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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三年后皇城提举


星移斗转,秋去春归,寒来暑往。

        转眼又是三年。

        一个小太监捧着一摞厚厚的奏折匆匆从本初殿走出来,脚步飞快朝司礼监值房跑过去。天气有些炎热,不过一里地,他跑到时,额上还是渗出了汗水。

        一进门他便急急道,“平安,我师父叫你!”然后才将奏折放在桌上,大口喘气。

        平安抬起头来笑道,“和安,你先喝口水。田太监找我有什么事?”

        三年时间过去,平安如今已经长成了十五岁的少年郎。俊眉修目,鼻梁高挺,因为常年坐在房间里,皮肤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黑色的帽子中间缀了一粒小指头大的白色明珠,跟玉色的肌肤交相辉映,无汗生凉。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让人心生亲近,板着脸却又自带慑人的气势。

        一身青色的中等太监服饰没有任何花纹和装饰,只领口和袖口缀了一层白边,唯有腰带上绣了简单的纹饰,又系了一个青色的荷包。脚上则是一双朝天靴。这一身穿在他身上,越发显得身姿挺拔,亭亭如修竹。

        他如今仍旧在司礼监的值房中当差,只是地方却从西厢房换到了上房。

        这些年来经他的手送上去的奏折,还没有一次不合皇帝心意的。在皇宫这样的地方,只要有能力,是绝不会被埋没的。因为提携新人,也是那些御前红人们最喜欢做的事。

        ——花无百日红,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荣宠哪一日就到了尽头。既然如此,在手握权力的时候,自然也乐得给下面的人行方便,将来但凡有一个人知恩,也受用不尽了。

        所以平安三年时间从西厢房跳到了上房,在司礼监中的人缘却很好。在这里,没有人会轻易得罪人,尤其是一个前程远大的人。

        对于平安来说,这其实算不上什么恩宠。他看重的是,在这里的三年时间,他将前朝后宫包括宗室的人脉关系全部都梳理了一遍,而且全部记在了自己的脑子里。

        这样的资料,除了处于最顶端的那几个人,寻常人能得窥一部分就已经很难得了,似平安这样从文字里将之整理出来的,更是绝无仅有。而对于平安来说,这就是他往后在宫中立足的基础。

        将和安拿过来的奏折放好的空儿,和安咕嘟咕嘟灌下了一大口水,“我也不知道,师父他没说,只让你快些。”

        “知道了。”平安朝他微微一笑,“那你先歇着吧。奏折等我回来看过了,再发下去。”

        饶是和安天天跟他见面,被他这么一笑,也不由呆了呆。平安如今真是越来越好看了。这好看,还不单是指他的容貌,而是他身上的那种气质,淡定从容,好像不管什么事都不会让他着急。

        难怪人家三年时间坐到了上房负责人的位置,自己却还在跑腿。和安擦了一把汗,人比人,真是不能比啊!

        一步踏出门,平安就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今天天气好,阳光白晃晃的照在院子里铺着的汉白玉地板上,反射出一片绚烂的光,让人几乎看不清路。

        平安抬眼看了一下天上,万里无云。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只能顶着太阳走路了。

        在这里三年,他没有出去送过奏折,承枢殿和本初殿都没去过。相较于自己走到前面去出风头,平安更喜欢安居幕后,运筹帷幄的感觉。这大概来自于他骨子里低调谨慎的性格,但平安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最重要的是,他也并不喜欢这种无论寒暑都要在外面跑的苦差。譬如此刻,从堆了冰山的室内走出来,一股热气几乎是立刻就将他包裹住,浑身都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水。

        平安不由加快了脚步。

        快到天乾宫时,他拐了个弯,朝后面绕过去,这样就能直接走到后面的罩房里去找人,而不必经过前头。

        他到了值房里之后,跟田太监相处愉快,相互帮衬这,田太监早在两年前积累功劳,抓住一个机会得了御前伺候的秉笔太监的美差。投桃报李,他便将平安提到了东厢房。后来平安又立了些功劳,才来了上房。

        而田太监如今在御前虽然比不得那几个大太监,却也是人人争相巴结的对象。毕竟秉笔太监日日都在御前,影响力自然不容小觑。

        而田太监对平安,也比对他自己的徒弟和安都更加看重。今天把人叫来,想必是有事。

        到了地方,平安才发现,这里并不只有田太监一人,还有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王立心。平安之前见过他两次,想必田太监在他面前也提过自己。他也在这里,莫非今天的事跟他有关?

        一边想着一边给两人见礼。田太监把平安扶起来,笑着道,“王总管平安你想必是认识的,今日我就是把你举荐给他。成不成,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平安的眼神跟他微微一碰,然后笑道,“得蒙二位长辈看重,是小子的荣幸。王总管有什么是,但请吩咐,平安一定尽心竭力,在所不辞。”

        “不必这样紧张。”王立心一边打量他一边道,“田太监时常跟我说,你是个难得的少年英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你是咱们内书堂出来的人,能力自然不必说,只是……”说到这里,他的脸色严肃起来,“咱们都是替皇家办事,能力还是其次,第一要紧的,你可知是什么?”

        平安心下微微一凛,脑子里的念头飞快转动,渐渐摸到了一点端倪。他定了定神,沉声道,“咱们是主子的眼,主子的耳,主子的嘴,主子的手。”

        他没有说不看不听不说,那固然是个正确的答案,但平安觉得,王立心可能不会满意。

        果然,听见他的话,王立心眼神微微一动,跟田太监对视一眼,才道,“果然是个聪慧的,一点就透。既如此,你跟我走吧。”

        “是。”平安也不多问,应了一声,就微微侧身站在一旁等候。

        王立心站起身,对田太监笑道,“田老弟今日的人情,咱家记下了。你荐的人果然不错。”

        “哪里哪里,都是替皇上办事。”田太监谦虚了一句,也起身把人送了出去。

        平安跟在后面,离开是再次跟田太监对了对眼神。虽然这眼神究竟传达了什么意思很难说,但这样却很容易有“自己人”的感觉。

        而对于王立心的目的,平安已经心里有数了。

        王立心领着出了本初殿,绕道天乾宫另一边,在跟司礼监值房相对的地方,也有个不起眼的小院子,就连规格也跟对面的差不多。

        在小院门前站定,王立心转身问平安,“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自然不会挂牌子,但平安立刻点头道,“知道。”

        “想清楚了?”

        “是。”

        王立心这才抬手敲了敲门。门应声而开,见是王立心,开门的人躬身行礼,对平安则视而不见。把他们让进去之后,又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跟值房那边的行事果然截然不同。那边的大门,可是一年四季都不会关的。

        王立心领着平安走进正房里,自己在上首坐了,然后才对平安道,“这里是皇城司。”

        他看了一眼平安,平安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王立心就更添了几分满意,“皇城司之前出了一点小事,如今没个主事的人,田太监给我荐了你。平安,你可敢接这个担子。”

        “小子之前就说过,必定尽心竭力,在所不辞。”平安躬身道。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王立心道,“实话告诉你,皇城司之前办事,陛下很不满意,所以处置了一批人。如今你接手这里,我希望你能记住你自己的话:咱们是主子的眼,主子的耳,主子的嘴,主子的手!”

        “平安不敢忘。”

        “嗯。”王立心满意的点头,“待会儿这里的人都会来见你。还有的在外头当值,一时见不到人,你就先看看名录。没有时间让你适应新的差事和身份,这里有一件事交给你。”

        他说着递出了一张字条,盯着平安的眼睛,“此事只你我知晓,阅后即焚。”

        “是。”平安恭敬的接过,打开一看,忍不住微微睁大眼睛。幸好他低着头,王立心看不见他的表情。

        抬起头时,平安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将纸条凑到旁边燃着的灯上点着。他之前还好奇这里为什么会有一盏灯,现在明白了。许多消息都必须用这种办法处理。

        “可有疑问?”王立心问。

        平安点头,“王总管,我听说皇城司负责的是京城的事情,怎么……”

        王立心抬头往上看了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有时当然也想知道,自己的土地上都发生了什么事。”

        “我明白了。“平安点头。

        见他不再发问,王立心还要再问,皇城司的人已经过来了,纷纷拜见,他只好收了话头。

        皇城司掌管宫城出入禁令,伺察臣民动静,报告皇帝。设皇城使一名,副使一名,但这两个职位都只是武将的寄禄官,并没有实权。——有许多武将赋闲在京,并不能出外领兵,就会担任这样的闲职,只领粮饷,不负责具体事务。

        除此之外,下设皇城司提举一人,指挥五人。也就是说,皇城司的下属的人一共有五个指挥——跟军队里的编制不一样,这里一个指挥能有二百人就算是很多了。这些人统称亲从或亲事卒,编制跟军队里一样,五人为一伍,设伍长;十人为一什,设什长;五十人为一队,设队长,三队或四队为一个指挥。

        平安要担任的就是这皇城司提举。名义上来说,他手底下管着近千人。但这些人究竟能不能够为他所用,却还要看平安是否能够让下面的人信服。

        他打量着一字排开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个人。他们就是皇城司指挥中,另外还有两人在宫外办差,不能前来。当然平安猜测着可能只是表面原因,另外两个指挥,有可能根本不是太监,无法进宫。

        而平安究竟能不能初步掌握住皇城司,全看能否收服这三人,毕竟他跟他们的身份才是一样的。

        从左到右,分别是许从安,王从义,秦从礼。这三人似乎是同一批入宫的,名字也十分相似。许从安是个白面太监,古人以白面奸诈,不过他其实反而听符合平安的审美。王从义则身材高大,一脸憨厚,看上去不大像太监,倒像个武夫。秦从礼则生得一团和气,未语先笑的模样。

        在王立心介绍过之后,平安就哟自己开口收服他们了。他想了想,没说别的,只是道,“方才王总管交给我一个任务,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你们可有人愿意与我同去?”

        三人闻言眼中均露出一抹惊异,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就连王立心也看了平安一眼,但并未开口。

        犹豫片刻后,王从义首先开口道,“属下愿随提举前往。”

        许从安和秦从礼这才跟着开口。平安点点头,道,“那就王从义跟着吧,你挑一个队的人随行。”顿了顿,待王从义点头,他才继续道,“皇城司的事务我不大熟,你们就暂且先按照原来的规矩安排下去吧。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什么重大消息——”

        王立心在一旁接口,“直接送到咱家这里来便是。”

        “那就有劳王总管。至于那些鸡毛蒜皮,不需要惊动上头的小事,我有个小小的要求,希望大家都记录下来,等我回来之后要看。”平安道。

        秦从礼和许从安对视一眼,开口道,“提举,怕是有些困难。下头许多亲事卒是不识字的。”

        “哦……”平安应了一声,道,“那就先交由你们汇总,然后呈上来吧。”

        “是。”三人应诺。

        “事情就是这样,我才来皇城司,万事都不熟悉,往后一同共事,还要仰赖诸位多多帮衬。”说完了自己的安排,平安站起身道,“我年纪轻,若是有什么得罪人的地方,你们多多包涵。”

        “提举大人说笑,您是长官,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王从义心直口快,立刻道。

        秦从礼和许从安没说话,心中却难免犯嘀咕。这个新长官年纪果然轻,看上去面团子似的和气,并且也不插手具体事务,按理说应该不难相处。可他最后这句话,就有些费思量了。

        得罪人的地方?他一个长官,还能有什么得罪人的地方?无非是职位任免升降罢了。莫非他还是有动一动的意思,只是如今不熟悉具体事务,所以才暂时按捺住?

        这么一想,心中不免就有些惶惶起来。虽然他们自忖新任掌管需要倚赖自家,可他们却有三个人,未必都要留下。万一他想立威,说不得也是从他们下手。王从义动作快,已经主动示好,剩下他们两个,倒有些不上不下。

        但无论如何,平安交代的第一件事,还是要吩咐下去。无非是自己辛苦些,但也把稳,至少不能让平安挑他们的错处,诸如懈怠工作之类。

        京城里一向安宁,一天也就那么几个消息,记录下来并不费事。

        该说的都说了,平安就让他们回去了。王立心也起身道,“皇城司交给你,咱家这便告辞了。”他没评价平安刚才的做法,毕竟才是第一天,究竟如何,还是要看以后。

        平安送了他出门,转回来时,见有人过来收拾茶杯,忽然想起一事,把人叫住问道,“这院子里一共多少人?都是做什么的?”

        那是个七八岁的小太监,闻言战战兢兢的垂头答道,“回大人的话,这里共有五个人。其中有两位是专门在此整理文书,替大人跑腿做事。余下的都是负责端茶倒水,洒扫清洁诸事。”

        平安点点头,“那两个文书呢?”

        “回大人,从前那两人,因上一任提举大人卸任,便也跟着离开了。大人可去内侍省请他们派人过来。”小太监又道。

        平安问了他的名字,知道叫做青文,心头不由有些唏嘘。转眼他进宫,也有五年时间了。他感叹一阵,让青文拿了自己的手书,去内侍省要人。

        他要走了,这里总要有人打理才行,否则回来这些文书岂不是都积了灰?

        等这些事情都安排好了,平安才转到后面自己的住处——这院子虽然不大,但因为许多消息和文书都十分紧要甚至紧急,所以他的住处就安排在此处,方便随时联络。

        进了屋关上门,平安才轻轻出了一口气,坐下来出神。

        他想的是王立心给他的那个任务。那张纸条上赫然写着:宣召七皇子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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