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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二.变天


承天门的金钟绵绵沉沉,敲了整整八十一下。

        覃楠兮呆在榻上,瞬间明白过来,这是在昭告天下,久病的大楚皇帝龙舆归天。

        看来长平王和昌宁王这对儿同父兄弟之间,最终,还是舍得对亲父下手的狠辣弟弟赢了一局,得了天下。已是一夜变天,她不用再询问昨晚的事了。

        七天后,太子周桓登基,改元隆庆。长安城应声而变。

        长安,自古帝王城,确是一座奇特的城。这里禀了天地间最珍贵壮阔的帝王气息,同时也沾染了阴阳中最阴邪宵小的市侩做派。长安城里,漫说是一个人,就是每一条市坊小巷都知道,那玄武门上的流光璀璨,承天门上的金光万丈,从来都是腥热的血流刷洗而来。久居城中的人们,早已从耀眼金光的巨大阴影里,学会了各种各样的保身之术。

        韶平帝驾崩,城里的显贵们,有的如弱虫闻风,蛰伏求安,也有的告老还乡,远避祸端,更多的则是如屡薄冰,谨小慎微。然而即便是这样,不出两旬,新帝几道圣旨之下,城里的显贵门第还是应声流转。真正是应了风水轮流转,各有欢喜各有忧的老话儿。

        城里原本的高宦名门中,十有三四得了各式各样的罪名,被外放的,遭流配的,甚至下大狱的,各家有各家的凄凉。而原本远在朔方军中低阶武将,和江南一道不入流的文官,竟连连擢升,替代了朝中肱骨,摇身一变,就是天子近臣,京畿大员。

        然而,就在这样的风云变幻中,先帝朝中最为闪耀的一文一武,两颗巨星,却仿佛全然被人遗忘。文尊,尚书令覃子安大人,被新帝驾置云中,无旨无召无问,只得安静的在府中养病。武神,振远将军司徒逸,则是诡异失踪,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及他,仿佛他从未在这世上存在一般。

        而更堪称奇绝的,却是另外两件事,一是众人预期中定然青云直上的覃楠甫,依旧在他“文士之极任”的中书舍人任上盘桓。另一件,则是新晋的长平亲王,为尊爱妻遗愿,请旨亲自扶灵送葬王妃故居地北疆云泽,并在北疆守灵一年。新帝感念亲王夫妻情深,允亲王一行并恩旨追封司徒琳琅为亲王妃,谥懿惠。且加封了尚未满月的小世子为弘阳郡王,还下旨将小郡王抱进宫中,交由萧太妃处,与众皇子一道教养。

        改朝换代这样的事虽然惊天动地,可也渐渐平息了下去。市井坊间的百姓们,慢慢从惊惧中挣脱出来,仿佛巨浪之后的老龟,慢慢探出老谋深算的脑袋,又过起了事不关己的悠然日子。

        长安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热闹,茶余饭后,也悄然流动起许多耸人听闻的所谓真相,小飞镇日流连市井。听说了许多,也不分真假,就跑来和覃楠兮聒噪。

        “这些不过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事!左不过是明哲保身罢了。据说,当日新帝登基大典时,金殿之上,有上千兵甲持戈而立。换做是你,你会用九族的性命做赌,去替一个不相干的将军说话吗?这不过都是人之常情罢了,你又何必信那些人信口胡说的?逸哥哥即不是因得罪了满朝权臣才有今日,也不会已为新帝暗杀。否则,何以戍北军中至今无一人谪贬?何以新帝偏偏允了长平王扶灵归葬的请旨?”覃楠兮扫了一脸慌乱的小飞一眼,缓了片刻,才低声作答。说罢也便收声,继续埋头整理着她手中的书卷。

        这些家中藏书楼里的书册,是父亲的心头宝,也是他如今寂寞岁月里的心魂依托。眼前这些古旧泛黄的书页,在日光里曝了几日,散发着淡淡的旧墨香,四下萦绕着,让人无所遁逃,仿佛是时光褶皱里隐藏的秘密,有了阳光的浣洗,便显出诡异的行迹,再无处可躲。

        “为何戍北军中无人谪贬,就知将军他一切安好?新帝允长平王扶灵归葬和这些又有什么相干?”小飞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芒,追着来回忙碌的覃楠兮问。

        覃楠兮手下顿了顿,随即轻抚手中被风吹折的书页,轻轻合起书册,随手放在手边已理好的一摞上,垂眸低声道:“我说逸哥哥隐藏了行踪,尚未被新帝找到,却也未说他定是一切安好。”

        “那,只要他没被那个皇帝老儿,老儿给……就好,那就好!那就总有一日……”小飞抚着心口,欣慰起来。说罢,返身抱起一摞书册,跟在覃楠兮身后进了藏书楼,接道:“你瞧瞧,你自己也认定的,将军他安然的,既然他只是躲起来了,要不,咱们去寻他去?”

        覃楠兮闻言,脚步豁然定在高大的紫檀书架前,片刻之后,才缓缓转身,凝住小飞轻声问:“找他?为何要找他?又要怎么找?”

        小飞眨了眨眼,吞吐起来:“你,你是他的未婚妻,你当然,当然要找他,他了。他不是还有些信符在咱们手里?我再去找柳七,找到了柳七,自然就找到他了。”

        覃楠兮听罢,苦苦一笑,他的未婚妻,这个先帝刻意给她造就的身份,如今,先帝已然崩逝,乾宁殿已换了主人,这个身份还做数码?即便还作数,即便她还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句“除非天地变,碧海干,雪浪停,否者此誓绝不违背”而他还会记得吗?就算他还记得,司徒琳琅,程嬷嬷和莫丹的亡魂,会允许他记得吗?

        回身借着将书册码在架上的姿势,覃楠兮避过小飞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泪,才轻声道:“傻小飞,当日你也在场,你觉得,经了那一日,他还会让我找到他吗?”说罢,垂眸望着眼前的一排排书脊,眼神空洞的幽道:“只要,只要知道他安然就好,我还是不去扰他了,反而会害他!”

        小飞不解覃楠兮心底的哀伤,一心绕着要去找司徒逸,只道:“那也不是你的错啊!你又做什么总抱着不放?他虽然不见的会让你找到他,可若是你爹找他呢?当初那么危机的时候,你提起你爹爹,他就放了你哥哥了呢。可见将军对你爹很不一般呢。”

        覃楠兮摇了摇头道:“我爹更不能找他,眼下我爹这里的平静无澜,应当是我哥哥早先就和新帝议好了的。可你难道没发现?原先总来探望爹爹的几位大人,自新帝登基便再未来过?眼下的情形,大家能各自安好就好,又何必生事?我爹找他,在你这里许只是师生情深,可在新帝那里,只怕就是谋逆了。”

        小飞挠头道:“啊?这么严重?”

        覃楠兮点点头道:“不单我爹不能找他,你也不能去找他。”

        “为何?”

        “难道,你想有人顺着你找到他,然后真把他暗害了?”覃楠兮烟眉一挑,凝住小飞,眼神里泛着隐隐的告诫。

        “啊?!我,我不过是个江湖小混混,我不过只是将军的,朋,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啊。”

        覃楠兮放下手中的书本,郑重道:“小飞,重要的不是你是谁,重要的是逸哥哥在哪里?他们和你一样急着想找到他。那天,最后护逸哥哥走的那些黑衣人行迹诡异,那些人根本不是逸哥哥的人。还有,你以为,戍北边军人事为何毫无异变?新帝又为何恩准长平亲王扶王妃灵归葬云泽?”

        “这,这些…..”小飞不过是个江湖里混迹的苦命女孩儿,无法想象其中的曲折。

        覃楠兮深吸了口气,才缓缓开口,道出了这些日子以来,她心底反复思量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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