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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禁忌之痛


南音走出殿堂,众人亦尾随而去,唯剩知秋一人于殿中央立得标正。

        珠帘善缓缓下了四方白玉阶,她躬身拾起地上的海螺,这里面是她的秘密,为了师父,她忍得辛苦。当她的秘密被师父知晓时,原来是这般样子。

        同郁倾城的警告一样。

        她将手中的秘密贴到耳边,她想听听昔日她怀着暗喜雀跃之心说的那些小情话。

        可海螺里竟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才知被骗了。那些海螺怎么可能全部被海水冲回浅滩。

        情之所至,乱了阵脚,才被狡猾的知秋套出实话。

        她跌在地上想,她之前是那么的聪明,姽骨堂残酷铁笼里,一百个人里只活下她一个,再是凶狠彪悍的人一样倒在她面前。

        情之所至是什么,是蠢。

        由于她不肯离开无心岛,岛中弟子不得不将他暴力清除出去,但珠帘善更暴力一些,本派剑术再融合专业毒杀技术,毒箫所过之处,弟子皆是乌黑臃肿倒地吐白沫。

        浩尘殿内,她跪在南音寝房门前,不停拍打怎样都拍不开的门。

        她口中喊着师父,将嗓子喊哑了,屋内之人却不肯给半点回应。

        她顺着木门滑下,跪在落了残的石阶上,哑着嗓子说:“师父将我赶走是因为我杀了人,还是因为知晓我喜欢师父?师父如今已知晓我的心思,应该明白善儿为什么要杀掉五位同门师兄了。师兄们无意得知了我的秘密,我担心此事泄露坏了师父名声,所以我才……我本不想杀他们的,善儿已经学乖了,师父不喜欢我杀人,我便不会再做另师父讨厌的事,可我是逼不得已,善儿保证以后再不杀人了,请师父相信善儿。”

        “倘若师父是因善儿喜欢师父才将善儿赶走……”她垂睫默了一会才道:“善儿……从今以后再也不喜欢师父了,只当师父是长辈,尊师为父,绝对不敢再生出其他心思,只求留在师父身边。”

        房内仍不曾传出任何动静。

        珠帘善不甘心道:“师父是不是不相信善儿。善儿说的全是真心话。唯有一件事隐瞒了师父。”她声音放得小了些,“是关于善儿的身世。我虽杀人无数,但最想杀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的母亲。她已经死在落英楼,姽骨堂下令毒杀整座落英楼,我明明是可以救她的,可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面前。另一个就是我的父亲,郁清风。”

        ”当年的郁清风不过是个小小守山护卫。有次去落英楼找姑娘,娘亲被他选中,后来有了我。娘亲因对他生了感情,决定把我生下来。爹爹娘亲平日偶有书信来往,娘亲便等着爹爹来将她赎走。可一等三年,爹爹再无消息传来。直到有一天爹爹稍来一些金银并一句口信,口信只有两字:两清。从那以后,娘亲天天打我,说看见我就晦气,恨不得亲手掐死我。那个时候我才三四岁,就被逼着干活,去厨房帮伙计洗菜洗碗,给姑娘们洗衣服洗脚,洗不干净就要挨打,楼里的任何下人都可以打我欺负我,娘亲从来不管。”

        “终于,爹爹来落英楼接我,我当时很高兴,想着可以离开那个另我痛恨的地方了。可爹爹给我买了一堆好吃的后就将我送给偏僻乡下一对老夫妇。没几天,姽骨堂屠村,老夫妇死了,我被带入姽骨堂试毒,那些绿绿的虫子爬在我身上咬在我身上时,我好疼,也好恨,我恨娘亲恨爹爹,恨他们不管我,不要我。那个时候我就想,倘若我可以活下来,终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他们。后来,我果真活了下来,因体质不同常人,试了好多毒都没死,姽骨堂便开始培养我用毒杀人。“

        “ 那日跟着师父去微山救掌门之女,我不知微山掌门郁清风是我的父亲。直到看到他的脸,看到他手臂上的月亮胎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当年他为什么要将我送人。因为我是他和青楼妓女生的孩子,因为他身份已不同往日,已是一派掌门,我的存在会毁掉他的声誉,甚至毁掉他拥有的一切。所以他不要我,在他眼里,从没将我当成女儿,我不过是一个不耻的存在。因为当年的我恨他,所以将他的样子好好记住,那怕他眉间的黑痣,哪怕他手臂上的月亮胎记。“

        她将头重重磕在石阶上,”师父,善儿将所有秘密都说了出来,之前不肯将身世说出来是怕师父像父母一样嫌弃善儿,师父是一岛之主,一派掌门,是被百姓敬仰尊崇的仙人,而我却是个妓女生的孩子,不配留在师父身边。因为师父对善儿太重要,才不得不隐瞒。善儿做了许多错事,不过是希望能一直陪着师父。“

        她将头磕破,”求求师父不要赶走善儿,善儿没有地方可去了,全天下除了师父没有人会在乎善儿的,求求师父……“

        雕四扇门内终于飘出了声音,清淡而略带沙哑。

        ”你滥杀无辜,视人命为草菅,且死性不改,为师不会再信你……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珠帘善跪爬一步紧贴木门,似乎欲透过厚厚木板窥探到师父的神情,”我不信师父不要我了,师父只是在气头上,等气消了就想见善儿了,我不走,我在这等着师父消气。“

        四扇门猛地撑开,不见任何身影,只扑出来一道掌风打在珠帘善身上。

        南音内功醇厚霸道,这隔空一掌将珠帘善直直打出岛外。

        即使珠帘善跟随南音修习仙术,有些零星仙元护体,亦被这一掌打得不轻。

        珠帘善自地上爬起来后,擦掉嘴角血迹,打算再入无心岛,却发现整座岛屿已被覆上结界。

        这孩子有些死心眼,破不开此结界便横冲直撞,边喊着师父边撞得头破血流。

        撞得实在没力气了,她便跪在岛门之外一动不动,如同一座石雕。

        晨时,有寒雨打湿礁石。无心岛愈发清寂。撑着黑伞的弟子缓缓而来。

        黑伞错开,她望见面容完好的邹一正用嘲笑眼神打量着她。

        “邹一?”她惊异。

        当初她将那张脸毁得杂乱无章,就算用了除疤神药,不可能一点伤印都不曾留下。

        邹一诡笑着蹲在她面前,“傻瓜,我不是邹一,我是邹一的孪生弟弟邹二。我大哥连同五位师兄早被你杀死了,尸体当然不会从海里飘出来再被人打捞上来。而恰好你杀掉同门抛尸入海时被人看到,不,应是被一直暗暗跟踪你的人看到后报告给知秋副尊。知秋副尊便请了我来陪你演一出戏,没想到,你倒是入戏的很。自然,那五具尸体也是假的。”

        珠帘善跪在原地,不再说话。此时她的一颗心再装不下其它,这世上再没什么能另她动容,包括恨,她只想回到师父身边。仅此就好。

        自那之后,珠帘善再没见到南音。她自己都不知已在此跪了多少天,她想着,师父早晚会出岛的,她要在此侯下去,或许有一天师父气消了,见她如此诚意后,会将她接回浩尘殿。

        她想念浩尘殿的梨。思忖着,这个时节,梨怕是谢光了。

        直到从往来弟子口中得知南音要另收新徒的消息后,她终于绝望了。

        这夜,寂静无心岛悬了不少连枝灯,据说是为庆祝岛主收徒。

        当年南音收她为徒时,无人悬挂一只彩灯。

        听闻岛主新徒身份尊贵,聪敏仁慧,姿容无双,通天下书籍,乃一派掌门千金,名唤郁倾城。

        梨枝头的月亮挂得残缺,知秋自黑暗中走了出来,“怎么不跪在门口了,奏了箫唤我出来何事?”

        “那日你的说的交易,我答应。”她沉沉道。

        知秋笑笑,“早该如此。”他将一只袖珍盒子抛过去,“记住,从服用此药那一刻起,你便只有一月可活。”

        这却是笔交易,早在当日珠帘善的秘密被揭,捧着海螺跪倒在无心正殿时,他便提出了。

        那日,一众人离散,唯剩知秋。他道南音不曾对她动心实则因没一个男人会对一个十四五岁的黄毛丫头产生男女之情。而珠帘善因修习禁断术容貌身段是不可能再有变化了。

        知秋寻来一枚丹药,能助修习禁断术后的人于一夜之间恢复成人身材容貌。但此药只能维持一个月,一月后,服药之人全身长出毒斑,直至溃烂而亡。

        知秋定不会闲来多管此事,他手里有一块天煞妖矿,此矿淬炼出的剑煞气浓郁,威力无穷,但此妖矿太过邪性,需以活人为祭,以身殉剑。天宫的神剑若不能按时铸造而成,将天煞妖矿投入铸剑炉,只需祭剑人纵身一跃,此剑即成。

        知秋欲用一枚丹药换一个祭剑的活人。

        当时的珠帘善想,这个交易真是划不来,用一个月的时间换一辈子,忒不值了点。

        如今,她却同意了。若不能留在师父身边,漫长一生又有何意义。一辈子的形单影只,换一个月的朝夕相处,值了。

        这一切,只因她感觉,这次师父真的不要她了。

        至于知秋手中的那枚丹药所来,这梦境中显出些零星片段。

        知秋入了姽骨堂,同面遮黑羽的堂主讨要一枚解除禁断术的丹药。

        妖娆堂主逗着缠在手中的黑鸦懒懒道:“知秋副尊用什么来同本堂主交换呢?”

        “无心岛自此之后再不干涉姽骨堂暗杀诸事。”

        知秋得了丹药离开后,堂主对着养毒蝎的咸鬼说:“本派叛徒借他人之手除掉,也免得我亲自找那丫头。南音这个地仙恐怕是要被天宫废掉了,知秋所做,无非是夺一个岛主之位,表面名正言顺,实则废了一番心思。”微微叹息,“这便是所谓的名门正派。”

        咸鬼回一句,“还是咱们姽骨堂更坦荡些。”

        珠帘善服下丹药的这一日,正是南音收徒的这一天。

        这日,海风略寒,断云层层。无心岛往来宾客如云,结界自然被撤离。

        珠帘善披了面纱,敲晕了一位宾客,夺来入岛请柬,顺利进入浩尘殿。

        浩尘殿的梨果然落尽。不同殿外的繁盛热闹,此处不见一盏彩灯,清冷无趣。

        她停在南音寝房的木梨门前,踟蹰许久,本是敲打木门的手抚摸上自己的脸。这张脸已变得同以前不一样了。她没想到褪去青涩的自己,竟是这般模样,这般高挑。

        她自小在青楼见惯了美人,对美女没什么概念,故而不晓得自己这张脸算不算得上美人,是否是师父喜欢的那一款。

        终于,她将莹润白皙的玉指叩在梨门上。

        静了好一会,屋内才传出熟悉而清越的声音。

        ”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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