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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一刀两断


救护车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梁忠文急性心梗,被推上手术台时几乎已测不出血压。

        手术室外的红灯亮了又灭,一系列并发症与繁痛治疗紧随其后,不断进出各色诊室,插上大小管子,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忽平忽起,有许多次,魏荣光都以为父亲快要死了……

        所以,当医生终于摘下口罩宣布病人脱离生命危险时,从未信神拜佛的魏荣光近乎开始祷谢。

        梁忠文一睁眼,惦记的仍是那个继子,“小魏,帮他……帮我……”

        “我会的。”魏荣光没察觉自己眼底一暗。

        梁忠文短期内已不能出院,次日魏荣光被叫到心外科办公室,才得知在术后进行的全身清查中,梁忠文被查出血液和心肺中尚有残存的慢性毒素。医生说那似乎是某段时间的日积月累所致,但所幸已经很久没再继续摄取了,否则,若是毒量再大些,恐怕早就到阎王爷那里走了几遭。

        “梁董是否接触过什么毒物?还是有人……”医生把魏荣光当成病人家属一样信赖,低声问起。

        “我不知道……大夫,还请你先别告诉他这件事,等袁总的官司过去了,我们再议吧。”

        梁忠文心梗后出现了轻度中风的症状,半身麻痹,一侧嘴角隐隐下垂。休息了十来天,医生建议他应该稍作活动以期复原,魏荣光便扶他下床,用两臂撑起他,一小步一小步搀着他走路,沿着病房的四壁绕一圈,就像大人带着学步的孩子,不厌烦,不离弃。

        每天晚上,魏荣光都会在医院守夜,又请了二十四小时轮班倒的护工来接岗,因为他白天必须去徽野上班,公司里除他之外再无镇得住大局的人。

        袁劲涉嫌军火走私的消息一经曝光,徽野董事会几乎暴乱,公司信誉极度滑坡,股价跌至最低点,大量员工如乱鸦,随势跳槽的不在少数,一拨拨警察前脚走后脚到,挥动着搜查令,吆三喝四地将徽野翻了个底朝天,就像翻动锅中的煎饼。

        万幸的是,袁劲初时未能盗得梁忠文的印章,只能以个人身份进行军火投资,警察苦查多日,并未发现公司涉-黑的迹象,也就暂且放过了。

        这些连锁反应魏荣光一早有所预料,在徽野的一盘散棋之中,每个人都惊如疯兔,唯有他沉着以对,困中求生,将公司从生死线上拉回。

        梁忠文在病榻边召开了一次董事会,罢免了袁劲的职务,任命魏荣光为徽野总经理,一切企业经营由他全权负责,至于自己,已是老病之身,心余力绌,从此不再过问公事。

        从这一刻开始,魏荣光越过袁氏父子,成了徽野的执牛耳者,终于权倾朝野。

        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这样够了吗?

        既然袁劲已经逃不过牢狱之灾,聂家也无势再觊觎徽野,魏荣光大可以等到这场官司结束后,将公司名正言顺地收入囊中,再等到梁忠文有一天去世,就可以得到一笔丰厚的遗产。

        他的复仇可说是名利双收。

        但这样够了吗?

        ——袁劲之所以会坐牢,只是自作孽不可活,而梁忠文的病重,也无非是袁劲的忤逆所致。魏荣光又做了什么可以称为复仇?

        ——即使没有他,以袁氏父子的渐行渐远,也未必不会有今日。

        最可悲的是,魏荣光发现自己越来越常心软,当他看到梁忠文终日不停输液,扎得两只瘦瘠的手臂上全是针眼,大把大把地吃药,吃完便陷入悲伤的昏睡,每过一天,整个人就老下去一点,他只觉满心都是不忍,但只要一念及外婆吊在房梁上的青紫模样,他就会立刻回过神来,就梁忠文的这点病痛,只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他就在这样的两难之中备受交煎。

        每日下班后赶来医院,魏荣光都会以不多不少的理性口吻向梁忠文说明袁劲案子的走向,其时律师正在以初犯和遭人教唆为辩护点,想方设法让袁劲判轻些,但其他犯人的证词却有些不太吻合这一陈述,因此律师并不敢打包票。

        “我儿子的一生就这么毁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想头……”梁忠文声声泪下,“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撑到他刑满的那天……”

        “那就当是为了我……董事长,为了我,你要好起来。”魏荣光说。

        梁忠文非哭非笑,“小魏,还是你对我好……我真希望,你才是我的儿子。”

        魏荣光在床头坐下,黑色的影子投在一旁的白墙上,“我没有那个福气。”

        “你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样的人?”梁忠文问。

        魏荣光需要看一眼天花板,才能让自己不要湿了眼,“我没见过我爸爸,他走得很早。”

        “那你妈妈呢?她一定是个很不容易的女人。”

        “嗯,我妈妈很善良,很漂亮,也很温柔坚强,就算被撇下了一个人,她还是很爱我爸爸……她以前在一家小服装店工作,店门外挂出很多衣服,上面的花色只要是她绣的,顾客都会抢着买。”魏荣光不知自己为何娓娓追述起来,“她的两只手,因为在冬天频繁洗衣,经常肿得老高,但她还是把每个花纹都做得很精细,她总说布料都是通人性的,不管她的手是什么样子,只要投注过感情在那些花纹里,它们都会变得很美很美……后来她去世了,不管是顾客,还是顾客身上的那些旧衣,没有一个是记得她的。”

        梁忠文听罢,长时间没说话。

        半晌才沉沉道,“你妈妈让我想起,我认识的一个女人。”

        “谁?”魏荣光心跳错拍,“她是董事长的谁?”

        梁忠文却恹然睡了过去,眼角似有反光。

        魏荣光见他已入眠,自知问不出什么了,起身离开病房,想去医院外面抽根烟。

        掩门时,才听见病床上的人梦呓般地说,“我可能快要来见你了,念萍……”

        魏荣光不得不拔足而奔,一直冲到走廊的尽头,撑住楼梯扶手玩命地喘气,喘到喉咙都快枯竭,连站立都已不能,胃部像一只炸响的塑料袋,不住地抽痛,他咬着自己的拳头,拳上溢出了血。这血里,有来自母亲的热量,也有父亲的。

        可是母亲的血早已在地下化灰湮灭,冰冷如沙。

        而父亲的血,还在那张病床上流动着,越来越慢,越来越凉……

        一切都要结束了……但一切还没有结束!外婆依然不肯睁开眼睛看看他,只不断寒声说,“小荣,小荣!不要让我失望!”

        魏荣光拖着这副不属于自己的躯壳,去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抽烟,每一根都是没抽完就暴躁地捻熄了,后来又回头去抽那些烟屁股。

        他的脸色像烟灰一样差,可是经过他身边的吴若初连望也没望他一眼,她正牵着岳皑的手迈下医院阶梯,裙裾轻荡。魏荣光一见她,眼里亮了亮,“若初……若初?”

        吴若初置若罔闻,依旧冷冷向前走,旁边的岳皑有些看不下去了,附耳去对吴若初说着什么。

        吴若初向着岳皑摇了摇头,岳皑却神情坚持,冲魏荣光递了个鼓励的眼色,转身退场了,吴若初也想跟着去,却被魏荣光一臂挡住了去路。

        两人一时也忘了去忌讳,就在这光天化日人嘈声杂的医院大门口咫尺相对。

        “怎么来医院了?”魏荣光低头去看她的容色,“你病了吗?”

        吴若初没抬头,嗓音慵懒,“没,我陪岳皑来做产检的。”

        “产检?”他的语气就像听不懂中文。

        “堕胎手术就在下个星期,费用准备找卢凯报销。”吴若初哼了一声。

        魏荣光呆呆不语。

        “对了,魏荣光,忘了告诉你,卢凯和岳皑的事已经被他老婆知道了,捉奸在床,没的抵赖,你本来拿住了卢凯的死穴,现在也没用了……”她见了他烟灰般的枯容,怔然一惊,却还是嘲弄道,“怎么,开始慌了?”

        他不答,仿佛根本不在乎那些,向前一步,试着将一只手轻放在她肩头,“你在聂家还好吗?你姑父他……”

        “不管我是好是坏,反正这个局面不就是你想看到的?袁劲进了局子,梁忠文也躺在床上等死,你总算完成了你的大事,完成得真漂亮!”

        魏荣光别过了脸,“不,我没有完成。”

        吴若初微一启唇,终于出不得声。

        魏荣光一笑,眼里血丝斑驳,“我可能完不成了……”

        下一秒,他突然感到她指尖的微温降临,那是她轻握起他的一只手,十指交缠,密密相扣。他刹那间骇喜,心如火柴划亮,她的手指润如五股泉流,暖了他沙化一般的掌心,他的所有苦累就此消解,再也算不得什么了。他不禁对她笑起来,那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唯一快乐的笑意。

        然而他的笑容很快就空了,因为他察觉到手中还有个什么硬质冰凉的东西,横隔在吴若初和他的手心之间。

        她手上一施力,毫无余韵地挣出了他的钳握,“上次忘记还给你了。”

        他慢慢张开手掌,玉坠上那尊至圣的菩萨,合眼静止不动,就像永不肯对他睁开眼的魏婆。

        这是他的一颗心,吴若初曾说会一直替他收着它。

        可现在她退后几步,似是为了回应他脸上僵住的笑,她也报以一个简陋的微笑,“不管你完不完得成,我都没所谓了。”

        这……就是她的一刀两断。

        她的背影消失在他焦黑的眼中,在这双眼睛里,只看得见同样焦黑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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