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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二十一. “事故”


迟胜愚下半身仅穿一条短裤,上身披件睡衣,四仰八叉坐到沙发上,点燃一支软中华香烟,狠狠吸了一口,舒服得眼睛都不想睁。一个多月没有沾过女人,方才经历了一场激战,酣畅淋漓的发挥让他充分体验到男人征服女人、同时也征服世界的自豪,有一种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感觉。

        每次来到修翎这里,迟胜愚都有帝王巡幸般的感觉。作为拥有数万名员工、年产值达数百亿的祁北矿业集团公司一把手,来到这个因实施资源控制战略在异地开发的矿山,迟胜愚本来处于居高临下的位置,况且小巧玲珑的shu女修翎除了是他的情人,还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天南矿山分公司经理,见了他岂有不臣服的道理?

        一支烟没吸完,卧室里传来女人的声音:“胜愚,我还要……”

        “等着。”

        迟胜愚将烟蒂捻灭在烟缸里,起身到公文包摸出一粒从美国带回来的“伟哥”,悄无声息吞下,准备等药效发生,再回到女人身上征战。毕竟年岁不饶人,虽然有一个来月的养精蓄锐,但无间隔地连续作战,对于五十七岁的迟董事长来说,难免需要药物助力。

        突然,迟胜愚并非主动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却站不稳脚跟,仿佛脚下踩的不是钢筋水泥楼板,倒像是惊涛骇浪中的小舢板,颠簸晃动几欲沉没。迟胜愚反应很机敏,“地震了”,喊出这三个字,他已经拉开房门,从楼梯飞快地向下逃窜。

        迟胜愚的反应机敏与生俱来,小时候遇到饥饿年代,有一次他与双胞胎姐姐迟胜叶同时伸手抢锅台上一碗滚烫的玉米糁子饭,碗是被他掀翻的,但只有姐姐被严重烫伤,他却毫发无损地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眼下虽然年近六旬,迟胜愚机敏的程度仍然能赶上甚至超过年轻人,比方不小心打翻了办公桌上的水杯,他躲开的速度总要比水泼在身上来得快;手里拎的塑料袋不结实,物件掉下去无论如何也砸不了他的脚,走在路上哪怕头顶飘落一片树叶,他也总能及时躲开。

        出门时他听见修翎在身后大声叫喊:“迟董,胜愚,迟胜愚”因为惊恐,声音听上去有几分凄惨,但迟胜愚毫不迟疑地冲下楼去了,根本没有想到应该带着情人兼下属修翎一起出逃,他的敏捷逃生几乎出于本能。

        迟胜愚不知道怎么三下两下就从四楼跑到了楼前的空地上,虽然东倒西歪、步履蹒跚,但并没有摔倒,更没有碰伤。停住逃跑的脚步,迟董事长回身看着这座七层高的公寓楼左摇右晃,在大自然的强力作用下变成不倒翁。只听楼内没有逃出的人们发出一阵阵惊恐的尖叫,楼外空地上惊魂未定的人们也齐声高叫:“哇”“呀”“天哪……”

        地动山摇。

        修翎住的这栋公寓楼属框架结构,在天南市大概要算抗震性能最好的房屋,它像不倒翁似的左摇右晃了好一阵子,竟然又直挺挺地立正,大面上看去完好无损。四周其他建筑却没有如此的幸运,有的如灾难大片中模拟的毁灭性镜头,虚假而又真实地呼啦啦倒下,有的左摇右晃一阵弄得伤筋动骨,倾斜裂变成为危楼。

        不知道震中在哪里,不知道天南市是波及还是灾情最严重的地方,看来此次地震属于灾难性的也不知道集团公司所在的祁北市怎样,起码眼前的天南矿山分公司遭殃了,而且是重大灾害。我迟胜愚身为祁北矿业集团公司董事长,第一要务是立即赶赴抗震救灾第一线,这点儿政治敏感性总该有吧?不仅我自己,刚才与之颠鸾倒凤的修翎也是分公司一把手,她更需要立即现身在办公地点甚至生产现场。

        “查一查梅副经理干什么去了?假如遇到灾难先跑回家去,我现在就可以宣布将他撤职,组织手续待后补办。遇见大灾,好比打仗,必要时可以执行‘战场纪律’。”迟胜愚说。

        听了迟董事长的话,在场天南分公司的管理人员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同时都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没有临阵脱逃。

        “我和各位副经理按照以往划分的联系点分头到各个工区指导抗震救灾、恢复生产,办公室主任留下来负责内外联系,其他部门负责人分头跟主管领导下去。设备科要赶紧组织人力,把分公司内部电话接通。大家立即分头行动。迟董,您看这样安排是否合适?”修翎在关键时刻依然表现得很干练。

        “很好。我今天亲眼看见天南分公司班子是一个特别团结、特别敬业、特别有战斗力的领导集体,相信你们一定能带领全体员工战胜自然灾害,赢得抗灾和生产双胜利。希望大家按照修经理的安排部署去做,行动越快越好。”迟胜愚对修翎表现出坚定的支持。

        几位分公司副经理和机关部门负责人立即分头乘车赶往生产一线。因为迟胜愚还在,修翎并没有走。

        “你怎么办?要不在办公楼前空地上搭个帐篷作为临时指挥所,你在这儿坐镇?我到一线去。”修翎说。

        “不行。天南分公司你是最高指挥官,设立一个露天的、抗震的临时指挥所很有必要,但只能由你来坐镇。我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弄清集团公司本部是否受灾,然后尽快赶回去。”迟胜愚说,“我记得天南分公司有一部可与集团公司本部联系的电台,平常用不上,这阵儿该发挥作用了。你赶快派人去看看,能不能联系上祁北市,问问地震是否波及到集团公司本部,灾情怎么样。”

        办公室主任闻风而动,赶紧跑进楼内找无线电台去了。

        还好,祁北集团本部与天南分公司联系用的电台平常处于关机状态,大概那边已经知道天南属这次特大地震重灾区之一,况且迟胜愚董事长正在天南,所以主动和这边联系,电话打不通,无线电台早已不停地呼叫,这边一开机就联系上了。

        集团公司党委书记穆平与迟胜愚直接通话,穆平通过无线电台告诉迟董事长:“地震波及到祁北市,不过只是有震感而已,没有造成破坏,这一点请董事长放心。不过,集团内部这几天发生了人为的地震,有相当大一部分退休职工和无业子女上街,请愿示威,造成交通堵塞,影响正常的生产和工作,成为祁北市重大的社会新闻。他们的主要诉求是要求集团公司解决员工的子女就业问题,同时要求提高离退休人员待遇。迟董,部署一下天南分公司的抗震救灾,急速赶回来吧,市委市政府要求集团公司尽快处理,以维护祁北市的社会安定和人民群众正常的工作生活秩序。”

        迟胜愚听了一愣,头上一直冒虚汗,他干咳两声,镇定情绪后说:“解决就业问题是政府的职责,提高企业离退休人员待遇国家有统一部署,这些人找集团公司闹事毫无道理,市委市政府也把责任推给我们,简直是乱弹琴好,我马上赶回来。”

        迟胜愚让修翎给他安排一辆越野车。恐怕震后道路被破坏,车上带了铁锹、洋镐、绳子等工具,还带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他要尽快赶回祁北矿业集团公司本部,处理离退休职工及其子女上街闹事的问题。

        迟胜愚突然意识到自己赤身裸体,下身的三角短裤既能起到遮羞作用也恰恰很丑陋,何况以他的年龄前列腺难免肥大常有渗漏,究竟是**还是尿液分不清楚,看上去极不雅观。上身披着的睡衣不知什么时候套到臂膀上了,却没有系纽扣,胸前茂密的黑毛夹杂了些许白色的杂毛,看上去也很丑陋。更严重的是,午休时间已过,其他从楼上逃生的人们都穿着衣服,像迟董事长这样的半裸者绝无仅有。假如不是灾难来临,人们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在地震和如何逃生,他恐怕早已成为被绳子拴着随耍猴人的锣声做出种种逗趣动作的猴子了。

        迟董事长平日当众露面,要么在主席台上,要么在商务洽谈中,要么在觥筹交错时,总是衣冠楚楚,神采飞扬,从来没有过今天这样的狼狈相。尽管自然灾害使然,但他已经意识到这样有失体面,岂有不赶紧更正之理?于是他犹如从人群中射出去的箭,倏地一下窜进楼里面去了。

        “不能进去,会有余震”有人喊。

        “你是谁呀,不要命了?”另有人喊。

        “要是亲人没跑出来,宁可楼下大声喊,不能进去送死。”人群中不乏善者。

        “要是去寻金银珠宝和存折,还是算了吧,啥都没有命要紧。”人群中更不乏智者。

        刚刚冲进楼梯间,迟胜愚犹疑了一下,思谋要不要上楼。经过冷静分析,他认为刚才那么强烈的摇晃都没能让这座楼倒塌甚至倾斜,足以证明它的抗震级别够高,接下来的余震也不至于使他有性命之忧,倒是赤身裸体在大众面前展览自己或许会造成更大的祸害。赶紧冲上去也能在情人面前挽回点儿面子,或许修翎不至于将他看成一个灾害面前只顾只身逃命、骨子里自私自利的人。更重要的是,只有回到楼上穿好衣服,他才能有下一步的行动,才能将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所犯错误的损失降到最低限度。于是他迈开箭步,每一步跨越三四个台阶向楼上冲去。楼梯上只有惊魂未定的人向下逃命,逆流往上冲的迟胜愚纯属罕见。

        “伟哥”的作用正在显现,在楼梯间急速朝上跃动,迟胜愚心急如焚,但他明显感觉到裆间的命根子正在改善“劳作”之后委靡的状态,硬邦邦地崛起,将小小的三角裤头撑成了帐篷。

        地震发生的那一刻,修翎正躺在床上品味巫山**之后美妙的余韵。

        迟董事长虽说年龄偏大,不如年轻力壮的男人坚挺,但他却有老到的床上技巧,善于变换各种花样,能将身体多个部位都变成性器,所以能让性活动持续很久,最终将修翎搞得死去活来,在天堂和地狱来回游弋。况且,自从修翎来到天南分公司主持工作后,两人不能像在祁北市那样经常有见面的机会,他好不容易来一次,等同于夫妻间的“小别胜新婚”,修翎于是有点儿贪婪,想让男人再付出一次。虽说对于五十多岁的男人来说,这样做未免有些难,但谁知道这次分开后,下一次什么时候再来?董事长先生,累就累点儿吧,离开我之后,你再慢慢休生养息。正因为这样想,女人才在卧室里用娇滴滴的声音叫道:“我还要”

        修翎之所以能和董事长搞到一起,完全是出于对迟胜愚的佩服、仰慕和爱戴。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又佩服又仰慕又爱戴,这类心理态势汇集起来,经过不断强化、蓄积力量,最终演化成对他的爱,这一点儿也不奇怪。

        六年前,迟胜愚从外地一家企业调来祁北矿业集团任党委书记,那时候集团公司尚属央企。后来,原董事长兼总经理因年龄原因辞职,迟胜愚顺理成章接任集团公司一把手,成为董事长兼总经理兼党委书记。紧接着集团公司划归省政府管辖,上面另行委派了党委书记,迟胜愚仍然身兼董事长和总经理,将企业决策权和经营权牢固地集于一身,行事颇有铁腕风格,党委书记穆平只能亦步亦趋扮演配角。

        迟胜愚刚刚成为董事长的时候,修翎在祁北集团行政办公室当科长,是一个聪明干练、面带微笑的机关工作人员,她姣好的容貌让周围所有的男人赏心悦目。这样一个女子整天在董事长眼皮底下晃来晃去,不可能不引起迟胜愚的关注,但他对修翎从来不苟言笑,就连见了面象征性的微笑也是倏忽即逝,弄得修翎每每去见董事长都紧张得手心出汗。修翎工作一如既往地认真努力,除了娇小的身材、精致的五官和真挚的微笑,她的文字功夫、组织才能和有条不紊、宁静淡定的处事风格在办公室为人称道。时隔一年,修翎突然被提拔为集团公司人力资源部副主任,成为中层管理干部,又过了一年调任科技开发部负责人,级别虽仍是副处,却以副代正,履行部室一把手的职责,过渡一年就扶正了。很显然,提拔重用修翎,迟胜愚董事长起了决定性作用,但他见了修翎仍不苟言笑,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修翎甚至连对他说句感谢话的机会都没有。

        没有机会说感谢,并不等于修翎对迟董事长完全无动于衷。

        迟胜愚成为祁北矿业集团公司一把手以来,企业规模迅速做大做强。企业发展的近期目标和远景规划不断做出调整,令人眼花缭乱。昨天刚刚认为差不多是梦想的生产和营销指标,一夜之间就白纸黑字写到了文件中,然后开始实施,居然就奇迹般地变为现实。在许多人眼里,迟胜愚简直不是企业家,而是一位魔术师,祁北集团只不过是他手里的一件道具,他想变出什么就能变出什么。当然,那段时间企业产品市场走俏帮了迟胜愚很大的忙。作为企业一把手,迟胜愚提出一个很重要的企业理念,叫“为出资者赢利,让员工幸福”,在企业做大做强的同时,上缴利税也连年翻番,祁北集团很快成为全省数一数二的纳税大户,作为集团公司第一大股东的省政府和省领导对迟胜愚非常满意。随着企业效益增长,员工的工资收入也呈上涨趋势。中层以上管理人员的奖金驴打滚似的翻番,与一线普通职工收入的差距迅速拉开,年收入超过集团公司职工人均收入若干倍,高层管理人员的收入对于普通职工来讲简直是个天文数字。所以,集团公司管理层的确很幸福——假如幸福与经济收入成正比的话。至于普通员工是不是幸福,基本上也是迟胜愚说了算,大会小会,他总喜欢讲员工工资收入提高很快,而且随口能说出一大串数字作为佐证,因此得出结论,祁北矿业集团公司的员工很幸福。

        企业效益好,上缴利税多,迟胜愚很风光,评上了全省优秀企业家,省政协常委也当上了。许多人都认为迟胜愚运气好,祁北集团之所以能有这么好的效益,主要原因在于几种主要产品价格连年飞涨,营业额和利税指标想不涨都不行,但修翎从不这么看,她认为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迟董事长有真本事,而且德才兼备。

        管理经营这么大一个企业集团,迟董高瞻远瞩,很有魄力,表现出超强的个人能力。他胸中有国际化经营思想,积极实施资源控制战略,不断扩张企业规模,要是换个胆小的人,吓都吓死了。他干起工作来不要命,老婆孩子都不在身边,经常不分昼夜为集团公司的生产经营和发展殚精竭虑,说他是焦裕禄、孔繁森式的好干部一点儿都不为过;另外,迟董事长的个人魅力也令人敬佩,讲起话来几个小时不拿稿子,但思想深邃、有理有据、言辞铿锵,感染力超强,记忆力也好得赛过一台电脑。要论个人品德,迟董平易朴素,经常自己洗衣服、上机关的职工食堂排队买饭吃,而且作为事实上的单身男人从来没听说过有拈花惹草的绯闻,他住在集团公司招待所,那里美女如云,他要是愿意醉卧花丛那还不是易如反掌?但他没有,这一点集团公司上下从来没有人说闲话……

        当然,除了对迟胜愚由衷的敬佩,他对她的知遇之恩也让修翎铭记在心。要不是遇上他,像修翎这样没有背景、没有过人之处的弱女子,何德何能成为集团公司的中层管理人员,收入之高让老家的父母大人听了咋舌?不过,修翎后来之所以成为迟胜愚的情妇,绝非只是女人要献身以报这么简单。

        积极策应

        修翎万万没有想到,她朝迟胜愚撒娇喊一声“我还要”,竟然把地震招来了。

        好端端可以用来制造幸福的席梦思床忽然变成活物,上下跳跃、剧烈晃动,将赤身裸体的修翎抛起扔下、左搡右推,最终扔到了地板上。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就听迟胜愚在外面大喊“地震了”,当时修翎并不害怕,心想有迟胜愚和她在一起,肯定可以安然逃生,退一万步说,哪怕房倒屋塌被砸死了,能和迟董死在一起,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修翎手忙脚乱找衣服穿,行云播雨时,一丝不挂很方便,但要躲避地震,逃生到楼外去,全裸很不雅观,尤其是女人。

        “胜愚,迟胜愚”修翎一边喊,一边随手抓起迟胜愚的名牌浅色西服朝卧室门外面扔,“你快把衣服穿上”

        等到修翎穿上衣服,才发现迟胜愚早不见人影了。看来,地震发生那一瞬,迟胜愚只顾自己逃命去了,根本没有想到男人应该保护女人,更没有拉着修翎一起逃生的意识。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修翎心中倏地一凉,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

        这时候第一波强震刚刚过去,余震尚未发生,大地显得温顺而安宁,修翎心里却五味杂陈,像长了一团茅草。平日在她心目中高大伟岸、脑袋上罩着光晕的迟胜愚瞬间变成了听见猎人拉枪栓就立即撒丫子逃窜的狐狸或野兔,甚至变成刚刚偷吃完东西就闻风逃窜的耗子。灾难来临的紧要关头,他的表现绝不像一个男人,当然更谈不上像一个伟丈夫。不知怎的,地震所带来的恐惧感似乎被她遗忘了,修翎心中涌起很强烈的委屈,眼泪不知不觉地流出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迟胜愚的浅灰色西服狠狠踩了几脚,仍觉得不解恨,用手抓住一只衣袖,用脚踩着衣襟,竟然将袖子给拽下来了。这时候修翎才算找到了发泄情绪的对象。她去另一间屋子,要到写字台抽屉里找剪刀,打算把迟胜愚的西服剪个粉碎,以解心头之愤懑。这时候的她完完全全是一个小女人,她发泄的对象是一位不懂怜香惜玉、“大难来临各自飞”的臭男人,她忘记了自己祁北矿业集团天南矿山分公司经理的身份,更没有想起迟胜愚除了是情人还是她的顶头上司——堂堂的祁北矿业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

        剪刀尚未找到,半裸的迟胜愚从楼下跑回来了,他一进门便理直气壮地责怪修翎:“刚才发生强烈地震,你怎么不知道逃生?要不是这栋楼够结实,你恐怕已经被埋在废墟里了,你怎么回事儿你?”

        “你说我怎么回事儿?我正想问问你怎么回事儿。你逃命的时候想没想到我?我一个女人全身上下一丝不挂怎么往楼下跑,你难道不知道你刚刚干了什么好事?我被砸死在废墟中算我活该,谁让我和你这种没心没肺、自私自利的男人在一起?看来我得重新认识你,你已经不是我心目中那个迟胜愚了”修翎瞪大眼睛声嘶力竭地和迟胜愚吵架,她心中的委屈和愤懑难以消解,眼泪汹涌。

        “啧啧,翎子你说的这些都是废话。灾难来临之际,逃生是人的本能,我刚才往楼下跑的时候啥都没想,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下楼的。这阵儿地震暂时停歇,我冷静分析了这栋楼的抗震性能,觉得上来穿衣服完全有必要,要不然赤身裸体怎么回天南分公司,怎么见员工?所以我才上来了。我想不通你怎么不积极逃生呢?哪怕赤身裸体,哪怕一丝不挂,也应该赶紧往楼下跑,羞耻心和性命哪个更重要,这笔账你算不过来?好啦,这阵儿什么都不要说,从楼房撤出去是当务之急,余震随时可能发生,谁知道这栋楼还能不能坚持住?”迟胜愚的自信、犀利和居高临下一如既往,他完全忽略了修翎的眼泪及其心理感受。

        “你们男人可以不要脸,但我是女人”修翎没有像往常那样对迟董忠实而又迷信,而是继续大声申述自己的理由。

        “男人也要脸,如其不然我就不用再上楼了。赶紧走吧,翎子。”迟胜愚终于有点男人样儿了,上来抱了抱修翎,替她揩去脸上的泪痕,“唉呀,我的衣服怎么在这儿?袖子怎么掉了,是你撕烂的?拿衣服发泄?”

        “哼,你赶紧逃吧,我的死活不用你管,董事长大人的性命要紧。”修翎开始发牢骚,证明她满肚子的气开始消解。

        “这样吧,咱俩不能同时出现在天南分公司机关。你是这里的一把手,应该第一时间出现在职工群众面前,你穿好衣服先去,我随后就到。你打电话叫车吧。”迟胜愚说。

        修翎头脑逐渐冷静了,他认为迟胜愚让她尽快出现在分公司员工面前是正确的,所以没再说什么。可是电话打不通,手机和座机都没有信号,通讯中断从一个侧面证明了这次地震灾害非常严重。

        “电话打不通,我和你一起走吧。”修翎说。

        “你得给我找件衣服。西服穿不成了,你这儿应该还有我的外衣。”

        “裤子还行吧?你要迟上来几分钟,我把这套西服全给你剪碎”修翎说。

        女人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浅色夹克衫,的确是迟胜愚的衣服,还是名牌,只不过有些皱。

        二人下了楼,街上竟然没有一辆出租车,想必地震刚刚发生,这个县级市房倒屋塌,人人都急着赶回家去看看亲人是否罹难,房屋是否完好,没有出租车司机会等着拉客挣钱。修翎的住处距离天南分公司机关有相当一段距离,步行的话至少需要几十分钟,况且迟胜愚刚才吃过的美国造“伟哥”药效卓著,裤裆里硬邦邦地难受,命根子走起路来会成为障碍,还很不雅观。奶奶的,美国佬造的这玩意儿倒货真价实

        还好,有一辆三轮农用车屁股后面冒着黑烟,“突突突突”地开了过来。

        迟胜愚招手让农用车停下。

        开车的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农民,他开车进城买东西,赶上地震发生,事情没办成,担忧家里的房子,对家庭成员的安危也牵肠挂肚,所以急慌慌地往回赶。

        “老乡,你能不能把我俩捎一段?我们要赶到单位去部署抗震救灾,满街道没有出租车……”迟胜愚对农用车主人说。

        “我得回家去,这里的钢筋水泥房都倒了,我家的土坯房肯定扛不住,人也不知道死活。”老乡满脸焦虑。

        “老乡,我看你开车的方向和我们方向一致,估计是顺路。我们有急事,你给带一段吧,我给你钱。”迟胜愚说着在身上摸,才发现他的皮夹子在被修翎扯烂的西服兜里,“修翎,你给老乡钱吧。”

        修翎从坤包里掏出一张百元钞递给老乡。农用车主人觉得捎这俩人一段路能挣一百块钱,有点儿心动,就说:“上车吧。”

        迟胜愚和修翎很笨拙地爬上农用车厢,手把着前方的栏杆站立。车子一启动,尽管是水泥路,他俩还是觉得很颠簸,比起平常坐高级轿车,感觉完全不一样。迟胜愚努力把屁股朝后撅着,原因是裤裆里那玩意儿硬邦邦将裤子顶起,他怕修翎看见了不雅。

        农用车也是车,迟胜愚、修翎很快来到了天南矿业分公司机关大楼前面。这栋楼质量也不错,从外观看基本完好。下了车,迟胜愚对开车的老乡说:“你看见这座楼了吧?修经理是这里的一把手。你帮了我们,我们会记住你的,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你可以到这里来找修经理。我叫迟胜愚。”

        “您是?”

        “他是我们大头儿,集团公司董事长,管我们。”修翎说。

        “原来你俩都是大官。我叫张玉民,是天南市城郊镇张家庄的村民。”老乡也自报家门。

        “谢谢,再见。”

        迟胜愚和修翎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办公楼看看,忽然有十几个人围了上来,仿佛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或是从天而降。

        “董事长”

        “修经理”

        这些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惊魂未定,看到了两位领导才算有了主心骨。他们是天南矿山分公司的管理层,包括修翎的副手和机关各部门的负责人等。

        “很好。发生了严重的自然灾害,大家都能坚守工作岗位,表现出党员、领导干部应有的责任心和道德风范。修经理本来打算陪我去生产现场看看,遇到地震,我们赶紧回来了。大家先说说,情况怎么样?”迟胜愚立即端上了集团公司最高领导人的架子,脸上的表情很严峻。

        “办公楼有裂缝,看样子倒不了,没有太大损失。”

        “生产一线情况不明。地震发生后电话一直打不通,估计各个工区很快会派人来报信。”

        “地震很强烈,地表和矿山井下都有可能出问题。”

        “井下出事故伤人的可能性很大。”

        ……

        在场的人七嘴八舌。

        “修翎同志,咱们这就算开现场办公会。天南分公司的所有领导应该尽快分头到各个工区,亲临一线指挥抗震,机关工作人员除了留人值班、守电话——我估计通讯很快就能恢复——其余人都要到生产一线去。分公司一级的领导是不是都来了?”迟胜愚临危不乱,开始部署工作,不过他裤裆里仍然撑得难受,尽可能往后撅着屁股,唯恐被在场的下属看出破绽。

        修翎清点了一下,分公司领导除了有一人出差,只有一人不在场。她向迟胜愚汇报说:“除了梅副经理不在,其他人都在,机关各部门的主任、科长也都在。”

        叶国林也有叶国林的潇洒。

        头发很稀疏,尤其头顶上。尽管黑颜色是染上的,尽管“地方支援中央”显得捉襟见肘,却梳理得纹丝不乱。花白胡茬不屈不挠往外长,叶国林的方针政策是“你不让我露脸,我不让你露头”,每天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剃须。电动剃须刀太贵舍不得买,手工的剃须方式虽要用热水浸润,还要抹香皂,但刮得干净。眼角皱纹多,而且深刻,弄个廉价的太阳镜遮住。上身的t恤和下身的休闲裤都是假冒名牌,棕色皮鞋隔几天擦一次油,弄得一尘不染。

        “你打扮得恁好给谁看呢?”寇粉英经常问老伴儿。

        “你说给谁看?人要活得精神,我这叫心态年轻,心理年龄比实际年龄小多了,你懂不懂啊?”叶国林这几句话听起来蛮有文化。

        “嘁,嘴上挺会说。年轻不年轻,看看你的脸,颜色跟驴屌一样,额颅上沟沟渠渠,手涩得赛过粗砂纸,你还想骗哪个女人哩?”

        “你这婆娘,咋说你老公哩?谁骗女人啦,早骗不动了,你没发现我见了女人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见了我当然没感觉,要是见了‘小姐’,见了风骚女人,你还不得疯了一样往上扑?你要是不想女人,干吗整天把那几根毛梳得苍蝇站上去都打滑?爱穿新衣服,皮鞋擦得锃亮,戴个黑眼镜,不都是为了勾引女人?穷就穷吧,还不老实本分,娃娃找不到工作没有饭碗子,你只顾自己发骚”

        被街坊四邻喊作“叶嫂”的寇粉英说得没错,刚退休不久的焊工叶国林努力把自己捯饬得像个人样,确实和勾引女人有关系。祁北矿业集团生产一线工人55岁退休,叶国林身体挺好,却再不用上班干活,百无聊赖,他经常和几个要好的老哥们儿去一家唱豫剧的茶园子消磨时光。茶园子里面烟雾缭绕,待在里面却有很大的乐趣,许多像叶国林这样年岁的男人常来光顾,甚至流连忘返。到戏曲茶园消遣肯定要花钱,而且都花到女人身上去了。消费方式是充当票友,给那些浪荡江湖、不入流的女戏子捧场,捧场的方式是“挂红”。所谓挂红就是你认为哪个角儿唱得好,花十块钱买一条流动使用的红绸或者红被面,上去给角儿披挂在身上。从形式上看,挂红与时下流行的fans向偶像献花同理,但女戏子用男人所挂的“红”在茶园老板那里可以换成钱。顾客给台上唱戏的挂红,女戏子表示谢意,一般要下来陪挂红捧场的人坐会儿,斟一杯茶,用纤纤酥手捧给你,故意娇滴滴地喊声“哥”,弄得你麻嗖嗖身上像过电。假如更投缘,或者捧角儿捧得热衷,挂红的人和女戏子之间也会有更深入的交往,男人被女戏子带到住处,进一步做肌肤之亲也很常见,只不过这种情况下男人需要更多地付出金钱,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另类交易。

        这种消费方式叶国林很熟悉,但还没有发展到与女戏子做**易的程度。那种交易花钱多,他舍不得。

        最近一段时间,叶国林熟识的老哥们儿到了茶园,对挂红捧角儿似乎不那么热衷,多数情况下凑在一起议论集团公司招不招工,以及围绕子女就业和提高离退休人员待遇问题,有人在下面串联、动员大家上街请愿的事情。

        “这几天老有人往住宅楼里发传单,上头列了迟胜愚的‘八大罪状’,号召离退休职工、在岗职工到集团公司机关请愿,要求集团领导重视解决子女就业问题,提高离退休人员待遇。哥儿几个看见没有?”

        “咋没看见呢?今儿一大早,集团公司办公楼前围了一大堆人,闹着要见迟胜愚。”

        “传单上说的都是真事,狗日的迟胜愚来祁北集团这些年,从不考虑解决员工子女就业问题,害得一茬子人没工作,工厂矿山一线操作工青黄不接,技术工人更缺乏。这事情谁不知道,咱这些老弟兄哪个不是从生产一线下来的?”

        “迟胜愚说一套做一套,说祁北集团不需要招工,却从他老家招来一批年轻人安排到矿山、冶炼岗位。纸里包不住火,他还以为这事情没人知道哩。”

        “就连文工团弄来一批跳舞的,全是迟胜愚老家艺术学校的学员。听说那些女娃刚来都管迟胜愚喊‘迟叔’,如今都叫‘迟哥’哩。”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儿哄堂大笑。

        “说是要提高劳动生产率,生产规模越来越大,一线工人越来越少,劳动强度越来越大。工人编顺口溜说,‘起得比鸡都早,睡得比小姐都晚,干得比驴都累,挣得比民工都少’,就这,能上班总比没班上好。祁北市二十来岁近三十岁的小伙子大姑娘满街道胡转,全是咱集团的职工子女,都靠吃老爹老娘过活,老爹老娘退休金又少。你们大家说说,这叫啥事嘛”

        “集团内部分配差距越拉越大,一线工人拿不了几个钱,加上物价上涨,企业效益连年提高,职工生活不断下降,大家能没意见吗?”

        “可人家管理层待遇不差。中层以上干部奖金连年翻番,处级干部工资加奖金每年几十万,迟胜愚还不得拿上百万?”

        “上百万算啥?公司的原料进货、产品销售他都要插手,听说他老婆和小舅子都开公司,都和祁北集团有业务往来,他们一家从祁北集团挣去多少钱啊还不算对外承包工程吃回扣。听说他在集团公司驻香港办事处安插了一个神秘女人,专门往国外洗钱。”

        “还有全公司的劳保品,都是迟胜愚亲戚弄来的。难怪大家都说劳保服是‘胜愚装’,劳保鞋是‘胜愚鞋’,帽子是‘胜愚帽’,赶明儿祁北集团发工资也得发‘胜愚币’了。”

        “你们说的这些有没有根据啊?无中生有给人家造谣,到时候查无实据,恐怕要惹出麻烦来。”

        “这些消息哪里来的?还不都是内部知情人士透露出来的?迟胜愚这家伙太霸道,在集团公司一手遮天,不说下面的人,集团公司副总经理一级,对他有意见的人就挺多,恨不得他早点儿下台”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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