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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紫禁城的夜,总是显得很冰冷,看似寂静的夜下,却是暗潮涌动,那整齐有序跑过的侍卫,轻手轻脚走过的太监,脚步声都是似有若无,不知是怕惊动了谁。

        看似宁静的夜,却又有多少人是辗转不眠,各怀心思。

        乾清宫内,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太子,嘴角的血迹已然干涸,但太子的血沾满了康熙的手,他的眼中是满满的错愕,紧抿住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是一言都不曾发,面无表情,看似镇定,却好似透出了他的不知所措,只是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不愿松开。

        那诊完脉的太医们,只是眉间紧皱的在一旁议论着。直到,床上的人,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嘴角又溢出了血。一直不言的康熙,似乎是被那丝殷红的血给惊醒了过来。

        朝着那群太医便是吼道:“你们都楞在这儿干什么,快去救他,救他啊……”他的眼中早已是充满了愤怒。

        那群太医见状,赶紧跪了下来,康熙前进一步,他们便跪着朝后退了一步,不敢抬头看他一眼,气得康熙差点没拿起一旁挂的的剑,砍了他们。

        直到解散了众人,匆匆而来的福全,拦住了他,对着那群太医挥了挥手,轻道了句:“快去看看太子。”

        拉着康熙便要朝外间走去,康熙的目光却一直是停留在太子的身上,无论福全怎么拉,就是不肯走,也不说话,倒像是在闹脾气的孩子,全是无措。

        倒让福全无奈的紧,只是在他耳边轻道了句:“皇上,也不想惊到太子吧。”却是着重了皇上二字,似是在提醒着他的身份。

        康熙这才抬眼,盯了他好一会,又回头看了眼被太医包围着的太子,似乎在纠结着什么。福全见他那副样子,也只是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会没事的。”

        康熙那伏在身后的手,是握成了拳,又松了开来,周而复始着。终于,还是踏了出去。

        “二哥,可有事?”康熙只是疲惫坐在上首,揉着额间问道。

        福全只是轻摇了摇头,端给了他一杯茶,“大军明日便要出征,一切还等着皇上的决断。”

        听闻是出征之事,康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并未曾接过他手中的茶,“朕……我……”康熙的欲言又止,终究只是颓败的靠在了椅背上,仰头看着屋顶,“我很乱……”他似乎在祈求着什么,那话语下的无助。

        福全只是将那杯茶轻放到了桌上,并未说些什么,轻皱起的眉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康熙却只是喃喃道:“我一闭上眼,脑海便全是他血淋淋的样子,而我的手上就沾着他的血,全是他的血,全是……他真的很像那个人……”

        福全闻言,却只是状似不经意的问了句:“像谁?”

        “梦里的人……”康熙只是将手敷在了眼上。

        “那不过是个梦。”福全只是轻笑了笑。

        康熙却是忽然坐正了,“不,我也曾经以为那不过是个梦,但看到今日他就那么倒在面前,二哥,我害怕了,我真的害怕了。”康熙只是起身,握住福全的双臂,眼中的惧怕,让福全不禁想起了那年,董鄂妃患病之后,他们的阿玛—顺治帝,守着那个女人,寸步不离;当时的康熙,也不过是孩子,期盼的求他,带他去找皇阿玛,拗不过他的请求,他便带着他偷溜进了乾清宫。

        那个时候的乾清宫上下都是一片的萧索,阴气沉沉,耳边充斥着的都是跳大佛,还有和尚念经的声,而他们的阿玛就身穿一袭袈裟,坐在那群和尚之中。待他回头之时,看到的便是他那惊恐惧怕的目光,瑟瑟发抖的躲在自己的身后,攥住他的手,不愿松开。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他这个弟弟眼中会有惧怕之色,却还来不及等他安慰他,就被人发现,带了出去。也是从那天之后,他这个弟弟病了,患上了天花,出了宫。待他再回来之时,便是直接入了慈宁宫,偌大的深宫,再也没有他们追逐的身影了。不久之后,他们的身份便已然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此,他为皇,他为臣,也是从那以后,他发现他的弟弟变了,往后的岁月中,哪怕鳌拜专权,三藩作乱,他永远都是保持着那份帝王的从容淡定,让人看不透也摸不清。

        待他已然习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之时,他又突然露出了如儿时一般惊惧的目光,唤他二哥之时,让他既是吃惊也是错愕,却终究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会没事的,但国不可一日无君。”他还是无情的提醒着他眼下的身份。

        康熙却只是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便松开了握住他的手,背对着他,“朕决定,明日大军开拔,以裕亲王福全为将,大阿哥胤褆为副将,常宁为,亦为副将,出征葛尔丹。”康熙只是犹豫了片刻,便淡淡道。

        福全刚想说些什么,康熙却只是挥手阻止了他,将福全端给他的那杯茶,一饮而尽,“朕祝裕亲王凯旋归来。”转身之时,他已然是恢复了帝王模样,眼中的不容拒绝,生生的将福全想要开口的话给噎了回去,只是跪下谢恩。

        “既是无事,朕便先进去了,保成,他还需要朕,裕亲王也早点回去歇息吧。”康熙只是掀起了帘幔,停顿了片刻,便要走人了。

        “皇上,难道真不认为这其中有可疑之处吗?”福全的眉间已然皱起。

        康熙却只是侧望着窗外的月色,嘴角不知何时挂起了一丝笑“若他真的拿自己的命,来跟朕赌这场局,那朕…便认了。朕…只想他…无事。”

        福全只是错愕的看着他离去,苦笑的摇了摇头,康熙的举动,让他想起了当年孝庄离去前,对自己所言,“万事不可碰太子。”当年的不解,孝庄没有告诉他答案,如今他却是明了了。却不知这于江山而言,是福还是祸。终究只是化为了一声长叹。

        而在那宫墙之外,却是有人手拿一卷书,借着月光,在那里品茗着,看起来好生悠闲。

        反倒是他身边的小太监,显得格外着急“爷,这众阿哥都蠢蠢欲动的,您怎么?”

        而他闻言,却只是轻抿了一口茶“太子不是傻子,皇上更不是傻子。”

        那小太监,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一脸的不解。

        他见状,却只是拿书敲在了那人的头上,“你说你从小便跟在爷的身边,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那小太监却只是傻兮兮的摸了摸后脑勺。

        “明眼人都见今晚宴席之上,皇上盛宠十八阿哥;但是,但凡动点脑子的都可以看出来,那不过是皇上的一个掩饰罢了。若太子当真失宠了,梁九功这个乾清宫总管,又怎么会跑去太子身边伺候着,十八阿哥被太子取笑之时,皇上又不开口。当初索额图之事,闹得如此之大,皇上不愿让太子成为众矢之的,推出了十八阿哥,他又怎会再轻易推出太子。”那人只是蹲了下来,将那茶缓缓的倒入河中,嘴角的笑容甚是不屑,却又带着失落“却又不愿让别人真的忽视了太子。”

        那小太监,这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挡箭牌。”

        “那为什么会是十八阿哥啊?”那小太监问道。

        “十八阿哥年纪尚小,母族不强,不会对太子构成威胁罢了……皇上聪明一世,却也忘记了皇家哪有孩子。”他只是轻拍了拍手,便站了起来。

        “爷,那毒?”小太监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他却只是拿下了手上带着的扳指,对着月亮,闭上了一只眼,“御前下药,都嫌自己命长啊。”

        “不是密妃吗?”小太监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也就骗骗你这种不动脑的人了。看是太子倒了,十八阿哥深得帝心,他是最有利的。但你却忘了,皇上春秋鼎盛,十八阿哥上面可有不少哥哥,前朝后宫,怕是你们这群做奴才的都不见得会服他。”他只是淡淡的道。

        “总该不会是太子自己吧。”那小太监思考了半天,只蹦出了怎么一句。

        他却并没有答道,只是收回了手中的扳指,戴在了手上,便走了。

        他的耳边似乎想起了那年午后,康熙牵着太子来到校场,亲自教他拉弓射箭,那个傻兮兮的太子,笑得一脸的天真问康熙,为什么自己手上没有扳指?康熙只是好声好气的哄着他,将自己手上的扳指脱下来戴在了小太子的手上,可那却是大得不得了,康熙显然是想告诉他,他还小,并不能戴那东西。小太子却是不乐意,耷拉着脑袋;康熙见状,只是捏了捏他的脸蛋,用绳子穿了起来,将那扳指挂在他的脖子上,他永远都记得那个午后,他们两个笑得是那么的开心,而躲在门后的自己,显得是格外孤寂。

        很久以后,他们都长大了,他发现他的手上总是带着那个扳指,他曾问过他,为什么不换新的。太子却是告诉他,是皇阿玛送给他的。他们是如此的不相像,却又如此的相像,那便是,他们在提及彼此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总是带着温暖。那样的笑容,他曾羡慕了许久。

        所以,当太子倒下时,那空荡荡的手上,加上那日他去毓庆宫,看见桌上放着一石头,还有磨碎了的粉末,好奇的他,本想拿起来看看,赶来的太子却是焦急的拦住他。刚才,他手上拿着的并不是别的书,而是一本专讲奇门偏方之书,上面赫然写着,金刚石,有毒。让他笃定了心中的猜疑。

        以他的清高,又怎么会让阴谋的血玷污了那份温暖。以命换信任,梁九功在旁为证,康熙哪怕是疑他,也会化为愧疚。那在场之人,众目睽睽之下,连个太监,动动脑就可以想出的东西,这其中的疑虑有几个是看不清,怕是看清了也不愿多说什么。他那怨恨交杂着眼中,伏在身后的手,似是想要捏碎那指间的扳指。

        而在那乾清宫内,太医替他止住了呕血,康熙只是用帕子,轻拭着他的额间,守着他,自言自语着,不知在同他说些什么,偶尔讲到兴起之时,还会笑一笑,满是怜惜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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