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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四十二.


六百四十二.

        太阳已经从西边的山上落了下去,只留下一抹余晖。杨正义坐在手扶拖拉机上,望着连绵起伏的群山,他的脑海中再次萦绕着维多利亚时代的诗人威廉的那句诗:“我是我命运的主人,我是我灵魂的船长。”杨正义大学刚毕业,此刻正和前来接他的乡政府干部姬迪丕一起赶往红星乡政府报到,他将在那里开始全新的人生。杨正义告诫自己,无论遇到多少艰难困苦,都不能轻易屈服、轻易放弃。

        从千洋县县城鞍江到红星乡政府的道路崎岖险峻,山道弯弯、九曲回肠。刚出县城,拖拉机就碰到了一个巨大的陡坡,足有一公里多长,拖拉机行驶的速度与人步行的速度没有任何两样。望着公路下面的深谷,杨正义不寒而栗。万一手扶拖拉机熄火,他们必将葬身这万丈深渊,到时候恐怕连尸首都很难找到。在爬完了陡坡之后,拖拉机很快就进入了下坡状态。对于这种手扶拖拉机来说,下坡比爬坡更加危险。由于惯性的作用,手扶拖拉机在下坡时更加难于控制。特别是有的司机为了节省柴油,下坡时习惯使用空挡,拖拉机犹如脱缰的野马,司机怎么也驾驭不住,最后的结果往往就是车毁人亡。

        在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个多小时行程之后,杨正义和姬迪丕乘坐的手扶拖拉机在一个破旧的院子里停了下来。说是院子,其实就是两堵灰色的砖墙将房子与旁边的公路隔开来而已,乡政府就在这个简易的院子里,杨正义将从这里开始人生的新起点。

        当杨正义赶到乡政府的时候,乡政府的干部们早已吃完了晚饭。由于一路颠簸,杨正义没有一点食欲,他在姬迪丕的引领下走进了一间简陋的屋子。房间四周布满了蜘蛛网,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气息,这就是他今后住宿和办公的地方。在姬迪丕离开之后,杨正义着手收拾房间,直到晚上12点多钟,他才收拾停当,上床休息。

        不知道是什么时间,杨正义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感到非常疑惑,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人来敲他的房门?犹豫片刻之后翻身下床,快速穿好衣服来到房门口。他抬头看了一眼窗户外面,天空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这更增加了他的疑虑。杨正义随手操起一根木棍,警觉地问:“谁?”

        房门外面迅速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姬迪丕。”

        杨正义悄悄放下木棍,随手拉亮电灯,打开了房门,姬迪丕随即就像风一样吹进了房子里。姬迪丕是杨正义到红星乡政府报到以来认识的第一个人,是省农学院毕业的大学生,目前专门负责红星乡的农技工作。杨正义皱了一下眉头,他不知道负责农技工作的姬迪丕深更半夜来找他干什么。

        杨正义心有余悸地对姬迪丕说:“吓死人啦,有什么急事吗?”

        姬迪丕并没有对杨正义作出解释,他看到杨正义已经穿好了衣服,于是催促道:“我们走”

        杨正义更加疑惑不解了,他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深夜…多钟,这么晚了,要去什么地方?要去干什么?尽管现在已经是新中国,没有了土匪,也不会有那种动辄抄家抓人的情况,但杨正义对姬迪丕的举动不能不保持着相当高的警惕。于是问道:“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们到什么地方去?要去干什么?”

        姬迪丕着急地回答:“抓紧走,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杨正义跟随姬迪丕来到屋外,在空旷的草坪上,他看到了陆续聚集在一起的人影。现场的气氛肃穆,没有私下的议论,更没有嬉戏和打闹。人员到齐之后,杨正义听到一个简短、威严的声音:“出发”

        人群迅速离开了乡政府的院子,向一个杨正义完全不知道的地方急速走去。一路上人们都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人打手电,全部是摸黑行走。这个时候是南方的7月,还不是蛇最多的时候,若是蛇出没最多的季节,路上是随时可能发生危险的。杨正义始终不知道这么多人今天晚上要去干什么。他只是感到这支队伍非常严肃、非常神秘,好像在执行什么特殊任务。杨正义一直与姬迪丕走在一起,但姬迪丕并没有与杨正义说话,也没有告诉他此行的目的。杨正义几次欲言又止,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他一个人说话显然不合时宜。

        大队人马路过了一个村子,村里传来了几声狗叫。队伍没有停留,前方传下话来:“快速前进”大家神情严肃,加快了脚步。

        杨正义睡意全无,脑子里浮现出了过去看过的那些电影,他想到了电影里那些极具震撼力的画面。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急行军,杨正义再次听到了狗的叫声,可能是离村子更近了的缘故,狗的叫声非常激烈,并且从一只狗叫变成了一群狗叫,最后整个村子里的狗都一起叫开了。杨正义再次听到前方传话下来:“跑步前进”杨正义与姬迪丕跟随大队人马跑步进村,大队人马进入这个小村子之后兵分五路,迅速包围了一幢普通农舍,把守了与之相通的所有路口。杨正义与姬迪丕守在一个路口,旁边是几个杨正义不认识的人,大家都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的那幢农舍。没过多久,杨正义听到了农舍里传来的对话声。

        一个人大声问:“汪种地,你老实说,你老婆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接着就传来一个浑浊的声音:“我不知道,我老婆没有回家”

        前面那个声音继续问:“我们下午接到群众举报,说你老婆今天已经回来了,她现在藏在哪里?”

        那个浑浊的声音接着回答:“她没有回来,我也不知道她藏哪里去了”

        一声命令传来:“打开灯,抓紧搜别让他老婆跑了”

        这个时候,乡干部们把手电都打开了,这个叫做汪种地的农民家里的电灯也被全部打开了,瞬间整个屋子里亮如白昼。杨正义和姬迪丕仍然在路口守着,远远地看到汪种地家里人头攒动。乡政府的干部们不仅搜查了汪种地家里的屋子,而且还敲开了汪种地几户邻居的房门。

        在经过一个多小时的严密搜查之后,杨正义又听到了那个严肃的声音。他严厉地对汪种地说:“汪种地,你严重违反计划生育政策,你老婆现在怀着第三胎,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生的不管你老婆藏到什么地方,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今天你老婆不出来,你们家里的房子就要拆掉,到时候你别说我们不讲人情”

        汪种地大声回答:“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老婆不执行计划生育政策是她个人的事情,不能连累我们家里你们把我的房子拆了,我们全家人到什么地方去住?出了人命你们要负全部责任”

        那个严肃的声音继续说:“我告诉你汪种地,计划生育是第一位的,由此引起的一切问题都是第二位的。如果你的房子拆了没地方住,那是你咎由自取你别拿死人来吓唬我,我不吃你这一套”

        汪种地怒吼道:“谁敢拆我的房子,我就和他拼命”

        一个声音厉声说:“把汪种地捆起来”

        杨正义在外面看到很快就上去了几个人,他们像变戏法一样脱掉自己的外衣,拇指粗的麻绳从他们的身上抖落下来,不一会儿工夫,三下五除二就把汪种地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了。

        在一切都初步停当下来之后,东方逐渐露出了鱼肚白。杨正义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日出了,在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之后,他把目光投向了广袤、深邃的天空。他看到了一缕一缕的光亮从黑厚的云层里顽强地穿透出来,云层先是黑色,然后变成紫色,紧接着就缓缓地变成了一抹一抹亮丽的鱼肚白。雨果说过,比陆地广阔的是大海,比大海广阔的是天空,比天空广阔的是人的心灵。杨正义此刻才真正领略了雨果这句话的深刻哲理。杨正义和姬迪丕坐在地上,经过半个晚上的奔波折腾,他们都显得非常疲惫。由于任务一直没有完成,因此杨正义他们都还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

        姬迪丕告诉杨正义,他们今天行动的对象是红星村农民汪种地。汪种地是土生土长的红星村人,兄弟两人。他们的父亲汪再兴在新中国成立以前读过几年书,是个迷恋土地的朴实农民,给他们兄弟取了个通俗的名字,哥哥叫做汪种田,弟弟叫做汪种地。汪种田在县委党校当教员,没有子嗣。汪种地在家里当农民,已经生了两个女儿。由于汪种田没有子嗣,汪种地已经将二女儿按照农村的风俗过继给了汪种田。目前汪种地的老婆正怀着第三胎。根据政策规定,农村一对夫妇提倡生育一胎、控制生育二胎、杜绝生育三胎,育龄夫妇要实行一胎上环、二胎流产、三胎结扎。但汪种地的脑子里残留着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的封建意识,他发誓无论如何都要生一个儿子。由于汪种田在县委党校当教员,汪种地自以为懂政策、有靠山,因此对超生无所顾忌。事实上,党校教员汪种田也的确经常给汪种地出谋划策,告诉汪种地如何与乡干部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由于有汪种田经济上的接济,汪种地的生活比他的邻居们过得要宽裕很多。根据县里和乡里的规定,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人都要给予一定的经济处罚,但汪种地不怕经济处罚。这在农村也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哪怕是没有钱的农民也不怕经济处罚,他们抱定的态度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唯一能够约束的只有承包的土地和他们家里的房子,而土地轻易不能收归集体,这是由农村家庭承包责任制确定了的,房子也不能轻易拆掉,拆了他们将无处居住。那些试图超生的农民知道这些情况,因此他们有胆量与乡政府的干部周旋和较量。

        姬迪丕还告诉杨正义,刚才代表红星乡政府与汪种地对话的人是党委副书记兼武装部部长全史进,他和副乡长李爽爽是红星乡计划生育工作的总负责人。全史进是军队转业干部,担任副书记兼武装部部长已经好几年了。

        听了姬迪丕的介绍,杨正义在心里想,难怪昨天晚上行动的口号都与部队行军没有任何区别。“出发”“快速前进”“跑步前进”土生土长的乡政府干部们基本上没有使用过这些口号。杨正义到红星乡政府后没有见过全史进,不知道此人长得什么模样,但从他与汪种地的对话中可以感觉到这是一个非常强硬的人物。

        当杨正义与姬迪丕正在悄悄谈话的时候,有人来通知他们去参加会议。杨正义与姬迪丕一起赶到了会场。刚坐下来就看到会场前方并肩走来了一男一女,姬迪丕悄声告诉他:“全史进副书记和李爽爽副乡长来了”

        杨正义抬起头来看着全史进,他的第一感觉是看到了一个特大特大的皮球。全史进的身材不高,大约只有米,他的腰围已经远远超过了身高。全史进的脸上堆满横肉,三角眼里闪出阴冷的亮光,让人不寒而栗。杨正义感到非常不解,全史进如此身材,当初怎么能够到部队当兵呢?

        正在杨正义信马由缰的时候,会场上传来全史进简洁有力的讲话声。他说:“同志们,我们多次做汪种地同志的思想工作,让他动员自己的老婆去做计划生育手术,但汪种地同志没有配合我们的工作,他的老婆企图跑到外地去超生。昨天晚上是我们给汪种地同志的最后机会,但他仍然没有与我们合作,仍然拒绝执行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由于汪种地的哥哥汪种田是县委党校的教员,因此汪种地的超生问题受到全乡老百姓的高度关注。全乡老百姓特别是计划生育对象的眼睛都在盯着我们,大家看我们敢不敢碰硬,看我们怎么处理汪种地违反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的问题,怎样对待那些有后台、有靠山的人。为了保持全乡计划生育工作的良好发展势头,给那些企图效法汪种地的人们敲一个警钟,我们决定拆掉汪种地的房子。这件事情我们要亲自动手,现在我宣布,**员和共青团员带头,今天上午拆除汪种地家里的房子”

        在全史进讲完话之后,李爽爽站了起来。这是一个相貌平常的中年女子,却颇有几分男子汉的气魄。李爽爽双手叉腰,语气坚定地说:“汪种地态度顽固,他以为自己的哥哥在县委党校当教员就可以拒不执行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我们对他的工作已经仁至义尽。今天,我们必须坚决、彻底、干净地拆掉他家的房子,让他尝一尝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苦果”

        在全史进和李爽爽讲完话之后,乡干部们迅速爬上了汪种地的屋顶。汪种地蹲在房子的外面,他漠然地看着这一切。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些平时对他还算客气的乡政府干部们,竟然没有给他的哥哥汪种田留一点面子,也没有给他留一条后路。全史进留了两个人看管汪种地,防止他狗急跳墙,铤而走险。

        全史进再次问汪种地:“汪种地,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你的老婆藏在哪里?你们到底去不去做计划生育手术?如果不去,我们现在就要开始拆你们家的房子了”

        汪种地面无表情、语气倔强地回答:“我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此后他再也没有说话,只是不时地抬起头来看看自己祖上传下来的这几间旧房子,他怎么也想不到,为了生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他必须以自己家里的祖业作为代价。全史进果断地发出了最后的命令:“立即行动”

        随着全史进一声令下,乡政府干部们迅速开始了拆房的行动。首先是汪种地住房的瓦全部被卸了下来,然后就是一根一根的屋梁和一块一块的木板被卸了下来。不到两个小时,汪种地家里的住房就不复存在了,房子的地基上留下了一堆废瓦砾。

        杨正义没有参与拆房的行动,在内心深处,他反感和抵触这种粗暴的行为。

        在返回乡政府的路上,李爽爽如释重负地对全史进说:“我们这次杀鸡给猴子看,拔掉了一个钉子户,下一步的工作就好做多了”

        全史进得意地回应:“你错了我们不是杀鸡给猴子看,而是杀猴子给鸡看看今后谁还敢违反计划生育政策”

        李爽爽随即又有几分忧虑地问:“拆房这件事乡党委和乡政府没有集体研究,万一汪种地到上面去告状怎么办?”

        全史进紧接着回答:“计划生育是第一位的,由此引发的一切问题都是第二位的。这就是说,只要能达到目的,我们使用任何手段都是被允许的你不用担心,我是党委副书记,如果要追究责任,一切后果都由我个人承担”全史进说完之后随手拍了拍李爽爽的肩膀,李爽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在全史进和李爽爽说话的时候,杨正义悄悄地问姬迪丕:“除了拆房子之外,乡政府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姬迪丕解释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是我到红星乡工作几年以来第一次拆房子,正好让你给赶上了。如果不采取这种强硬措施,计划生育工作根本就推不开。农民都有多子多福、传宗接代的传统观念,我们乡几乎所有农民都希望生两三个孩子,几乎所有人都希望生男孩,生一大帮男孩。当然汪种地这个人的情况更加特殊一些,因此他破釜沉舟,一定要把这一胎生下来。”

        这是杨正义到乡政府之后上的第一课,他看到了很多从书本上看不到的东西。

        在经历了那个令人震撼的夜晚之后,红星乡政府的工作又按部就班地展开了。

        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乡政府的干部们不用再像过去那样严格督促农民种什么、怎么种了,农民对自己土地的经营有了自主权,他们不希望乡政府的干部再去指手画脚。农民来找乡干部的,多数只是要求分配一些农用生产资料,比如化肥、农药等。乡政府干部的主要任务,用他们自己的话来概括就是:“一怕肚子胀,二怕收钱粮,三怕打架和骂娘。”其实归结起来就是三件事情:第一是做好计划生育工作,这是重中之重、难上之难;第二是收农业税和国家订购的粮食;第三是调解民事纠纷,维护农村社会治安秩序。这三件事情之中,计划生育工作是乡政府干部感到最头疼的问题。因为各级党委、政府对计划生育工作都有十分刚性的考核指标,严格执行一票否决制度,问题严重的还要被撤职,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乡干部们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件决定自己命运的工作上。

        除了这几件大事之外,其他一些看似容易的事情其实也并不容易。杨正义到乡政府之后第二次下乡是陪同乡长梁光跃去做生猪人工授精示范。

        一大早,梁光跃、杨正义和乡畜牧站站长蒋良驹就向乡政府附近的五星村农民赵万成家走去。听说乡长梁光跃亲自来搞生猪人工授精,附近的村民早已好奇地来到了赵万成家门口等着看热闹。

        看到附近前来观看的农民,梁光跃兴致勃勃地对蒋良驹说:“你们平时说推广生猪人工授精多么困难,我看不是那么回事嘛今天来了这么多人,证明老百姓还是支持这项工作的嘛”

        蒋良驹尴尬地笑了笑,恭维道:“老大难,老大出面就不难。乡长出马,一个顶俩”

        梁光跃意犹未尽,接着说:“只要我们亲力亲为,深入、深入、再深入,实践、实践、再实践,任何事情就没有干不好的道理”然后轻松愉快地向赵万成家里走去。

        赵万成夫妇亲自在门外迎接梁光跃一行,热情地把他们迎到家里坐下。梁光跃、杨正义和蒋良驹坐好之后,赵万成先给梁光跃递上一支香烟,然后又端来一杯热茶。赵万成的老婆则抓紧从灶前端来了一碗荷包蛋,恭恭敬敬地放在梁光跃的面前。

        梁光跃轻轻地挪开了这碗荷包蛋,他是来做工作的,不是来吃荷包蛋的。赵万成的老婆眼明手快,她亲自端起碗来,一边喂梁光跃鸡蛋,一边说:“梁乡长你抓紧吃,这是我们这个地方的风俗,男人亏了精血是一定要进补的”

        梁光跃的脸立刻红到了脖子根上,他知道赵万成夫妇误解了生猪人工授精的意思。但他处变不惊,迅速推开赵万成老婆的手,客气地对他们说:“生猪人工授精是一门科学,它能提高生猪的繁殖率和品质”

        梁光跃刚刚说完,赵万成的老婆又不失时机地把荷包蛋喂到了他的嘴里,接着说:“你不用讲,这个事情我们知道梁乡长你放心人工授精就是人干生猪,它能使生猪变得更加聪明猪圈我已经用清水冲洗干净了,母猪的屁股我也用肥皂擦了几遍……”

        蒋良驹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梁光跃刚吃到喉咙里的鸡蛋差点就喷了出来。杨正义初来乍到,不知道当地的风俗,但也被赵万成老婆的话逗笑了。

        吃完鸡蛋之后,梁光跃就与杨正义、蒋良驹来到了猪圈旁边,梁光跃亲自站台,蒋良驹亲自操作,生猪人工授精圆满成功。

        在返回乡政府的路上,梁光跃严肃地对蒋良驹说:“推广生猪人工授精是增加农民收入的大事,不管多难我们都要做好”

        蒋良驹为难地点了点头说:“梁乡长,你也看到了,农民的工作并不好做,但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梁光跃又交代了其他几件事情,然后他们就回到了乡政府。这是杨正义到红星乡之后上的第二课,生猪人工授精尚且如此艰难,计划生育和其他一些工作的困难可想而知。

        乡政府的干部们多数都住在乡里,只有周末的时候才回去与家人团聚。可以说,乡政府干部之间的关系有时候甚至比他们家人之间的关系还要亲密。

        红星乡政府旁边有一条浅浅的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杨正义和姬迪丕偶尔一起来到溪里,他们翻开溪里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能够从石头下面抓到为数不少的河蟹。每天晚饭之后乡政府的干部们就到溪里洗澡,这是干部们最放松、最放肆的时候,他们想说什么一般都会利用这个非正式场合说出来。

        有一天晚饭之后,杨正义和姬迪丕去小溪里洗澡。全史进和其他一些乡干部已经在溪水里泡着了,全史进正在绘声绘色地讲黄色笑话。

        全史进说:“古时候有个老员外,他生了个傻儿子叫做宝儿。宝儿待在家里干不了什么活,老员外希望他到外面去见见世面,以后好接自己的班。老员外的老婆担心地问他:‘宝儿这个样子出去你放心吗?’老员外告诉他的老婆:‘就是因为不放心才让他出去呀,要不然我们百年之后谁来打理这么大的家业呢?’于是,老员外找了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将傻儿子带到外地锻炼去了。时间快满一年的时候,老员外托付的那个人要回老家来办点事情,就问员外的傻儿子是不是也一起回家,谁知道这个傻儿子并不想家。他又问这个傻儿子有什么话要捎回去,傻儿子想要一把梳头发的篦子,可是他嘴上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告诉这位同乡:‘我给你写在纸上吧’这位同乡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好意思再问,只是等着他的纸条。但老员外的傻儿子并不会写字,他哪里写得了篦子的这个‘篦’字傻儿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他先用笔画了两条长的横杠,接着在横杠边上画了无数条小须,一个似是而非的图形就画出来了,然后工工整整地折叠好,告诉他的这个同乡说:‘你把这个东西交给我老婆吧,她会知道怎么办的’这个人回到乡里之后,自己的屋门都没有进就直奔老员外家,他到了老员外家之后,他们一家人先问了傻儿在外面的情况,这个同乡告诉他们傻儿子一切都好,完全不用担心。老员外又问有什么口信捎回家来没有,同乡于是拿出了那个折叠好的纸条,随手将纸条递给了傻儿子的老婆。同乡告诉老员外说:‘这个纸条说是要我亲自交给他的老婆,他老婆知道他需要什么。’傻儿子的老婆也是太思念自己的丈夫了,一年时间没见,满脑子满身子都在想着他。她打开那个纸条的时候,看见上面画着的那把篦子,她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又竖着看了看,越看越像是自己的**,她在心里说丈夫是想我了,我也正想他呢于是对老员外说:‘爸爸,宝儿是想我了,过几天我就随同乡一起去吧’老员外感到很奇怪,难道宝儿只想你,就不想我们?于是他也拿起了那纸条,他也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又横着看了看,越看越像是自己长满了胡子的嘴巴。于是他对儿媳妇说:‘不对宝儿是在想我呢’他们一家人争论来争论去,最终也没确定傻儿子到底是想老婆还是想老员外。他们问这位同乡,同乡说宝儿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给了这个纸条。又过了几天,同乡启程,老员外和宝儿的媳妇也心急火燎地跟着他一起去了。他们在见到宝儿的时候,互相都说了很多安慰的话。然后宝儿问道:‘我要的篦子带来了没有?’老员外和宝儿的媳妇面面相觑,这时候才知道自己都误会了宝儿的意思”

        全史进刚说完,在溪里洗澡的人们放声大笑起来。全史进没有笑,他正经地总结道:“这关键是一个看法和角度的问题。宝儿的女人把画着的篦子竖着看,当然像她自己的**。而老员外把那个画着的篦子横着看,当然就成了他长满胡子的嘴巴了。还有,我们的中国字是象形字,就说这个‘非’字,乍看上去像女人的某个地方,这本也正常,但我们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它又给男人们造了一个词,‘想入非非’,这就是绝妙的配合”

        杨正义第一次听到全史进讲话是那天清早拆汪种地家房子的时候,那个时候杨正义认为全史进是一个只讲工作、不讲人情、说一不二、绝不拖泥带水的铁腕人物。听到全史进讲黄色笑话,杨正义看到了全史进身上平凡甚至庸俗的一面。杨正义认为那些平凡甚至有几分庸俗的人才是更加可敬、可亲的人。杨正义脱掉身上的衣服,只留下一条短裤,也在溪水里泡了起来。经过一天的劳碌奔波,在清凉的溪水里泡泡身体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这是杨正义到乡政府之后第一次与全史进近距离接触,他第一次如此近地看到了全史进赤祼的身体,他再次感叹造物主的神奇,脑小脚短,肚皮滚圆,作为一个特大号的皮球,全史进坐在小溪里就成了一道独特的景观。

        正当杨正义漫无边际遐想的时候,全史进的讲话突然停止了,他责问:“杨正义,那天拆汪种地的房子你怎么没有动手?”

        杨正义不知道全史进为什么会冷不丁责问自己这个问题,这与他刚才讲的黄色笑话可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杨正义如实回答:“我觉得拆房子不太合适”

        全史进面带愠色,很不高兴地说:“你以为我们愿意去拆房子吗?如果大家都这么想,我们红星乡的计划生育工作怎么做?你是上级培养的‘三梯队’,你不带头谁带头?”

        杨正义感到非常惊愕,他过去曾经认为全史进果断刚毅,刚才又觉得他平凡可亲,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还如此狭隘霸道。杨正义的确属于组织部门在大学里挑选的年轻后备干部,统称为“三梯队”,但他才刚刚参加工作,他的成长还需要一个过程。杨正义没有回答全史进提出的问题,他也无法回答。

        全史进给了杨正义一个下马威,这使他对自身的处境有了更为清醒的认识。杨正义知道自己今后的路不会一帆风顺,更多的诘问和磨难在等待着他。

        与杨正义一起去小溪里洗澡的姬迪丕对全史进颇为敬畏,对杨正义也很友好。为了解除杨正义的难堪,姬迪丕讨好地问全史进:“全书记最近几天没有在乡政府吃饭,又到什么地方视察去了?”

        全史进满脸不高兴地回答:“视什么察?到县委党校洗脑去了”

        姬迪丕趁势转移话题说:“你见到了汪种田吗?他是不是和他弟弟长得一模一样?他们家里祖传下来的房子都被我们拆除了,有没有找你的麻烦?”

        听到姬迪丕的问话,全史进的兴奋点迅速转到了汪种田的身上。全史进在县委党校学习期间知道了有关汪种田的一些轶闻,他有必要将这些轶闻告诉自己的同事们。全史进颇有几分得意地说:“他**的汪种田,长得跟汪种地还真不一样这个家伙迷信得很,下巴留着一撮小山羊胡子,胡子老长了也没有剪掉,说是剪掉了会坏运气这个酸文人还真是一个阴险狡诈的人,他对我们拆了他家的房子非常恼火,又不敢直接攻击我们的计划生育政策,于是大讲所谓的人权,说我们把老百姓当牲口对待,违背了**的初衷”

        姬迪丕附和道:“汪种田够恶毒的。那你是怎么反驳他的?”

        全史进眉飞色舞地说:“我当时就站起来对他说:我们拆了你家的房子,所以你大肆攻击我们大河涨水小河满,大河无水小河干。先有国,后有家。没有国,哪有家?更别说什么种田种地”

        杨正义进一步领教了全史进的厉害,他不知道对全史进是该爱还是该恨,更不知道今后与他相处还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与杨正义的老家礼村比起来,红星乡政府的文化生活非常丰富。但与大学比起来,这里却单调得不行。乡政府的干部们晚饭之后或者是下象棋、打扑克,或者是看电视。杨正义有空的时候也与其他人一起下象棋,他的棋艺就是在乡政府的时候得到明显提升的。乡政府附近有一个电影院,但一周也只放一次或者两次电影,并且多数是杨正义在上大学的时候已经看过的片子。杨正义很少去这个电影院消磨时光。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多月时间,杨正义与姬迪丕已经非常熟悉了。他们晚上经常坐在一起聊天,有的时候直到深夜。乡政府破旧的办公楼四周就是农民的稻田,晚上能够听到一阵一阵的蛙鸣,间或还有狗的叫声。天空群星璀璨,地上灯火若隐若现,这样的夜晚是富有诗情画意的。

        一天晚上,杨正义又和姬迪丕聊在了一起。他们年龄相仿,有很多的共同语言。直到深夜一点多钟,他们还意犹未尽。正当他们准备回自己房间去休息的时候,姬迪丕看到全史进的房门开了。皮球从自己房间里滚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很大的蒲扇,上身没有穿衣服,下身也只穿着一条肥大的短裤。皮球的宿舍在三楼,他向楼下走去,他要去干什么呢?

        姬迪丕悄悄地问杨正义:“全书记出来了。他要去干什么呢?”姬迪丕的声音显得有几分紧张、好奇和兴奋。

        杨正义回答:“不知道。我们看一看吧。”

        杨正义和姬迪丕坐的地方比较隐蔽,一般的人不太容易注意到那儿。况且已是深夜,全史进根本不会想到杨正义和姬迪丕还没有休息。

        杨正义和姬迪丕目不转睛地盯着全史进。如此巨大的皮球,走起路来却没有半点声响,这需要非同一般的轻功。只见全史进从三楼来到了一楼。皮球没有去自己的办公室,他轻快地、旁若无人地移动着,径直来到了副乡长李爽爽房门口。姬迪丕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敬畏的全史进副书记深更半夜跑到李爽爽副乡长房里去干什么。难道今天晚上还有抓捕计划生育对象的行动吗?

        全史进没有敲门,他熟练地一闪身就进了李爽爽的房里。真是奇怪,一个如此肥胖、臃肿的人动作却如此之利索杨正义和姬迪丕只听到了很轻微的“吱”的一声门响,很快一切又归于寂静,李爽爽的房间仍然没有灯光。

        姬迪丕担忧地望了一眼杨正义说:“难道今天晚上还有计划生育行动吗?”

        杨正义肯定地说:“不会如果是商量计划生育行动,他们完全可以白天商量。如果非要晚上商量的话,他们应该去办公室而不是黑灯瞎火地待在房子里面”

        知道没有计划生育行动,姬迪丕放心了。他兴奋地说:“你说得对如果是商量公事的话他们至少应该开灯,黑灯瞎火地能够干什么呢?今晚可能有故事”

        杨正义不能不感到惊愕和愤怒,全史进平时道貌岸然,想不到背地里却男盗女娼。他轻声地对姬迪丕说:“这种事见不得阳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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