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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严珈


严珈望着搂着自己的杜迎松,嗅着那股熟悉的味道,竟怔怔地呆住了。

        这十年里,她端坐在慈云庵内,眼中所见,只余青灯古佛;耳畔所响,只剩宿宿梵唱;鼻尖所绕,只留袅袅佛香。

        那曾经炽热的身影在岁月的消磨之下似乎终于模糊,偶尔想起那个让她爱之极恨之极的人,她也终于可以淡淡一笑,不作他想。

        她恍惚以为,她终于放下了那个人,那个在登上脉主之位之后,被权欲搞得面目全非的人,那个曾令她伤心至极的人。

        所以当她在慈云庵内,猛然发现**谷处在血穹魔魇阵之中时,她毫不犹豫地拿出了那把尘封已久的荒冥洗狱弓,向着他所在的登天台之上,那一行来犯**谷的魔道妖孽御风飞去。

        她以为,她只是**谷黄土一脉前任脉主严其道之女,严珈。

        她以为,她对杜迎松的心早已如万载寒冰,再不复一丝暖意。

        她以为,那把荒冥洗狱弓于她来说,只是一件能破法御敌的趁手法器。

        可在相思魔澜扫来,杜迎松下意识地将她搂住,将她护在身体之下时,她才恍然明白:

        原来,她还是**谷黄土一脉脉主杜迎松的夫人。

        原来,万载凝成的寒冰,一朝便可融化。

        原来,那把荒冥洗狱弓于她来说,还是见证她与杜迎松不悔誓言的定情信物。

        只是明白得太晚。

        怀中那个人儿竟比以为得轻了许多,是因为久到忘了上次抱她是什么时候的岁月使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么?还是这十年来,她实在消瘦了太多?

        幽幽琴声,微风拂过,那头沾上了白雪的青丝打在脸上,竟让杜迎松猛然后悔起来,悔自己这些年来只是醉心权力,未与她一同青丝沾雪。

        而此刻,他才恍然记起,那个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如此醉心于谷主之位,除了因为他敬重的师尊便就是**谷前任谷主,还因为这暖暖的怀中人格外崇拜她的父亲,他的师尊。

        所以,他才在初登上黄土一脉脉主之位后,不惜用铁血手段,镇压了脉中对他有异心的长老,以最快的速度整顿了偌大黄土一脉,在最短的时间内使黄土一脉度过了新老脉主交替的“阵痛期”。

        却也伤透了她的心。

        那一日,他记得犹为清楚。

        他刚刚以勾结魔道妖人的名义处决了一位资历极老的长老,那是他师尊严其道的胞弟,他的师叔,她的叔舅。他总算查出,那个隐藏在暗处一直阻碍自己的势力的领头者,竟是他同样敬重的师叔,那个曾手把手指点他“冥尘八剑”的人。

        他极为疲倦,只想好好找个没人的地方,睡一个春秋大觉,忘掉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可在那个极浓的夜里,她却梨花带雨,哭得歇斯底里,说他变得陌生,狰狞,令她害怕。

        他极为烦躁,有心解释,却实在是不愿再回想这一天所发生的事。烦得极了,竟重重地打了她一巴掌。

        于是在那浓到让他不愿再回想的夜里,他怔怔地望着她踉踉跄跄,逐渐远去的背影,却没有上前挽留。

        那之后,严珈闭入慈云庵中,再不见人;而他则更加醉心权力之争,忘了初心。直到多年以后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已变成了自己曾极度厌恶的那种人。

        杜迎松的眼眸打量到严珈背后的荒冥洗狱弓的时候,不禁一停,心中陡然想起了那一个**良夜,他与她互赠信物的情景,竟呆了一呆,默默思忖道:

        自己赠与她的荒冥洗狱弓,神光内敛,古朴依旧;而她赠与自己的后土灵戒,如今却已黯淡无光,与寻常戒指无异。曾经同时交换的信物,现在却截然两异,是否便象征着如今的两人,其实早已形同陌路?

        在严珈视线的尽头,缓缓出现了八个头戴铁金面具,骑在幽冥鬼马上的人,引得她脸色一变,脱口惊呼道:“幽云八骑。。”

        八人仅露出的双眼皆是冰冷,右手皆手执一柄冥灵魔枪,暗青色散发出骇人寒意;而其身下幽冥鬼马,更是通体全黑,眼眶处两团鬼火幽幽亮起绿光,好不摄人!

        杜迎松有些不舍留恋般地松开了搂着严珈的右手,转头望向了缓缓朝这里走来的那八个人,面色逐渐变得肃杀凝重,手上杨天祺留下的剑伤鲜血犹滴,却仍运起黄土真气,御起了莫天印。

        只有他们这些正道之中举重若轻的人物才知道,兽神宗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位宫主之外,更有一股神秘力量隐于暗处,令人忌惮不已,便是这幽云八骑。

        而其神秘之处就在于,他们只知道其名字,却对他们的样子,功法,甚至所使法器都一无所知。

        皆因至今为止见过他们的人,全都成了死人。

        。。。。。。

        寒风瑟瑟,月高凉,人憔悴。

        “滴答”“滴答”。

        血顺着衣袍流下来,以某种神秘的节奏打在地上,杨天祺却不管不顾,只是依旧向前走着,从不快上一分,也从不慢上一分;那一柄寒林独立剑,负于其背后,安安静静,不离不弃。

        琴音离索,琴曲**。

        天地之间,仿若只剩下了这么一个浑身浴血的剑者,在思君黯然。

        秋瑟寒林之中,独立得又是谁?又为何要独立寒林?

        琴音渺渺而隐,琴曲萧萧而退,似乎已到一曲终了时。

        杨天祺抬起头来,望着那一轮清冷的弯月,一时之间竟有些不舍,竟不禁怆然长长叹了一声。

        下一刻,杨天祺所处的世界竟肉眼可见得爬上一条条裂纹,那轮孤月此刻也如碎片一般,以极为扭曲的样子,散发着清光;接着,裂纹缓缓变大,从裂纹出竟透进来一束束极亮的阳光,天边那轮碎片般的孤月片片落下,消隐于虚空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轮盘的太阳,在正午的时刻,格外明亮。

        罡风呼啸而过,登天台上,杨天祺怔怔地望着面前那个倚琴而立,神色憔悴的男子,竟不禁轻喃道:“真像。。真像。。。”

        过了半响,幽伤秋才徐徐说道:“我与她是龙凤双胎,自然极像。”

        杨天祺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向幽伤秋问道:“刚才那首曲子真好听,不知叫什么?”

        幽伤秋一愣,片刻后才一字字道:“《清月三守》。”

        “哦?”杨天祺面色一动,以极为肯定的语气问道:“想来刚才那一曲不过是‘一守’,该是还有‘两守’罢?”

        幽伤秋看着杨天祺苍白的脸庞,身上那一道道狰狞骇人的剑伤,竟油然升起一种钦佩之情,闻言,点了点头。

        杨天祺面上一喜,眼神之中不知又闪过了谁的身影,竟有些激动地道:“不知幽宗主能否为杨某弹完余下两守?”

        幽伤秋一怔,在这一刻,他突然隐隐感觉到当年小妹为何如一只飞蛾,奋不顾身地爱上了眼前这个男人,纵然知晓尽头荒凉,亦要步步沦陷。

        幽伤秋两只手又抚上了相思琴弦,轻轻一叹,曾经满腔的恨意似乎便在这一叹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叹息声中,杨天祺视线停在了幽伤秋的脸庞之上,似乎在看他,又似乎没在看他,轻轻道了一声:“对不起。。”

        下一刻,琴声起,罡风在这一刻都停滞了下来,接着,从颤动的琴弦之上,陡然交织出道道锋利无比的气刀,携着幽伤秋的离索琴意,直直劈向杨天祺。

        “杨公,幽某这曲《清月三守》,分‘思月守’、‘凉忌守’、‘晚心守’三篇。刚才幽某弹奏的是‘思月守’,接下来,便为杨公奉上‘凉忌’‘晚心’两守。”

        天色一暗,却原来是连太阳都不忍闻听此曲,竟招来了两朵白云,来挡住这幽幽入耳、怆然涕下的相思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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