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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三十三. 操心


林玉芷在厅里,是有名的只跑不干的主儿。在现今时代,她居然还不会用电脑。听她处里的人说,她每年的个人公务员总结都是花一两条烟,请一两顿饭雇科里的一个小伙子写的。她的主要职责就是收发报纸和处里的财务报账。但你要佩服她的是,她有事没事就能到领导办公室坐,不是在这个处长这里,就是在那个厅长那里。她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有哪个男领导好拒绝她呢?而且,她有一门常人很难有的本事,就是总有话讲,不会冷场,表情总是眉飞色舞,让领导常常喜笑颜开。所以,她从一个公司转干到厅里,短短几年就搞到了正科。听说她有点来头,是她老公单位财政厅一个领导打了招呼。当然,她长得漂亮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别看她三十多岁了,皮肤仍然白皙,身段仍然柔美,顾盼仍然生辉,整体看去,端庄娴雅,得体大方。

        有天快要下班了,魏聿明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林玉芷闪了进来。她满面梨花带雨,看得出做了“精装修”,身穿蝴蝶图案连衣裙,肩上挎着一个白色的包,长长的,软软的。

        “魏主任,准备回家了?”林玉芷手里拿着一份材料。

        魏聿明说:“是啊。不回家能去哪里?”

        林玉芷说:“从没听说天天守着家能成大事的。走,我请你吃饭去。”

        魏聿明笑着说:“你以为我是谁啊,说走就跟你走。社会上不是说,请一个科长要提前一天预约,请一个处长要提前两天,请一个厅长至少要提前三天。你虽然是大美女林玉芷,请我也要提前一天吧。家里在等着我呢。”

        林玉芷说:“我知道请你不动,所以我也只是说说。你如果答应了,我还真不知怎么办。放心,以后要请你,我肯定会提前预约的。是这样,我有个事请大主任帮个忙,不知你能否给我个面子?”

        “什么事请吩咐。”魏聿明就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望着她说。

        林玉芷看到魏聿明桌上的烟灰缸里烟蒂像小山一样堆着,就说:“看看,写材料的人都这个样。你们办公室的干部也真是的,不帮主任清洗清洗。”说完把

        手中的材料往桌上一放,就拿着烟灰缸去了卫生间。

        一会儿,被她洗得锃亮的烟灰缸就放到了桌上。她又顺手取了抹布将桌上的烟灰擦得干干净净。

        魏聿明很不自在,说:“谢谢。我一般是一个星期清理一次,平时懒得做。”

        林玉芷说:“秘书科每天帮主任清扫一下卫生也只是那么大点的事啊。都是些不懂事的小孩。”

        魏聿明从没有享受过这种服务,看到洁净的烟灰缸和桌面,心里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他在办公室用人主要看工作,而不是看这些,就客气地问道:“小林,有事请讲。”

        林玉芷从桌上拿起了材料,扬了扬道:“对你这个大主任大笔杆来说,是小菜一碟。我最近写了篇调研文章,题目是《对商品流通领域存在问题及原因的思考与建议》。但你也知道,我的水平就那个样儿,就想请我们厅里的第一才子斧正斧正,帮我修改润色一下,看能否在厅里的工作简报上发表。”

        魏聿明接了过来,重又放到桌上,有点漫不经心地说:“行啊,先放到我这里,你的大作我肯定好好拜读。不过,你也知道最近厅里在搞党员先进性教育活动,省里抓得很紧。明天省委负责联系我厅的督导组要来厅里搞一个什么心得体会交流。郑厅长指名要我作个重点发言。我晚上还得准备准备。你可不能催我。”郑京是昨天给他打的招呼,说:“聿明,你得好好准备一下。那几个处长我知道他们的水平,说不出个道道。你一定要表现出我们商业厅的层次,不能让他们小看。”魏聿明答应了。

        林玉芷就急了,说:“我知道你忙。但这样的发言对你大才子而言,还不是张口就来?魏主任说真的,请你帮个忙,帮我好好改改。对你是小事一桩,对我可是我人生中的一件大事。我可是费了好多脑筋,花了好多工夫的。就算收个学生吧,这是我的拜师之作。”

        说完,她从包里抽出一条软中华放到魏聿明的桌上,说:“我知道你们写材料改材料的,就喜欢抽点烟提神。”

        魏聿明想推,但林玉芷早出了门。

        魏聿明就回了家。吃了饭,老习惯,儿子在家写作业,两口子就去五马公园散步。从家里到公园有二十分钟路程。他们每次都要花一个小时沿着公园内的大湖快步转上两圈。湖边有一个水上餐厅,特色是吃鱼,生意火暴,常常要排队才能吃上。一个个包厢的窗户就对着路边。里面的人看外面,湖光山色是风景;外面的人看里面,情调融融也是风景。

        魏聿明和江小林很快就走到了水上餐厅。魏聿明每次路过,都要看看那些包厢里的吃客,或是一对情侣,温情脉脉无声无息,或是一大桌朋友,猜拳行令大吵大闹,都是人生的一道风景线。魏聿明喜欢这种味,说这个餐厅放在这里很有创意,闹中取静,静中有闹,闹静结合,别开生面。

        这次望去,他突然看到一对熟悉的身影。再仔细瞧去,竟是郑京和林玉芷没错,就他们两人。而且,他看到林玉芷正用筷子夹菜往郑京嘴里送呢。

        此时已是黄昏,天正渐渐地黑下来。待证实后,魏聿明吓了一跳,生怕自己被厅长看到,那就麻烦了,以为他在盯梢。他赶紧转身,拉了江小林说:“走,快走”

        江小林甚感莫名,这么多年两个人到这里散步,都是走走看看,放松身心,主要是呼吸呼吸树下水边的新鲜空气。今天他是怎么啦?突然像发了疯一样,就说:“快走干什么,救火啊?”

        魏聿明只好自己疾步如飞,如狼奔豕突。江小林没法,也拔腿跟上,边跑边说:“喂,你慢一点好不好,想拖死我啊。”

        过了水上餐厅,魏聿明才放慢脚步,气喘吁吁地说:“专家说,健康有效的散步,其标准是比走路要快,比跑步要慢。我刚刚试了试,确实不错,很舒服。”江小林从没这么走过,气还没接上来,骂道:“舒服个屁,真这样走一圈,你叫120  来抬我回去吧。”

        魏聿明不想再见到那两个人,就接了她的话说:“今天只走一圈算了,确实没劲了。而且明天我还要在党员先进性教育会上发言呢。我得回去好好想想,可不能丢我们商业厅的面子。”

        江小林说:“你啊,实在不是个年轻干部了,还这么当真。这都是走形式,走程序。你讲得再好,又怎么样?”

        魏聿明说:“既然要我作代表,我就肯定要做好。说老实话,你要我讲差,我还做不到呢。”

        江小林就笑:“又来了,总是自我感觉良好。”

        两口子转到,就出了门回家。

        魏聿明不想说他看到了什么,他心里不愿自己厅里的事外扬。他还是想维护商业厅的形象。他觉得这是一个办公室主任应该遵循的原则。不过,他在想,今天林玉芷送来那篇文章,到底是她想在厅长面前表现呢,还是厅长授意她写的呢?他有点拿不准。如果是前者,那他得好好看看,实在不行,他不会愿意发。而如果是后者,那就由不得他作主了,不发也得发。想想刚刚看到他们时那一幕亲密的情景,魏聿明的心情便复杂起来。

        机关党委牵头组织的厅党员先进性教育活动心得体会交流如期举行。地点在办公楼五楼一个中型会议室。

        省委督导组副组长、省农业厅原厅长带领省委组织部、宣传部等成员亲临现场督听指导。厅领导和各处室一把手参加。

        事前,机关党委征求了厅长意见,指定了五个人发言,并明确了发言顺序,魏聿明放在最后,以示压台。

        督导组领导做了个简短的开场白后,发言即开始。郑京没有分析错,前四个人的体会确实很一般,平铺直叙,且大都是些官话套话。督导组的人越听越没有精神,有的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不时出去接听电话,还有的甚至顾不得场面,闭着眼睛打起瞌睡来,显得漫不经心,兴趣不大。直到最后魏聿明发言,才让他们眼睛为之一亮,耳朵为之一愣,精神为之一振。整个会场顿时鸦雀无声。魏聿明的体会既有理论高度,又有实践深度,不是照本宣科,而是娓娓道来,如汩汩清泉,一扫机关八股文讲话的习气,让人耳目一新。

        他从中国共产党八十多年的历史讲起,并参照苏东巨变的教训,得出一个结论,即,一个党要想始终保持凝聚力战斗力,首先必须有一个保持先进性的体制机制,即自我纯洁、自我革新、自我完善的体制机制。而对每一个党员来说,要保持先进性,首先必须处理好得与失的关系。

        说到精彩处,那位督导组副组长不禁拍了一下桌子,显然很激动。他说:“魏主任,你说得好。我插一句。同志们,所以我觉得我们的党员特别是党员领导干部,要定期到四个地方去参观。第一个是医院,到了那里就会知道健康是多么重要;第二个是监狱,到了那里就会知道自由是多么重要;第三个是火葬场,到了那里就会知道生命是多么重要;第四个是特困区,到了那里就会知道你现在的状况是多么幸福。有了这样的体会,我们才会审视与慎用手中的权力,才会在腐败面前止步,才会正确看待自己所在的岗位,才会明白其实我们得到了很多很多。要有所知足,而不要贪心不足啊。魏主任你接着说。”

        魏聿明点了一下头,开始联系到商业厅谈自己的看法。他说:“国家经济体制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后,我们的权力小了,管理的职能弱化了,看似失去了很多。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想,它逼使我们要从更高的更宏观的管理层面去思考问题、学习知识,以适应世界大势。这就是得。可见,得与失是辩证的关系,既对立又统一,在一定条件下是可以转化的。看似得,却是失,看似失,却是得,有时得是失,有时失是得,有的地方失是为了得,有的地方有得必要失。其中真谛,就看你得的是什么,失的又是什么。如果得到的是正义之得,劳动之得,而且此得有利于国家、民族、公众、社会,则大可大得特得。如果你失去的是不义之得、非法之得,此失有利于国家、民族、公众、社会,则可大失特失。”

        他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见会场寂寂无声,大家都在屏气凝神地听着,就继续说道:“要处理好得与失的关系,首先要学会比较。人与动物的显著差别是人有理智。而比较是理智的重要组成要素。人能分清美丑,分清高低,分清善恶,分清真假。这就是比较。但是比较也是因人而异的。同一件事,有的人习惯往上比,结果因为得不到而灰心丧气;有的人习惯往平比,结果心态平和,闲看花开花落;有的人则习惯往下比,结果,他知足常乐,笑口常开。我说的不是工作而是心态。比如如何看待金钱。不得不承认,现在是一个讲钱讲实用的时代,我不反对讲钱,也仰慕会赚钱的人。但钱也不是万能的。”

        副组长又坐不住了,说:“魏主任说得好,我再插一句。是啊,有钱可以买最好的药,但不一定能买到健康;有钱能买最好的床,但不一定能买到良好的睡眠;有钱能买到最好的房子与车子,但不一定能买到好心情;有钱能买到最好的书,但不一定能买到知识和智慧。你接着说。”

        魏聿明说:“当然,我说这些的意思不是反对赚钱,或者说赚钱不好,而是说赚钱要有道,钱多也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那么多有权的高级干部,你说他钱不够用?条件还不行?可为什么还出问题?这里就有一个思想意识问题,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国家公务员,国家给了我们一份报酬和一份终生的保险,党给了我们良好的工作与生活环境,这本身就是在赚钱。我们想过现在就业难,外面还有千千万万的人就是想谋取这么一份工作吗?其中有不少比我们机关在职的同志的素质要高得多。这些都值得我们深思。所以,我们从党性、从德行、从良心,无论从哪个方面都要讲点奉献,要对得起党和国家对我们的培养与关心,不能光一天到晚讲索取。我就是这样每天带着感恩的心情在生活与工作的。我始终有这么一种信心,就是我们的事业会越来越有所为,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那位副组长看来是一个喜欢插话的人。这时他再次打断魏聿明的话说:“对不起,我再插一下。同志们,我总在想啊,在战争年代,在艰苦的建设年代,明明知道加入共产党没有什么好处,甚至连命都保不住,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入党?还有那么多共产党员为了党的事业出生入死,前仆后继,他们为了什么?他们难道不知道得失吗?而现在,各种条件好了,我们有什么理由不为党的事业不为党保持先进性做出自己的贡献?魏主任,你说的很启发我。你接着说。”

        魏主任说:“我就要结尾了。总之,一个共产党员只有有了正确的得失观,才会有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只有有了正确的‘三观’,我们党的先进性才能得以充分体现,我们党的事业才会经久不衰,永远兴旺。我的汇报完了,谢谢大家。”

        他一讲完,副组长及督导组一行带头鼓起掌来,然后厅领导与各处室领导立即跟进,会议室掌声热烈,一片赞许。

        督导组的人在点评时几乎是一致意见,认为魏聿明的发言代表了党员先进性教育的巨大成果,要魏聿明好好整理一下发言,拟在省委先进性教育活动专刊上发表。他们说,听了十多个单位的心得交流,只有这次商业厅的质量最高。

        郑京和贾志诚也频频点头表示肯定,觉得很有面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魏聿明还是认真看了林玉芷写的那篇调研文章。文章确实写得好,但总觉得似曾相识。他就上网查了一下,发现全文几乎都是从网络上抄的,不过不是照抄,而是抄得很高明,是从几篇文章中东下一段,西摘一节,拼凑而成。

        魏聿明在工作上是个非常严谨和认真的人,看了就气愤,他认为窃取别人的劳动成果是可耻的。窃取了还公然要求发表,那不更是耻上加耻?他当即就把那篇文章丢到了抽屉里。他想,等林玉芷来问,他就要指出来,并告诉她这样的文章不能发。

        这时,唐之忠过来了,一屁股坐在魏聿明对面的沙发上,说:“昨天陪老板娘玩了一把,算是手气好。”

        厅里的干部去厅长家玩麻将已是公开的事,没有谁忌讳。就像谈股票,干部们上班也谈,下班也谈,见面就互相问,你的那个股怎么样了?是赚了还是亏了?是解了还是继续套着?大家都已习以为常。

        魏聿明就问:“怎么,你也亲自出马了?而且出马你也敢赢?快说,赢了多少?”

        唐之忠说:“还能赢?输了,不过只输了八百块。我因为有事提前走了,是万代青接的我,黄山呀,尤鱼呀,他们各输了两千以上。你说我是赢了还是输了?”

        魏聿明点点头:“之忠你才是大智慧,小输也是赢啊”

        万代青是财务处副处长、主持工作;尤鱼也在行政后勤处主持工作。两位处长前些年就退了,但因为没提干部,他们也就成了本厅著名的“主持人”,那顶“主持”的帽子一直没有摘掉。

        魏聿明就故意问:“厅长没玩吗?”

        唐之忠说:“老板娘讲他晚上有个应酬,所以就少开了一桌。反正我走时,他还没回,那应该是十一点了。”

        魏聿明就想,郑京是不是又和林玉芷去了那个水上餐厅?他便噢了一声。

        “你怎么不去玩?我去了几次都不见你,觉得是你的不对。兄弟,我得再次提醒你,机遇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你什么准备都没有,哪有机遇强栽给你的?现在不是靠干事而是靠来事了。听我劝,去玩玩吧。我知道你考虑钱,自己出一点,我给你处理一点,不就行了吗?你以为他们都是自己的钱?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各有法子。而且我们厅办还有个优势,接待科放在这里,一年几十万接待费,你不用,别人不照样吃了喝了吗?还是那句话,你上了拉兄弟一把就可以了。”

        魏聿明苦笑了一下:“看样子我难上,因为我不想干这些事。不是理论上不懂,也不是财力上不能,而是我根本就不愿。我好好干工作为的是谁,从大的方面来说是为党为国家,但落到具体上,还不是为了那几个领导特别是一把手?为什么还要我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去行苟且之事呢?”

        唐之忠摇了摇头,看得出他不以为然。他还想说什么,可能觉得说了也没用,就欲言又止。

        魏聿明说:“还有什么话就说吧。我们两个又不是别人,而且党内允许争论呢。”

        唐之忠说:“我知道我说服不了你。你按你的性格做吧。你其实是个有智慧的人,但有时我又认为你太迂阔。我只是认为,该努力的还是去努力一下吧,如果努力了还不行,那也算努力了,以后不至于后悔。我真的是为你好,像你这样的人上了,应该是别的干部的福音。我们都这么说。”

        说完,他就走了。

        唐之忠的话不能说不深刻,把魏聿明都震得成了一只木鸡,呆在那里想了很久。直到有人敲门,魏聿明才回过神来,说了声:“请进”

        是林玉芷,她满脸堆笑,手里又拿着一个材料。

        魏聿明以为她又写了一篇,故意说道:“又有大作了?前面那一篇我正要和你说呢。”

        林玉芷说:“大主任别老是讥讽一个小女子。我们能在这么大的机关里混碗饭吃就非常不容易了。是这样的,昨天正好郑厅长去我们商贸处听汇报,我就把那篇调研文章给了厅长。厅长当场就看了,并作了重要批示。我特地送来给你看看。你的意见我肯定洗耳恭听。”

        魏聿明接过一看,郑厅长在抬头用粗水笔批道:“林玉芷同志这篇调研报告写得很好,很有分量,问题抓得准,原因析得清,对策提得实。请厅办抓紧以简报形式转发全省各局认真学习,尤要关注商品流通领域存在的问题,着力采取有效措施予以解决,切实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健康发展做出我们商业部门应有的贡献。郑京。”日期确实是昨天的。

        魏聿明心里还是早有准备。服从与维护一把手的决定是办公室的天职。他准备的那通话,现在就不好再说了。

        他笑了笑道:“你能写出这样的大作,确实非常不容易。当然,我也有一些意见。不过没关系,现在有厅长重要指示,我们马上就发。真想不到你一个女子这么有能耐,文章居然能让厅长作出这么重量级的批示,我更得刮目相看了。”

        林玉芷还是脸红了一下,说:“哪里哪里。你魏主任才是重量级的人物呢。前几天你在先进性教育活动心得交流会上的发言,讲得真好。我们处长回去以后就组织我们认真进行了学习讨论。我不是吹捧你,确实讲得既实在,又感人。”

        魏聿明就说:“噢,都是你这么看的?就没有别的反映了吗?”

        林玉芷说:“那当然有。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嘛。有的人说办公室主任就是会吹,装崇高,把自己打扮成一个高尚的共产党员;也有人说你很会抓机会出风头,其实思想境界哪有这么纯洁的等等。唉,嘴巴长在人家身上,要说什么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我进厅这么多年,虽然是在旁边看着,但我心里还是有个尺寸的。你说的我认为都是发自内心而决非做作。你的人品和文品,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

        魏聿明说:“谢谢你的理解。其实你说得对,至少我说的大部分确实是我的所思所想,我也努力在做。但也不排除有些是说的一种理想状态,我确实不一定都做得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愁。由他们去说吧。你以后学着写东西,就会慢慢理解我们这些文字匠的苦衷的。”

        林玉芷说:“我这次写这个东西就有体会了,写个东西真难啊,哪像你们这些秀才,生花妙笔,能说能写,一说就语惊四座,一写就引起轰动。我完全靠冥思苦想,靠勤能补拙,死搞出来的。那就谢谢魏主任了。什么时候有空请你赏脸吃个饭?”

        魏聿明说:“吃饭就免了吧。这都是工作,又不是帮私人忙。你也知道,我是不喝酒的,桌上不喝酒,啥味也没有。而且我又是老胃病,不太喜欢到外面去吃饭。”

        林玉芷就说:“好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下次有好烟我再送你品尝。烟,你该不会拒绝吧。”

        魏聿明说:“烟倒不必,有好文章再送我拜读。”

        林玉芷莞尔一笑说:“魏主任你又笑话我了。你还要不要我们这些弱势群体活呀?”

        林玉芷走后,魏聿明心里极不是滋味。自己按厅长指示好心好意说点心里话,为商业厅挣点形象,却想不到会招致别人的妄测与非议。他其实已经够低调了,一般不出头露面,实在没办法才说几句。他算是又一次领教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凄凉含义了。

        这倒在其次,这样的事他常常碰到,也已经习惯了。让他甚为反感的是,林玉芷在网上东拼西凑抄了一篇文章,居然还在他面前自夸是“冥思苦想”“勤能补拙”,真是已不知廉耻为何物了。而更让他想不通的是,堂堂一厅之长辨不清真假,竟然那么浓墨重彩地给予批示,并转发全省,实在有点过分。他不怕别人看出来吗?他真以为全省商业系统的干部都是瞎子和草包吗?就不担心背后被人议论吗?真有点“色令智昏”了。

        魏聿明又想,我这个办公室主任是党组喉舌的把关者,应该提出来吗?这么发出去,别人会怎么看我?为虎作伥?利欲熏心?无知无识?但我又怎么去说?说她是抄的?厅长又会怎么看我?他如果明明知道呢,如果就是他告诉她这样抄的呢?那不是让厅长难堪,甚或是让厅长恨我吗?我不去陪他打麻将,不去给他送钱也就罢了,还在这样的事情上让他老人家不愉快,不是自取绝路吗?

        “反正只是发一篇文章,虽不是什么添砖加瓦的好事,但也不会谋财害命。”这样一想,一向嫉恶如仇的魏聿明还是决定妥协。对方是厅长,一厅之主,不是市场里的一个小菜贩,可以讨价还价。他想,文章刊发时,就在前面加个编者按,把郑厅长的批示放在前面,说明是厅长推荐的,与他魏聿明没有关系。他魏聿明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所有机关的干部都知道,办公室主任只是厅长的一个大秘书,是外脑而不是大脑,是参谋而不是主谋,是助手而不是一把手。一句话,主任非主人,做事不做主。他的心也就平静下来了。发吧,厅长想发谁的就发吧,事业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这么较真有必要吗?较真能较赢厅长吗?较真能较出个好结果吗?

        魏聿明还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郑厅长如此批示林玉芷的文章,其背后到底有何真实意图?仅仅是为了发一篇文章,让林玉芷出点名吗?如果是他授意,又是为了什么呢?林玉芷说发这篇文章是她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又是何意?

        他一下子想不出个结果。想归想,做还得做。他就从笔筒里拿出一支软笔,在郑厅长批示中“厅办”字样处画了一个圈,牵了一根线出来,写道:“陈兴福主任,请按郑厅长指示,安排综合研究科抓紧将此文发简报。写一编者按语,将厅长批示放在前面。魏聿明。”又落上了日期。

        没想到材料刚送过去两个小时,白晓洁就跑了过来,说:“魏主任,林玉芷这个材料也能发啊?我晚上经常上网浏览,特别注意我们系统的一些研究成果。她是抄袭的,没有一句自己的话。这个东西发出去,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骗骗下面可以,下面知道了也不好说,不会说;但部里知道了,会无动于衷吗?肯定会怪罪下来,到时我们厅里一直以来良好的研究形象就彻底完了”

        魏聿明轻声说:“你静一静,别那么激动好不好?我也知道是抄的,但厅长说了要发,我们能不发吗?不行的。我看这样处理一下,这期简报不报部,只发厅机关和地市局,影响就在省内。我想厅长应该也是这个意思。”

        见白晓洁还不想走,气呼呼的,似乎仍有话要说,魏聿明又补充道:“白晓洁啊,你也在机关干了这么多年了,机关有机关的潜规则,你我都没办法改变。比如领导明明错了,但下级不能说,说了就有小鞋穿;比如领导要你干的事,你明明知道干了不好,但还是得去干,而且你不干自有人去干。在机关干久了,人人自然而然都知道这些规则,人人都自然而然地去适应和顺应这些规则,如此这般就流传下来了。有什么道理可讲吗?没有。有什么政策依据吗?也没有。你我都是写材料出身的,又都在办公室干,有一句话你也应该听过,就是谁领导你,你就听谁的;谁的官大就听谁的;千万不能和领导斗,尤其是不能和一把手斗。去吧,有想法没关系,我心里明白就行,但厅长的指示必须得落实。”

        白晓洁嘴里哧了一声,轻轻道:“什么厅长?一介色鬼而已。肯定是看中了林玉芷的美色。”

        魏聿明连忙说:“无根无据的,你可不能乱说啊你还想不想在这里混?”

        白晓洁说:“怎么无根无据的?有一次我去他办公室送材料,他见无人就抓我的手,还要抱我,被我拒绝了。他脸色很不好。”

        魏聿明说:“晓洁啊,你这话可不能在外面说。到此打止到此打止。”

        白晓洁就再没说什么了,只是撅着嘴,一脸不屑地走了。

        魏聿明对白晓洁的话只是半信半疑,听了也就听了,并没放在心上。

        半个月后,魏聿明列席一次党组务虚会。所谓务虚会,就是大家围绕一个方向或者一个主题,天马行空,无拘无束地说说话、谈谈心。会上所说的话既不是决定,也不是政策,纯粹是从大的方面,来互相启发思路,求得一致。

        郑京提议,本次务虚会主要围绕如何充分发挥干部的积极性,如何把全省商业工作搞上去这两个题目,大家共同来畅所欲言,献计献策,为厅里的发展把脉求方。

        郑厅长首先发了言。他主要谈了自己到省厅工作以来的一些体会。其中特别谈到了干部问题。他说:“我跑遍了机关各处室,也跑遍了所有地市局。经过这大半年的调研与思考,我自认为终于找到了全省商业工作在全国落后的根本原因了。那就是干部工作出了问题,干部的主动性积极性与创造性受到了人为的严重阻遏。所以啊,我想在厅里搞一次竞争上岗,提拔一批处长和副处长,下一步再依次提些科长副科长。我们必须在干部问题上搅动一下了必须给省厅这潭死水一个大的刺激了说老实话,我们商业厅前些年不提干部,这是对干部政治前途的漠视,是不政道的,更是不人道的我可以肯定地说,队伍这盘棋下活了,全盘皆活;队伍这盘棋下死了,全盘皆死我今天提的只是个人的想法,大家可以讨论,也可以表达不同的看法。”

        魏聿明听了,很受振奋,觉得厅长说得太对了,太好了厅里这些年本积蓄了很大的怨气,再不想办法疏通一下,会导致全厅工作消化不良,全厅干部精神委顿。

        郑厅长可谓抓到了点子上,牵住了牛鼻子。人是个需要刺激的动物,一刺激就有动静,有动静就有变化。魏聿明预感到,商业厅这方水池就要被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会再像前几年那样死气沉沉波澜不惊了。

        郑京说完,每个党组成员就不自觉地沿着他抛出的话题走了下去。大家围绕干部问题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讨论。一致的看法是,同意郑厅长的提议,商业厅必须从干部问题入手,公开公正地提拔一批德才兼备的干部,才能形成正确导向,才能真正调动队伍的积极性与创造性,才能开创全省商业工作的新局面。

        郑京在会议最后的总结归纳中说,这是本次务虚会最大的成果。下一步要尽快将这个成果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措施。

        消息传出,厅里所有的干部和魏聿明一样都期待着某种变化。他倒不是因为自己,上是肯定不可能的,平调挪个位置可能性也不大,因为办公室主任确实不是哪个想当就能当的,更不是哪个来都能当好的。

        他主要是想趁这次机会把白晓洁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那样,在综合研究工作上,他就不需要再操心了。现在陈兴福分管研究,人倒积极认真,也本分老实,可就是思维有些问题,观念跟不上新形势的要求,看问题、想问题还是老一套,与白晓洁在一些事的处理上总格格不入,常常要为一个材料争得面红耳赤的,把官司打到他这里来。他也很为难,左边是副主任,要照顾权威;右边是正确的一方,但却是下级。

        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是在中间和稀泥。当然背后处理起来,多数是采纳白晓洁的意见。

        他想,这次提副处长,他一定要把白晓洁推上来。而且上次局处长会议,郑厅长对白晓洁写的主题报告非常满意,给予了很高评价,这在商业厅历史上都是罕见的。

        就是这一点,他都对白晓洁的提任极有把握以及信心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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