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是友非敌

曾铁牛在军中受冷落惯了，一看见叶楚青，陡然间还有些慌乱。他心知这家伙虽然和自己一样身无半职，但一路逃难来，却成了李源一、何挺进等将官眼前的大红人。万一，自己这一票人马还能回得去中楚后方大营，那叶楚青多半也是要升作武官的，到时自己再与叶楚青相比，那可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从冷江幸存下来的弟兄不多，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叶楚青自然也识得曾铁牛，虽不知道他见自己为什么有些神色不对，但却知道他是奉命来给这女囚送食的，便朝他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曾铁牛赶紧也俯身，算是回礼，却把叶楚青给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哪知道曾铁牛心里在盘算着什么，只知道这俯身致意乃是士卒向军官的行礼动作，却不知自己和曾铁牛一样无非是大头兵，怎么突然对方朝自己行了个这般的礼数。这曾铁牛上阵杀敌欠些经验，这些时日刀山火海的，莫不是把他给吓傻了吧？！叶楚青心里嘀咕着，赶紧侧身从曾铁牛身前闪了过去，进了木屋。

        进得门来，只见屋内和此前并无二致，只是那女子已经起身，正要去桌前拿取食物。再看那桌上的食物，正是方才曾铁牛送进来给这女子吃食的晚饭，除了其他士卒标配的两个大馒头之外，甚至还有一碗米粥。

        这倒是让叶楚青有些意外，要知道，从冷江逃出来的这一拨人，除了随身的军粮之外，再无别的可食之物，加之安奚粮仓更是被自己的一把大火给烧得干干净净，恐怕能抢救下来的粮食也为数不多，军中不分军官与士卒，伙食都已经从一天三顿减为一天两顿，每顿的三个馒头也减少为两个馒头，可见存粮有多么的捉襟见肘。

        而曾铁牛居然还能为这么一个俘虏送来米粥，想必也是李源一的嘱咐，看来李源一还真是把这个所谓蛮族祭祀当作是个重要的筹码。

        再看这女子，此前的一身杀气似乎也淡去不少，正要取食物的样子又被叶楚青给撞见，一时间居然神情窘迫起来，倒是让叶楚青觉得好笑——这样一个急急忙忙要往嘴里塞东西的年轻女子，可实在不像是此前能把燕除非与自己两个人逼得甚是狼狈的女刺客，倒像是一个贪嘴的中楚少女。

        不过也就尴尬了那么片刻，女子见叶楚青只是在那站着不动看着自己笑，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不利企图，索性也就翻了个白眼，丢下叶楚青不管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叶楚青这才发现自己之前放在桌上给这女子的两个馒头早已不见踪影，想必也是被这女子吃掉了，再一复看这女子现下的吃相，倒是有哭笑不得——那可是自己的晚饭配给，好心给了这女子，换来的却不过是一副白眼，再自己离开也不过一个多时辰，这女子居然又能吃上一顿，这食量倒也确实不是寻常女子。

        “嘿，这些女蛮子，能打能杀的，莫不是都是因为她们和男人一样能吃？”叶楚青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女子，自顾自地嘀咕道。

        “再能吃，能比你们楚人能吃？整个天下都快被你们吃光了！”叶楚青吓了一大跳，这句话得冰冷无情，却又清脆悦耳，分明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而眼下这安奚城中，除了眼前这个蛮族女人，哪还有别的女子？

        叶楚青惊讶不已，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蛮族女子，只见对方却也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嘴角还微微上扬，似乎是对自己吃惊的表情很是满意。

        原来这女子懂得官话！

        中楚开国后，司马玉秀为了加强中央集权，责令大学士徐靖统一各国语言与货币，所有人，无论原来归属何国，到了新的王朝就必须改楚语、使用楚币，而徐靖也在原有的楚语基础上对文字、语言发音进行了一定的改良，以适应复杂的旧国与宗族文化，而这经改良后的语言也就被定为了中楚帝国的官话。

        然而蛮族、沙棘族等中楚之外的势力，都有自己的语言文字与宗教文化，任凭中楚大张旗鼓地推行改革，他们却依旧我行我素；况且这些地方的人历来被身居大陆中心的中楚人视为没有开化的民族，他们什么语言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事实也是如此，南蛮的语言自成一派，叶楚青此前在战场上遇见蛮子，大抵也只听过对方呜里哇啦地乱喊一通，即使知道对方是在传喊军令，却也根本不明白在些什么。没想到，这个女子居然能楚国的语言，看来还真有可能如李源一所，她是一名经过严格训练的蛮族女祭司！

        叶楚青迅速地从惊讶中恢复过来，上下打量了下这女子，道：“原来姑娘懂得官话，还真是深藏不露。不过眼下倒好办了，姑娘想必不是我们中楚的子民，那么现在在我军中，姑娘可对自己现下的身份有足够的了解？”

        “俘虏。”女子呼噜噜地把一碗米粥灌了下去，一边揉着肚子，一边还往嘴里继续塞着撕下的馒头，简洁有力地回答道。

        叶楚青有些哭笑不得，这女子可真是让人难办得很：初见时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再见时却又是大显身手和自己与燕除非打了一架，现下却又是一副气定神闲大吃大喝的女土匪做派。这般的女子，要是中楚的哪户人家教养出来的，那早就被当作笑话传遍乡里了。“既然姑娘知道你是我军的俘虏，那可否做一些俘虏该做的事情，也好为自己多争取些俘虏的特权呢？”叶楚青道。

        “俘虏的特权？”那女子一听，放下仅剩的一个馒头，看了看叶楚青，道：“这位将军，你在废墟之上将我打晕绑架至此，其后又和另一位将军联手欺负我这个弱女子，现下将我禁闭在这的房间之中，却还要来和我谈俘虏的特权？”

        叶楚青差没被这女子的回答给气的背了过去，这般颠倒黑白的事情，这女子竟然也能得这样一本正经，还真是算不容易。

        只不过，叶楚青转念一想，这女子现在的表现，与之前相比几乎是完全换了一个人般，要不是这安奚城中早已被中楚的士兵们掘地三尺，叶楚青都要怀疑是不是这俘虏被调包了。

        “姑娘可真会开玩笑，”叶楚青一边思索着该怎么对付此女，一边缓缓道，“且不我们没有计较你行刺我中楚军人的罪责，反而还对你礼数有加，不仅安排食宿，而且我们将军还特别嘱咐由我来保护姑娘的安危……”

        “哦？”女子故作诧异道，“保护我的安危？莫非是你们将军看上了我？”

        这一句又把叶楚青呛得不轻，只得干笑几声，接道：“那倒不是，虽然姑娘美貌如斯，我们将军也正当少年，但当下正在打仗，恐怕还没有心思想些男女情爱，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女子眉毛一挑，又用手拨了拨额前发梢，举手投足间竟然风情万种，此番媚术，哪还有初作俘虏时的半分警惕？

        “只不过，”叶楚青一时竟也看得有些发痴，片刻反应过来后，赶紧转头别过视线，道道，“只不过姑娘身份不明，起先又对我们同僚不利，我们将军想要再挑时机且问姑娘个所以然来……”

        “难道不是，”那女子见叶楚青的窘迫申请，显得似乎更加得意起来，“因为这个？”只见女子撩起头发，露出额头，那月形的印记分明可见。

        叶楚青大吃一惊，一时间竟然不知什么好，的确，按照李源一的法，这额头上的月形印记，是证明此女是蛮族祭祀的最大证据，按理来她身处敌营，更应当尽可能地隐瞒自己的身份以求平安，更何况自己也完全没有拆穿她的意思。而现在，她居然想要主动出示身份？

        女子见叶楚青不话，便笑了笑放下了刘海重新遮挡住印记，道：“石曌如月，光若璧玉。万物如流，源去同宗。”

        “什么？”叶楚青感觉自己完全是在被此女牵着鼻子在走一般，却又完全不明白她在什么，况且，叶楚青心道，这女人不止能官话，居然还能这般文绉绉的官话，何其怪也！

        那女子却也不再管叶楚青的反应了，在完刚才那几句后，居然站的笔挺，双手合十闭于面前，神情肃穆，双目紧闭，竟然是一副拜神祈祷的样子。几息之后，女子睁开眼，看着叶楚青，道：“这位将军，你们囚我于军中而不杀，我自然知晓原因。我额前月印既然被你们的头领看了，他想必已猜得我的身份，我的确是蛮族的月女。”

        “月女？”叶楚青疑道。

        “也就是你们中楚人所的女祭司。”女子淡淡道。

        尽管心中几乎早已确定了她的身份，但听闻她亲口出来，叶楚青仍免不了吃惊。“你为什么要出自己的身份？”叶楚青问道，此女之前种种行为太过奇怪，一下任人宰割，一下又暴起而击之，再者她即使蛮子，哪怕是所谓的祭祀，那也和中楚的官兵是敌非友，在这敌营之中这般坦然，的确觑不得。

        “将军莫要紧张，”女子道，“因为我冥想数日，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何事？”

        “眼下，我们是友非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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