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残宴

陈可情也在纳闷他会想说什么呢，干嘛这样神神秘秘的，等回到餐厅时，她一眼看见了站在那儿看着她的安邦，他端着一只酒杯，正意味深长在看着她。她低下头去，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阮琳说着话。她兀自挑选着食物，阮琳是肉食主义者，她往陈可情的碟子里叉了好些海鲜，她忘了，陈可情是很少吃海鲜的，她对海鲜过敏，今天要是吃了，明天早上起来身上就会发红肿。陈可情端着自己的碟子，一脸的无奈。阮琳自己倒是很享受地在那挑选着，一会儿萧楠也过来了，她没看见，却又跑到另一边去，跟另一个男人打起了招呼，然后两个人愉快地交谈起来。

        这个派对很自由，大家随意干什么，但是，似乎都聚成了一个个小团体，大家并不一起吃喝，每个人都挑拣了自己喜爱的食物，坐在自己喜欢的位置，和一些人说笑起来。卡米尔的身边很快被一群男士所包围，安邦被晾在一旁，自己津津有味地品尝着杯中的红酒。陈可情忘了望门口，叶均翔也不知哪去了。再望望对面，阮琳也不见了，连同刚才那位和她谈话的男士。此刻，她注意到萧楠独自端着一杯酒站在了洒满阳光的窗边，透过窗，可以看见一群群的人在外头的花园里进行着草地上的午餐，而餐厅里亦是有不少人，大家吃着喝着，笑着，每个人都打扮得光彩照人，每个人的身边都陪伴着三两个人，这个午餐似乎很热闹，很惬意。

        很快，长长的餐桌上已经变得一派狼藉，此时，女主人早已没了踪影，大家兴头正好，各自愉快地交谈着，似乎女主人在不在场，大家都是一样地欢快着。陈可情起身出了餐厅，拐过弯，推开门，就是阮琳家的花园，她家里有两个花园，一前一后，前面的更为热闹。她拣了个阴凉处坐了，她望向天空的远处，高远的天空就像一袭没有一丝瑕疵的蔚蓝幕布，空中飘浮着一团团棉花糖似的白云。今天好晴朗，她看着这花园里的景致也极好。她望着花园中或站或坐的人们，还有洒在园中的明媚的阳光，女士们面容精致，笑声爽朗，男士们风流英俊，谈吐不俗，她可以想象得到深夜无人时，这园子里又是如何地清静和冷寂，她可以想象到，在一轮清冷的明月之下，独自坐在藤椅上遥望天际的阮琳。那些景象同现在的喧嚣场面何其地迥异，可却是在这同一个地方上演着。

        陈可情笑了笑自己，她想的也未免太多了。现在正是快乐的时刻，何必去想那些当下并不发生的事情呢？想的愈多，烦恼愈多。阮琳自己不也是常说的吗，“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知道她现在又躲在哪里快活去了，一大群人在这里度过这明媚的一天，她自己却乐得干净，自己倒去一边开心去了。不过这也是很好的情境，这真是无比自由散漫的一天，午后的阳光在人们的身上徜徉着，大部分人已经用完了午餐，花园中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别以为你藏在树下我就看不到你啊！”

        陈可情被身后不知什么人的声音着实吓了一跳，她坐在一棵树的背后，粗壮的树干可以完全将她隐藏。

        “你的裙摆出卖了你。”那人上前来，蹲下身子与她并排坐下了，他坐在她身旁，说：“这是个空位子，不介意我坐吧？”

        “你怎么知道这是空位子？”

        “若不是空位子，至少现在还是的，那就让我等到这位子的主人来的时候吧，我陪你一起等他。”

        “随便。”

        那人笑了笑，说：“干嘛不去阳光下，怕晒黑啊？”阿邦凑过来，看着她的脸。

        陈可情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却又觉得格外遥远和陌生，她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回答他。

        “好吧，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不是哑的。”他转过了头，望向了自己的正前方。不一会儿，他又说：“她家里还真是不错，太适合开派对了，只是，开了餐，主人就不见了，这聚会还真是特别，不知道下午又有什么节目。”他明显在找话题，但是还是有些徒劳。

        “等一下就知道了。”

        这时，从大厅方向传来了音乐，有人在那里弹琴，一支很舒缓的曲子。

        阿邦猛地抓住了陈可情的手，“走吧，去跳舞！”

        “我不会跳舞。”

        “不会有我教你，走吧。”

        她的手被他强行拉着，他们来到了大厅，里面也已站了许多人了，她看到弹琴的是一位面色白皙的女孩，那不是李落婵么，那个戴眼镜的女孩，她已经不戴眼镜了，变得更加动人了。大厅中央已有人在跳舞，慢慢地，加入的人愈来愈多，一对一对地加入了跳舞的队列之中。陈可情被阿邦拉着也跳起来，阿邦揽着她的腰，陈可情的右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他高过她不少，他低头看着她，笑着说，“你居然骗我，这像是不会跳舞吗？”

        “许你骗我，就不许我骗你啦？”陈可情抬起头，仰视着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还记得呀，可我也没骗你呀，我就是你的学弟吗，只是没那么早罢了，在新加坡……唉，你应该也忘了。”他似乎也不想解释了，只是专心地沉浸在与陈可情相互配合的舞步里。陈可情也不追究，对她来说，这些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跟康桥好相似，可是那种明白地知道阿邦不是他的滋味令她有点难受，同时也释然，她终究要回到现在的，她毕竟已经有新的生活。

        穿过阿邦的肩膀，陈可情看到了那边叶均翔的身影，他正对着自己，他也在看着她，他转过身去时，陈可情看到了他的舞伴的脸，卡米尔那张美丽的脸出现在陈可情的视线里，她也微笑着看着她，继续与叶均翔交谈着。

        “怎么样，我这个表弟还不错吧？”卡米尔试探着问叶均翔。

        叶均翔并不答话，他的脸仿佛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表情，他们在舞池里旋转着，他交替着看到陈可情与阿邦的脸。很快，一曲终了。坐在钢琴前头的落蝉换了一曲有些欢快的曲子，叶均翔对卡米尔说，“有点累了，失陪了。”

        “我不大习惯快节奏的曲子，我去休息下。”陈可情对眼前的阿邦说。

        “我也一样，我陪你。”

        大厅里换了一种热烈的气氛，众人都在快活的舞步里欢笑着，阮琳这时也出现了，她跟萧楠正跳得兴奋呢。卡米尔也应了另一位男士的邀请，在舞池尽情绽放着光芒。叶均翔坐在大厅一旁的吧台上，这个角落没多少人，他为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液体，他的目光扫过了舞池中人们，不时有人经过此处与他打招呼，有几个人坐他旁边同他聊了几句，又走了。他喝了三杯，预备起身的时候，阿邦出现在他的面前。

        “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酒啊，跳一支就累了吗？”

        “你们也是啊。我不大会跳舞。”

        “刚才看你跟表姐跳得不错啊，两个人都那么谦虚，难怪走到一起了。”阿邦打趣说道。

        叶均翔知道他的意思，说，“刚才你们不是在一起么，我看到你们出去了。”

        “你一直在关注她嘛，我还以为你跟表姐在一块就把自己女朋友给忘了呢！”阿邦轻描淡写地说道，语气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坚定。

        叶均翔说，“我想你误会了，你并不知道……”

        阿邦却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我都知道，表姐都告诉过我的，”随即他自己又轻松地笑起来了，“哈哈……别那么认真嘛，我说说而已的。陈可情在后边的花园里，去找她吧。”

        说完，阿邦端起眼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他转过身，没入了人群之中。

        大厅的时钟显示着时间的飞逝，已将近三点了。叶均翔在后园里找到了陈可情，她蹙额坐在那光滑的石台上思索着什么，她颀长的裙摆自石台倾泻而下，叶均翔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她立即抬起头来，微笑了一下，“你来啦。”

        叶均翔在她旁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你还真会躲藏啊。我找你好些时候……”

        陈可情调皮地笑笑，“那边太吵啦，让他们喧闹去吧。”她提起裙摆，下了石台，往叶均翔身边走去。

        “不是有话要说么，还不快快说来！”

        叶均翔诧异于她的嬗变，却又露出已经习惯的神色来，仿佛自己觉的很了解她这一点似的。见陈可情忽然这样地热情起来，他自然也兴奋地想想该如何开头了，其实，他应该想过很多次了，但是这次，他却多想了一会。

        他说，“说之前，要问一个问题才行。”

        陈可情依偎在他身旁，“尽管问好了，你总是这么神神秘秘的，搞什么吗？”

        “那个，阿邦，在这之前，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他怎么好像跟你很熟的样子？”

        “你问我呀？我哪里知道？”陈可情反问他，心里忽然空了一块似的，就连之前想要知道叶均翔要说什么的兴致也减弱了。

        “我见过康桥的，虽然很少，但是我记得他的样子。”

        “那又怎么样？”陈可情的语气虽然并不强烈，却已经是迅速地冷却下来了，跟之前热情的她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叶均翔有些心灰意冷，但他仍保持着正常，他继续说道，“可阿邦并不是康桥！”他说的很坚定，几乎试图让她相信这一事实。

        “我当然知道。”陈可情很快接道。

        自大厅处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却又很快静如墓穴，这种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后院中的两人停止了谈话，他们面面相觑，共同望向了前方大厅的位置。

        不出二十分钟，众人在朦胧的黄昏中陆续地走出了阮家的房子。

        阮琳看着沉寂下来的大厅，她走入了餐厅，长形餐桌上早已收拾得干净如初。阮琳的父亲在此后又匆匆地出了家门，临走时，他站在门廊边上，转过身来对倚在门口的阮琳说道，“下不为例。”语气很平淡，丝毫不为自己的到来所造成的后果而有所异样。

        “谁能想得到，他会忽然回来取东西。他一向不喜欢家里太喧闹。从来都不赞同把家里当做聚会的场所，他不喜欢人多，可是，他却很少在家……”她回过头来，看着餐厅里站着的几个人，大家都站着，看向了女主人。她一一望过去，站在叶均翔身边的陈可情，站在餐厅入口的卡米尔和阿邦，还有在身旁抚慰着自己肩膀的萧楠。

        萧楠对大家说道，“今天大家也累了，天色也不早了，要不就让我送大家回去吧！”

        叶均翔走过来，说道，“我们还是自己回去吧，你陪着阮琳好了。”

        “也好，那就这样吧，真是很不好意思，本来还有晚餐的，打算晚餐后大家才散场，没想到提前了。”

        “没事的，大家都是朋友了，下次可以采取别的办法吗。”叶均翔说道。

        阮琳打趣说道：“下回我会打听得更详细些的。”

        不一会儿，大家走到了阮琳家的大门口。相互告了别，他们却并不随即回家。却都在清冷的路上走着。走了一会，才依稀看见了街区的明亮灯光。阿邦走在卡米尔的身旁，他凑近了卡米尔说了句什么。

        卡米尔走在前头，她停住了脚步，转头等着叶均翔和陈可情的走近。阿邦也停在她的身边。

        叶均翔走近了便问她，“怎么不走了，想在附近找个地方吃夜宵吗？”

        站在此处已经能够听到街道深处那闹市传来的闹声，俨然一派人间烟火的喧嚣感。

        “我们要先回去了，家里人约了一块吃饭，阿邦很快要离开了。”卡米尔回答道。陈可情随即问道：“他要去哪里呀？”没有意识到叶均翔看向她的目光，而同时，阿邦的眼神也滞留在她的身上。

        “或者，你们也一起去？横竖正是吃饭时候啦，刚才因为阮琳爸爸突然回来耽误了那么久，应该都饿了吧。”阿邦说。

        陈可情与叶均翔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陈可情说，“不用了，我爸这时候应该子啊做饭了，我们回去正好赶上吃饭呢。”她笑笑，伸手挽住了叶均翔的手臂。

        “那好吧，不强人所难了。”

        很快，他们分道扬镳。

        陈可情放开了挽着叶均翔的手，两人站在夜色迷茫的街头，都在原地踟蹰着不前。陈可情背对着阿邦和卡米尔开车驶去的方向，自己慢慢地往前走了。叶均翔站着看她的背影，过了一会，他跟着她的身影在后头走着。

        叶均翔赶上去，说，“明明今天这个聚会已经是有约了，怎么大家突然冒出来别的约会了呢？”

        “爸爸总是在这个时候做饭的呀，我记得很清楚。”

        叶均翔笑了笑，拦下了一辆路过的的士，回头对陈可情说，“那我们可别错过了吃饭的时间啦！”

        陈可情看着他良久，终于走向了他。

        陈可情在叶均翔的目光注视下上了车，随即，他挨着她坐在她身边。

        车子渐渐驶离繁华的街市，眼前的景象渐趋萧索，却变得开旷得多。她早已想起了阿邦在她的生活中出现的那一片断，只是，她选择了忘记。在新加坡的学校，她遇上了一个与康桥十分相似的人，世上相似的人总是有的，可是他们绝不是同一个人。就像阳台上的那场梦，明明是两张不同的脸，却在梦中重合到一起来。现在，那些曾经不能忘掉的残碎记忆已经逐渐消匿，好像燃尽的香在炉中慢慢化为尸体。

        叶均翔偏过头向她笑，他轻轻地，却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她便让他握住，不动。她与他坐得更近了些，他便顺势在她耳旁说：“想不到现在才要向你说出来，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你忘掉过去，回到我的世界里来。”

        她缓缓地靠在他肩膀，“我还是回来了，我一度以为自己迷失了。想不到你还在原地。”

        “我当然还在，因为是为了你。”

        车子在茫茫的夜色中驶向陈可情家中，昏黄的路灯照射着他们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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