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

如纱如幔的晨雾，游离在营区的每一个角落。在这大山深处，无雾笼罩的早晨几乎没有。

        李星和往常一样，独立在烟雾之中，享受着山雾轻柔般的爱抚。他喜欢这种感觉。他在这儿从排长官至指导员，一干就是十年。醉心雾境的他，付出的代价是两腿落下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置于雾海中，他的心灵得到愉悦快适的同时，双膝隐隐作痛。但他喜欢。唯有这时，眼前的一切连同心中的烦闷都被雾抹去，一身得体的橄榄绿才显得尤为醒目。也只有这时，他的思维最欢畅。他讨厌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思考，那样容易枯萎激情。在白色的雾围裹之中，他的脑细胞最为活跃，思路最为清晰。

        李星今天起得特别早，是因为被胡为一事搅得心烦。现在，他需要拨开心中的迷雾，来个定夺。

        胡为是今年刚来的新兵，模样长得挺秀气，兵的形象却极差。进山两个月，就声称熬不下去了；压床板不出操，训练场上出工不出力；在哨位上不是看书就是打瞌睡。这兵胆贼大，自封为中队的自由人。班长，排长他不放在眼里，别人口气稍微重点，他就翻白眼，甚至昂着头顶撞较劲。这家伙软硬不吃，刺劲十足。

        对付这种刺头兵，李星有一套绝招，本来整服他不在话下，可他偏偏是政委的外甥。上方宝剑，李星有。当初胡为刚到中队时，政委就在电话里对李星说，胡为这孩子从小娇生惯养，送到你的手下，拜托你费心，好好治治他。李星嘴里答应的同时，心里拿不准政委的话中是否有话。

        以往，李星对胡为的所作所为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班长排长的抱怨打打哈哈就过去了。他想，糊弄三年，让胡为平平安安走人，也就大功告成了。

        没想到胡为视忍让为懦弱，自恃上头有人，越来越放肆。夜里轮到他上哨，他死活不起，班长拽了他一下，他跳起来对班长一阵拳打脚踢之后，倒头又睡。胡为的行为在兵们之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兵们一致要求从严处理他。李星手指一掰，严重警告处分不为过分。

        李星原计划下午召开支委会，研究一下。毕竟涉及到政委，还是慎重一些为好。平常一开会，大家有啥说啥，各抒己见，气氛相当活跃。唯有这次例外。一个个埋头抽烟，偶尔有抬头的，用目光向李星传递你是支部书记，你拿主意的信息。幸好政委进门，要不然李星还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政委亲临，而且速度如此之快。李星的心一沉，慌忙站起来连敬礼的礼数都给忘了。政委说，你们在开会？那你们开吧，我到班里转转。说完，就出了门。李星急忙赶上去，政委一摆手说，我和战士们聊聊，你们干部就不要干预了。

        一个下午，政委都扎在战士堆里，吃晚饭也和战士一桌。晚饭后，李星想找政委汇报汇报，见政委正和胡为在谈话，没敢靠近。就连晚上，政委也在班里和战士睡在一起。李星不知道政委意欲何为，一晚上，他把床板辗得嘎嘎乱响。

        起床号响了，李星心中的雾还在升腾、弥漫，这雾越来越迷乱、浑浊。胡为的事到底该怎么处理，依法论处，政委会怎么看？政委来，到底是什么用意呢？

        兵们开始向操场集合，出操的时间到了。李星吹响哨子，雾中的脚步声渐渐悄无声息，虽然能见度只有两三米，但李星凭感觉知道兵们已站好队。向右看齐的口令刚出口，李星的眼前晃动着一个人影，慢悠悠的。李星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迈八字步，赶紧入列。那人影停顿了一下，旋即跑到排头。

        部队的早操是跑步。口号依旧响亮，可步伐却有些零乱，时快时慢。一般情况下，这与排头有关系。李星跑前几步，果然是排头步子没章法。李星一吼，排头打起精神来，搞什么名堂！

        出操回来，雾渐渐地散了。李星讲评时，自然把排头兵训斥了一顿。部队散时，他刚想细看一下排头是哪个兵，却见政委向他走来。政委说，不好意思，碰上雾天，老毛病又犯了，影响了大家，你批评得对，我全单照收。要早知道你这脾气一点没变，这趟进山我就可以免了。李星知道政委说的老毛病，因为政委和他一样，曾在这大山里呆过十年。

        看着政委，李星心中的雾一下子遁去。怎么处理胡为，他心里已经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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