼,不忍看。
  那股风忽然一停。
  护卫睁开眼,就看见一道人影卷过,唰一下掠走了那半截绸缎,那人影并不停步,直卷向主上马匹上方,半空里挥出一掌,掌力雄浑,四周草木如被狂风吹起,哗啦啦飞了半天,众人都忍不住闭上眼睛。
  一片灰暗混沌之中,只听见砰啪两响,有劲风从头顶卷过,护卫急忙向中间靠近,再睁开眼时,就见两条人影如弹丸掷过长空,没入了远处的芦苇丛中。
  ……
  “砰”。一声,宫胤和锦衣人,齐齐落入芦苇丛中。
  宫胤落地便要起身,锦衣人却扑过来,压住他的肩,手中半截绸缎对他面前一晃。
  宫胤转头不看,冷冷道:“你喜欢,拿去玩。”
  “真的?那我拿去玩了。”锦衣人当真将那绸缎收起,宫胤看他动作,神色复杂。
  锦衣人回头手一摊,“拿来。”
  “嗯?”宫胤挑眉。
  “人皮面具。”锦衣人挑起另一边眉,“你不是很会伪装吗?你身上会没有近似你自己的面具?”
  宫胤默然,半晌道:“为何要给你?”
  “因为我要代你去。”锦衣人指指怀中绸缎。
  “不需要。”宫胤立即拒绝,“我可以另派护卫前去查看。”
  “你当我是景横波,好哄?”锦衣人笑意讥诮,“第一,你的护卫对这种事肯定没有什么办法;第二,你怎么知道对方猜不到你会这么做?对方也许就是故意要调走你护卫,等你孤身一人了,自然还有后招绊住你。”
  宫胤默然,他当然看得出,但交托给锦衣人,那一样不靠谱。
  这人足够智慧武力,却未必有忠诚和道德,又无制约。谁知道他玩心一发,又搞出什么来?
  “对方既然有备而来,那么,去查探那件事,也一样危险。”
  “真好,我就喜欢危险。”
  宫胤又默了默,转头看了看沉铁的方向。
  他一生行事谨慎,步步为营,然而自从认识了她之后,他开始学着和人生做赌。
  此刻他也打算赌。
  赌锦衣人真心帮他,赌他有帮他的理由。
  他忽然起身,开始脱衣服。
  这下轮到锦衣人惊愕了,“你要做什么?”
  宫胤也不理他,把自己外袍脱了,顺手一扯,把锦衣人外袍也扯开了。
  锦衣人赶紧向后一让,目光顿时由散漫转为警惕——嗯?有特殊爱好?此乃双刀?
  难道宫胤其实不爱景横波,真正目标是他?
  这下有点麻烦,那自己插这一脚,是不是被他误会为示爱?
  小蛋糕会怎么想?
  复杂的大脑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宫胤已经把自己的外袍扔在了他头上。
  “换上。”
  “嗯?”锦衣人抓下头上衣服,眼神颇有些不善,似一只被随意挑衅了的大猫。
  “扮成我,怎么能不穿我的衣服?”宫胤语气清淡又嫌弃,“我什么时候会穿你这样颜色恶心的衣裳?”
  锦衣人低头看看自己特殊织料制成,闪着暗蓝淡紫斑斓色彩的长袍——哪里恶心了?
  但宫胤的话很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只得脱下锦袍和宫胤换了,顺手也扔了一张和自己近似的面具给宫胤。
  他们这种人,出来混,这些东西都是有备无患的。
  宫胤换了他的衣裳,二话不说掠出芦苇荡,半空中冷笑一声道:“你已经是强弩之末,还敢和我对招!”一伸手掌风一卷,芦苇荡芦苇哗啦啦倒了一片,赫然和刚才锦衣人施展的那一掌,看起来差不多。
  锦衣人冷哼一声,听起来也是宫胤那清冷的声气,一抬手芦苇断裂,唰地凝上一层冰雪,漫天雪影,直刺宫胤。
  他这一招,看起来竟然也有宫胤几分神韵。
  都是高手,模仿一两招经典招式,还是能做到的。
  他们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人监视,既然做戏就做个全套。
  两人“交手”一招,各自折身,锦衣人做踉跄状,宫胤则直扑自己的护卫队伍,一伸手夺了首席护卫鞍鞯上的包袱,向前掠去。
  护卫带着的物事,自然也有些重要物件,当然不能这么被抢走,当即护卫便追了上去。
  片刻,一道白影冲天而起,在半空中似乎犹豫一顿,随即向反方向离开。
  全套剧本不需演练,智慧人物的选择,本就差不多。
  锦衣人疾行在风中,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对劲,他低头看看身上。
  此刻才发觉,素来白衣如雪的宫胤,这次的衣裳竟然像是三天没换,看似还是白的,但衣裳边缝里,满满是土。
  锦衣人顿了顿,险些从半空掉下来。
  半晌,风中传来一声怒哼。
  “亏了!”
  ……
  “报!亢龙军忽然出现在城外!即将攻打城门!”
  “报!一支沉铁骑兵忽然出现,打开城门,联合亢龙军,已经进城!”
  “陛下!我们必须现在出战,趁他们立足未稳,还有一线机会冲出城外,绝不能在城中等死!”
  “传我号令,全军收缩,退入内宫,凭借宫墙死守!”
  “陛下,这是下策!现在出去还来得及!”
  “你是女王还是我是女王?”
  “陛下!”
  “守!”
  ……
  她在崩塌高殿之上,遥望玳瑁方向,过往与现实交织,铁军伴血火同行,前方,城门处,亢龙和沉铁果然早有默契,一个及时攻城,一个打开城门,两队精兵,如两柄尖刀,同时插向她的两肋。
  她还有机会,在两军还没合围的时候突围。
  她却只在殿顶沉默,红衣飘飞,将自己站成不动不言的雕像。
  宫胤。
  我在一步步进入死胡同。
  一生只犯这一次傻,这次输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你在哪里?
  ……
  他在疾驰。
  在下一个路口,宫胤打发走了一半的侍卫,下下个路口,又有一半侍卫离开,到快要接近玳瑁边境时,他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人。
  他要做出已经回去寻找家族秘密的姿态,以免暗中之敌,一着不成,再来一着阻拦。
  放在平日,他不在乎和谁慢慢斗智,但此刻时间就是生命。
  那价值千金的锦衣,又落了一层灰尘,穿着衣裳的人,甚至来不及掸一掸。
  玳瑁靠近沉铁的边境,最近的一条路很少有人走,因为那里有一条白蒲河,附近有白蒲林,这是玳瑁独有的一种树,终年不凋零,树上会生一种白色的茸毛,秋冬季节尤盛,这种茸毛看起来和白花一样,开得繁茂的时候拥拥簇簇,很美,但一旦被那茸毛沾上,会出现眼睛红肿刺痒,难以视物,严重会导致失明。这种树很少,只在玳瑁边境有,以前很多人赶近路会从这里走,吃多了亏后便很少有人从这里经过,这段地域成了废弃的路,只能容小部队通过,所以当初景横波带兵穿越玳瑁沉铁边境,也没从这里走。
  宫胤选择了这条路。他没有时间。
  此时,另一个方向,也有一群人,正往这条道路上疾驰。
  夜色被归鸦唤醒,天幕渐渐换了沉凝的色彩,一骑快马冲破黑暗,眼看就要接近白蒲林。
  夜空中无数白色的茸毛缓缓飞舞,越靠近林子越多,宫胤自然要避开林子,正打算远远绕过,忽然目光一凝。
  林中有异响。
  再一抬头,就看见林中最高一棵树上,吊着自己的首席护卫。
  护卫眼睛红肿,双泪长流,却努力坚持不发出声音,以免惊动主上。此刻看还是被发现,不禁连连挣扎,示意主子快走。挣扎中茸毛不断落下,眼看着眼睛肿如桃子,连睁都睁不开。
  宫胤一伸手,勒住了马。
  他看了看那护卫的位置,眼神一闪,有一霎的犹豫,但终究停住。
  他一停,那些被他行动间气流拂开的茸毛,立即纷纷拥簇过来。宫胤撕下一截衣襟,绑住了眼睛。
  随即他腾身而起,并没有扑入林中,半空中身子一旋,一道冰雪之光自腰间掠出,夜空里绚烂如圆盘如新升的冷月。
  “咔嚓”一声,吊住护卫的树被击断,隐约似有轰隆一响。
  他衣袖一振,冰雪锁链一飞三丈,栓住护卫的腰向外拖出,护卫被拔出,身下却连起一道黑色的线,那线似乎还拖拽着什么东西,哗啦啦一阵响,隐约轧轧之声和衣袂带风之声不绝。
  他听着声音不好,振臂将护卫远远送出,自己向后便撤,这一撤忽觉身后似有物体,而他明明还驻马在道路上,四周根本没有任何东西。
  阵法!
  护卫身下联动阵法,他先前就看出来了,但,不得不为。
  有阵法没关系,没有阵法能够真正拦住他,但此刻他不能睁开眼睛,无法判断方位,会很容易被阵法困住。
  多困一刻,景横波就多一分危险。
  对方果然还有后着,根本没指望以阵法杀了他,只求绊住他的脚步。
  宫胤身形闪动,如翩飞的雪花,那些也如雪花的茸毛,也沾不着他。但四面鬼影幢幢,星转物移,他一时却也出不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月色走一半苍穹。
  他心急如焚。
  横波!横波!
  ……
  “报!亢龙和沉铁军已经形成合围,现正向宫城逼近!”
  “陛下,此刻占据后宫,从后宫破开道路突围,正好借后宫后山地利,还有机会从山道出城!”
  “所有人不得出城接战,不得擅离队伍。守好宫墙便行,必要的时候,我允许你们砸了沉铁王宫,拿所有可以用来对敌的东西来杀人!”
  “陛下!砸烂了沉铁王宫,也不可能阻挡两军合围。您请不要再逞意气,请为我上万儿郎性命着想!”
  “我会保住他们!我还会夺下这沉铁,信我!”
  “大统领,你劝劝陛下!”
  “陛下,可知世事多有变数,便纵想操纵棋局,也难免潜藏大龙暗中生事,还是不要太过逼迫自己的好。”
  “我敢信,你不敢信?守!”
  争执求情劝说焦灼……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在所有人的不安和惊疑之中,只有她呆在殿顶,天风之下永不后退。
  宫胤。
  我抗住如山压力,我肩负儿郎生死,我拼死任性这一回。
  只因我内心深处,依旧选择信你。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于我,于你。
  你在哪里?
  ……
  白蒲林茸毛与雪花同浮。漫天星光下,是雾气一般浮沉的茸毛,和光芒璀璨的冰雪飞星,旋转浮游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又似一座星团,在黑暗的背景中熠熠地亮着。
  夜色中看来是一幕奇景。
  远处一队同样匆匆赶路的人,都仰起脸,有点惊讶地望了过去。
  “还有人和我们选择一样的路……”有人喃喃道,“不过他看起来遇见麻烦了。”
  领头的两人,骑在马上,都披着青色的大氅,男子风流繁艳的眉目中,有种慵慵的懒,看一眼那些冰雪,轻轻一笑。
  “就知道他一定会去……”
  声音肯定,又若有憾焉。
  他身边,蒙着眼睛的女子,灵敏地四处转头,抽抽鼻子,道:“好冷。”
  男子侧首对她一笑,立即脱下披风要给她披上,给她一手挡住,不耐烦地道:“小祁,心思不要只用在你姐身上,有机会多缠缠小波儿就行。”
  耶律祁笑笑,道:“这不去缠她了么?”
  耶律询如耸耸肩,忽然道:“被困住的是谁?”
  她耳目灵敏,已经听出前方动静。
  耶律祁看了一眼,随意地道:“你弟弟的情敌。”
  耶律询如快意地一笑,大声道:“好极,咱们走!”
  耶律祁二话不说,跟着她姐的马头,耶律询如策马却不快,走出几步,又停住。
  ------题外话------
  ……
  听说客户端满签没元宝送了,不过又说抽奖还是有的。
  没元宝了,你们也省得费心找特价书了,怪不容易的。
  月底啦,有多少还坚持着满签,等着下个月抽月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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