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替罪
楼兰从五月的眼中看到的，是他令他胆战心惊的决绝。
就好像是在那次模拟训练的最后，五月的拳头即将落在他。的天灵盖上的那一刻。
楼兰很清楚，如果他没有办法给五月她所希冀着的答案，那么，眼前的少女真的会毫不留情地用自己的大脑和鲜血给加护病房重新上一遍漆。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一个是双目充血睚眦欲裂，一个是面如金纸抖如筛糠。
而异种的母舰，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激活了空间跳跃，撤退了。
没错。
母舰在拥有压倒性优势的情况下，撤退了。
当啷一声，五月手中的枪砸在了地上。
但她的精神状况却一点都不见好，反而变得愈发不稳定了。
“哎呀呀，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呢。”
五月反常地弯下腰去温柔地将吓破了胆的楼兰抱起来放在了床上。
“小、小五月……”
小正太结结巴巴的，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
“怎么啦？有什么想要的跟我说，我给你买”年轻的列兵展演一笑。明明是很美丽的笑容，却让人毛骨悚然。
楼兰咽了咽口水，半晌才憋出完整的句子：“小五月你没事吧？你看上去……好奇怪。”
“奇怪吗？”五月直起身子，抬手在自己脸上捏了一把，把自己的皮肤捏红了都毫无所察，“没有吧？哪里奇怪了？”
小外星人张了张嘴，可结果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哪里奇怪了？
应该是哪里“不奇怪了”才对吧？
小正太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真想告诉她：她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个失控的精神病人一样。
但是看着她这个样子，楼兰恐惧之余又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生生撕碎了一般，疼得他几乎停止呼吸。
小五月……很难过吧？
楼兰伸出手，轻轻地将她按在自己额头上的枪管离开。
五月的手动了动，但并没有扣下扳机。
“没事了哟，小五月。”
楼兰爬到病床上，然后张开手抱住她瘦削的肩膀，颠来倒去地安慰着
“小五月不要哭。”
“不要难过，没关系的。”
“这是打仗啊，死伤是在所难免的。”
“所以啊小五月，不要哭。”
“这不是你的错。”
“你笑起来才最好看。我最喜欢了。”
絮絮叨叨婆婆妈妈的安慰钻进五月的耳朵里。她紧绷的、充满戒备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谁难过了。”
“谁说我要哭了老子才没有哭。”
“你以为你是谁。”
“我笑起来好不好看关你什么事。”
然后，便是反反复复的指责：
“都是你的错，你这个该死的外星人。你怎么不去死！”
“明明是外星人为什么一点用都没有——你一开始为什么没有将那艘母舰驱逐！”
“一点用都没有，你怎么不去死！你没有看到那么多飞行员因为你不中用而牺牲了吗！”
“小混蛋，你怎么不快点去死！你们这些异种，怎么不快点去死！！”
五月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尖锐的刀子刺穿了楼兰的心脏。
但小正太却只是用尽了全力将她抱紧。除此之外，没有抗议也没有辩驳。
甚至于，他故意顺着五月的思路重复道：“都是我没用。对不起啊小五月。都是我不好，是我太没用了。”
“你就是没用！”
找到了发泄点的五月索性狠狠地一个过肩摔将他砸到了地上。
“是我没用。”
抗打击能力强大的小正太爬起身来，低头认错。
“都是因为你，那些家伙们都死掉了啊！”五月一脚落在他的肚子上，再一次将楼兰踹飞，“那些才入伍没多久的，像是笨蛋一样觉得当飞行员很帅很酷充满着铁血与浪漫的家伙们，都死了啊！”
“对不起。”
楼兰吐出一口血，擦了擦嘴角之后依旧只是道歉。
五月的拳头因此而擦着他的耳朵挥过。
持枪凌弱，从来都不是她的风格。
“你做什么不还手？”
五月恶狠狠地质问。
这样一来，岂不是显得她才是坏人了吗？
她像是摔破布娃娃一样将楼兰扔回床上：“我还以为外星人都是笨蛋，原来论起卑鄙狡诈来一点都不比人类差么。”
“对不起。”
楼兰发现，自己除了道歉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
说什么都是错。其实，就连道歉也是错。
额可是他却不觉得生气。
相反的，他只是觉得难过。
小正太的手指羽毛般拂过少女的下眼睑：“小五月，你难受的话，哭出来也没关系的。”
五月如遭雷击，眼前小外星人的形象与记忆中的人重叠起来。
她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出征的时候，曾经看着身边的同袍被炸成碎片。
回到基地之后，昆仑师父也是这么轻轻用手指扫过自己的下眼睑，然后说什么“难过的话，哭出来也没关系”。
五月用空洞的双眼看着楼兰的正太脸，心底升起无助的迷茫。
她还以为过了这么多年，她早就不在乎身边死掉多少人了呢……
可是为什么被楼兰这么一说，她却居然真的变得……很想哭？
“你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哪里学来的？”
紧绷了太久的神经有崩溃的前兆。无奈，五月只能用如此恶声恶气的反问来掩饰自己一触即发的情绪。
可偏偏小正太似乎什么都不怕。明明刚刚才被她虐掉了半条命差点内脏破裂，此刻却还是执着的用小孩子的身体紧紧抱着她。
他摇摇头，毛茸茸的脑袋埋进五月脖子里：“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大概是我过去的记忆里的呢？但是我知道，小五月你现在很难受吧？”
是啊，很难受啊。
因为就像三年前第一次遭遇精神干扰异种——水母那时候一样。自己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同袍们灰飞烟灭，却什么都没办法做啊。
“我……好没用啊。”
呢喃着的少女，终于打开了闸门任由情绪喷涌而出。
明明她努力地战斗和变强，就是为了能够不再看着身边的人死去了啊！
可是、可是！
比起那些满怀着热血和希望的新兵飞行员们，应该死去的是自己这样心如死灰的老兵才对不是吗？
虽然没有哭，但五月却情不自禁地紧紧地保住了身前的小正太。
好难受啊。
看着一波又一波的新兵前赴后继地奔向死亡，她这个已经无欲无求的人却还好好地活着什么的……
好难受啊。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将自己的心脏碾成碎片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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