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无情无忆（3）
p> 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要在月见面前现身，毕竟，我不知道现在该如何面对她，之前因为某些误会，她说过再不想见我，虽然也听小沐说过，月见她似乎已经知道自己错怪了我，但这一刻，我仍会没来由地觉得无法面对她。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进屋之际，忽然看到月见哭了！
我懔然！不由自主向着窗户靠近了几步，探身之际，不小心踢到了脚边的石子，动静不大，没有惊动到月见，却终是没能逃过守卫的耳朵。
未免惊动屋内之人，我在他出声之前击晕了他，结果这一举动却惊动了更多的守卫，我无奈，只能施法将门外的所有人都催眠。
然后，我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好歹我也是这魔界的君王，恐怕有史以来，也只有我这个窝囊的魔君，在自己宫里还需要做“偷窥”之事，为了防止被抓现行，还出手弄晕了自己的侍卫……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番之后，我紧绷的心情，算是放松了许多。既然已经做到这份上，索性连屋内的也一起弄晕得了，也好让我与月见安生地见上一面，就当是永别前的最后相聚。
我熄灭了所有宫灯，借助无边的夜幕来给自己壮胆。
站在月见身后，我鼓足勇气，颤颤微微地伸手，一边想要去拍她的肩膀，一边又有些胆怯，许是感知到了我无意间散发出来的灵力压迫吧，月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警惕地反手向我袭来。
被毫不费力地抓住了手，月见转身之际，认出了我。
“瑾儿？”
再一次听到这熟悉的嗓音，心上，满满的都是幸福。还有这声低唤中的柔情，让我终于安定了心——她已经不再怪我。这样，我便可以以“朋友”的身份，将我们两人之间的“友情”，延续到最后一刻。
她说，她要和洛痕成亲了。
她说，她不想恢复记忆了。
她说，她一定要手刃仇人。
她说，她要我来参加婚礼。
可以，我都答应。
转身离开，回到断魂河畔。
摊开手，冷焰自掌心中升腾而起，一反常态，焰中之人，并未露出其一惯的调笑姿态，如此严肃怆然之色，着实不适合他。
“怎么了，我们伟大的冥主大人，为何露出这般神情？”
我已尽量用上了最轻快的语气，却还是没能将小沐眼神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我揉了揉有些僵硬的嘴角——确实啊，在小沐面前，就不用再装下去了吧。
长出一口气后，我耸了耸肩：“没办法，刚见过梓曦，就算是装的，我也必须用这样的表情来面对她。”
“所以呢？你现在找我，就是为了让我看一看你强颜欢笑的模样？瑾辰，你喜欢自虐，我不拦你，但请你不要把我也当成BT，纵使我看惯了面容扭曲的死人，也不想看到活人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取下面具，恶作剧般冲小沐眨了眨眼道：“诶？怎么就嫌我难看了呢？我记得，你初见我这副样貌时，分明还说我是个美人来着，果然连冥主大人也是个喜新厌旧的男人么？”
小沐应该是被我不正经的说辞梗到了，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除了死盯着我之外，再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来都是他把我和洛痕气得说不出话来，总算他也有吃瘪的一天，看来上天待我还是不薄的，临走前，所有不曾见过的光景，都见到了。
“好了，小沐，不闹了。”
“……！喂，到底是谁在闹啊？！”
“我闹、我闹，我错了还不行嘛。”
“哼——”
“咱们说正事儿吧。”
“……”
“明天……你会来吧？”
“不来！”
“什么？喂喂喂，不带你这么坑人的啊，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别闹！”
“呸——！抬头、挺凶、看前面。”
我不解，却也照做了。
！！！
方才还是风平浪静的断魂河，此刻，天际与河面的交界处，泛起了一阵涟漪，水纹快速地扩散向四周，一艘黑色的小舟似从天际而来，划破彼岸的河岸线，乘风破浪，一路直直地向着我所站立的方向驶来。
时间，仿佛一瞬间倒流至千百年前，一个平淡无奇的午后，两个性格迥异的种族，三个不喑世事的少年，在那一天，以与现在相同的方式相遇，结下了不解之缘，只不过，现如今，这三人都已不复当年的年少无忧，三人之间，虽仍有着无法斩断的羁绊，却也衍生出各自的心思和秘密，不知不觉中，我们都在改变着，自私而又任性地踏上自认为是正确的殊途，愈行愈远。
是同归的时候了。
我伸手，迎接已然靠岸的来客。
小沐愤愤然地瞪了我一眼，一边嘴里嘟囔着“小爷我又不是大姑娘，自己会走”，一边握紧了我的手，一个纵身，从船上鱼跃而下。
我咋舌：“不是说不来吗？”
他嗔怒：“话没说完，不来、行嘛！”
然后，相视一笑。
良久……
“瑾辰，我果然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洛痕也是你兄弟。”
“是，秉着中立的立场，我会祝福他们。我知道，事情发展到这地步，不是任何人的错，虽然洛痕骗了丫头，但即使到了现在，我也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不好，我实在没办法想象，丫头若是知道了真相，她该如何自处？所以，就这意义上来说，洛痕是没错的，但是……我就是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你们三人走到如今这地步！”
“小沐，既然你也道洛痕的做法，对她是好的，那我们现在该做的，便是让这套说辞成真，不是么？”
“喂！你是没有把我的话听全，还是你的重点跟别人不一样？还成真呢？再完美的谎言，都会有被拆穿的时候，你觉得只要你我都闭口不言，丫头就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幸福下去了吗？不可能的！你别忘了，纵使她忘了一切，她体内的诅咒还在，她与洛痕同样不会有好结果，你可以大度地成全他们，但最终你的纵容，只会让千年前的悲剧重演罢了！”
“我说过的吧，我有两全的办法……”
“两全个屁啊！气死我了，你非逼着我骂你才甘心！你当我是白痴啊？如果有两全的办法，千年前你早用上了，也不至于落得个被弟弟横刀夺爱的下场！……”
我没有接口，小沐也突然闭了口，愣了一下之后，随即一改自己的态度，满脸歉疚地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说得有些过分了……”
我冲他摆了摆手，表示无妨，他却失了方才的士气，耷拉着脑袋再不说话。
“小沐，最后相信我一次。我也不想永远处于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上，所以，明天过后，我会亲手结束这一切。只是……我需要你的帮忙。”
对于我的话，小沐显然还是不能尽信，一双眼，始终疑惑地盯着我不放。
这时候，我的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小沐当然也是听到了的，这才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转向我身后之人，然后，我见到了他瞬间放大了的瞳仁。
“哥。”
洛痕低沉的声音响起，我转身，对上他焦虑的眸。
“洛、痕……”
小沐从牙缝中憋出这两个字之后，转过了身，不再看我们。
洛痕闻声向他看去，见到他那样子后，轻声地“嗯”了一下，失落之色显而易见。然后，他停在了我面前，将手中一直紧攥着的东西递到我面前。
“给……”
我接过，是记忆水晶。
“办妥了？”
“是。办妥了……按照你的说法……”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可是个重要的日子呢，精神不振的可不行哦。”
洛痕看着我，几次三番地欲言又止，到最后，他闭着眼低下头呢喃道：“梓曦她……又发作了……就在刚才……”
我皱眉，并没有多过问，洛痕既然现在能出现在这里，想必月见此刻定是没事。
思忖间，小沐的冷笑声蓦地响起：“呵——饶了一大圈，又回去了。孽缘……不过是换了主角罢了。折腾了这么久，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看到了洛痕紧握的双拳，下唇之上，也多了一排清晰的牙印。
我伸手捏了捏洛痕的两腮，他紧咬的牙也随之松动开来。
“新婚前夜，可别破了相啊！……回去吧，明天过后，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了。”
“哥……”
“去吧。”
目送着洛痕的离开，我再次转向小沐。
“小沐，帮我一个忙。你不愿意出席婚礼，我不勉强你。明天，你随我一起待在梓曦的房里便可，当然，你若不愿意，大可不必现身。”
“你到底想做什么？”
“明天你就知道了。”
“那你又要我做什么？光看着吗？”
我想了想，还是没有把我将要做的事情告诉他。
“到时候，你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小沐不再多问，一直到第四天——也就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洛痕在婚礼期间将月见送回房，他都再没跟我说一句话，当然，也是像我说的那样，他并没有在月见面前现身，而是掩去了自己的气息，藏在柜子后，眼睁睁地看着我将自己的心掏出来，和情丝、记忆水晶一起，灌输进月见的体内。
然后，在我划破自己的手腕之前，他终于忍不住跑出来，怒不可遏地阻止了我。
“你做什么？”
我试了几次，都没能甩开他的手。
“放开，趁我残留有清醒的意识之前，完成我的使命。今天过后，她引以为傲的龙族血脉便会不复存在，到最后，确实是我亲手断了他们龙之一族的延续……而她，也终于可以不用再受诅咒的折磨。”
“这就是你所谓两全的办法？！我怎么就会那么蠢，信了你丫的鬼话？！”
我没办法，无奈之下，暗叹一句“对不起”后，用灵力暂时封住了小沐的行动，这才抽出了自己被他钳制住的手腕。
刀锋划过的一瞬，是撕心裂肺的痛，我将这最后的感觉铭刻在心——以幸福之名。
意识开始游离，我似乎看到月见的眼角，正有什么东西在滴落，晶莹剔透。恍惚的视线中，唯一清晰的色彩，是月见右眼角下方的一点墨色。
啊，我想起来了，那是我在守护着她的千年里，日复一日烙下的痕迹，带着对她浓浓的爱恋与思念，用泪，铭刻下的印记。
对小沐的钳制，也随着我生命的消逝逐渐解开了。
不甘心地阖上了双眼，弥留之际，耳边充斥着小沐的怒吼，但是他说着什么，我已经不得而知了，反正，一定是在骂我就对了。
最后牵扯出一抹笑容：“小沐，请为我陪上一株月见草，将我葬于山巅离月亮最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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