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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初见二叔


自这夜起,太后对王琅的态度完全变了个模样,继德妃和苏贵妃之后,王琅一跃成为太后跟前最得宠的人,愣是苏钰如何在殿外撒泼哭闹,喊破嗓子,只要王琅在福寿宫,太后一律命人将她挡在门外。而皇帝这个月大半日子皆宿在容华殿,赏赐之物更是日日不歇,只要有好东西必先送到皇后那处。

        王琅虽不理六宫之事,但已然是后宫中最负权柄之人。

        有了太后和皇帝的庇护,王琅这些日子过得甚是太平,连苏钰有次想要带人想要硬闯容华殿,也被温若姑姑十分“温柔”地请走了,此后便也如德妃一般称病不出,再没来容华殿闹事。

        王琅起先还疑心太后对她的态度古怪,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阴谋,可是后来她发现,只要是她喜欢,或者是在福寿宫里多瞟了一眼的东西,她前脚刚回容华殿,后脚温若姑姑便将东西送来了。而太后每每见她皆是和颜悦色,完全没有半分造作之态,甚至为了她将几个新妃贬黜了名位,只因那几个妃子在私底下嚼舌根,说她媚上祸主。王琅虽然感觉这或许是个十分可怕的阴谋,可是久而久之,已然是如温水煮青蛙,让她有时候会不经意间放下心防。

        躺在榻上大叹特叹太后手段高明的同时,王琅又不禁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掉以轻心,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大中华的先贤们已经说了无数遍,更有无数个前车之鉴,所以她要小心提防,才能活得更长,更好。

        下定了决心,她在榻上翻了个身坐起来,对白芷道:“阿芷,再这样下去我都要成废人了。”她捏了捏肚子上明显胖了一圈的肉,又叹了口气,“我的小蛮腰啊。”

        白芷掩唇一笑,调侃道:“女郎这是天生丽质,看看这j□j的,让奴好生羡煞。”

        王琅横了她一眼,汲了鞋子去瞧博古架上的几株桃美人,如今开了春,温度也升了许多,这几株桃美人长势甚好。

        “昨个魏知是不是提到皇上那盆桃美人又活过来了?”王琅拨了拨一株桃美人肥厚的新叶,突然问道。

        白芷道:“可不是活了,听说皇上还高兴了半日呢。”

        王琅笑了笑道:“他那日说的倒真上心了。”

        正说着,三人由殿外快步进来,领头的正是魏知。

        魏知进殿先给王琅行了个礼,满面笑容道:“娘娘,林芳苑此刻正在摆宴,皇上命奴才过来知会娘娘一声。娘娘若是感兴趣,便可换了衣装过去找找乐子。”

        林芳苑这个名字很是耳熟,王琅看了白芷一眼,白芷会意,立刻给她答疑解惑,“是春日宴,建康各大氏族的郎君和女郎凡是未嫁娶的皆可入宴,对诗唱乐,热闹不凡。若是席间遇见中意的,便可互赠信物,奉上名号,等宴罢再相携同游。”

        王琅顿时了然,原来是皇家举办的大型相亲会。不过皇帝让她过去,这是什么意思?

        察觉到王琅疑惑的目光落在自个身上,魏知神色一凛,立刻道:“皇上只说娘娘在容华殿久了或觉无趣,换上这衣装扮作公府贵女的模样过去凑个热闹也无不可。”

        王琅听罢,看了眼魏知身后的宫人捧在手里的衣装和饰物,虽然贵气清华,但确实非宫中之物。她笑了笑道:“这个主意不错,本宫还真想去凑个热闹。”

        魏知顿时眉开眼笑,立刻接道:“皇上已经为娘娘拟了个身份,一会奴才领着娘娘过去便好。而且……而且奴才还听说王侍郎似乎也过去了。”

        王琅讶然道:“大兄也去了?”

        魏知略有迟疑了一下,接着道:“似乎……王夫人也来了。”

        王琅扬眉,轻轻地笑了一声,徐徐道:“那可真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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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芳苑依水而建,中有石砌溪道穿庭蜿蜒而下,溪道两旁数米开外植芭蕉,瘦竹,花树各异,景致绝妙,倒是个设宴的好地。

        魏知将王琅和她的四个婢子送至林芳苑拱门处便让一个接头的宫人领着她们进去,王琅倒也没说什么,魏知在御前伺候,她如今扮作公府贵女的模样,如若真让他送她进去倒还真太合适,也太过显眼。

        王琅是头一次参加春日宴,心中不免也有几分好奇,等进了林芳苑也难免四处张望了几下,只见整个林芳苑中顺着溪道而下,沿岸各置四角矮几,软榻数十者,几上放着果脯美食,雅士和贵女们分坐两旁,席间有曲高而和者,有嬉闹谈笑者,有赏景品酒者,果真热闹不凡。

        王琅由着身后的连翘推搡着入了座,待身前的纱帘垂落下来,才惊觉方才进来的时候忘了看看王衔坐在何处了。

        不过如今她和婢子们皆覆了面纱,即使是王衔看到她,只要不开口,也怕是一时间难以认出她来。

        王琅所在的帘帐一角纹了几枝红梅,她上首还有两个座帘,分别纹了牡丹和月季,她这花中魁首遇上花中之王和花中皇后,排在第三也不无道理。

        “上首的两位是何家女郎?竟敢占了鳌头,抢了女郎的风光,也不知皇上怎么安排的。”连翘撅着小嘴朝上首的位置哼了一声,颇为不满地埋怨了一句。

        “阿翘慎言。”半夏低斥了一声,道:“女郎此位虽非第一,但也不落人后,若真要坐在首座,反倒太过显露,遭人猜疑。”

        连翘被她一说,顿时消了气焰,乖乖地坐着不再说话。

        此刻,帘外传来三声清越的鸣钟声,席间的谈笑声顿歇,整个林芳苑安静了下来,接着只听一人高声唱喝道:“第一局,对——词——!”

        过了片刻,那人又道:“请建章王殿下出题。”

        话音一落,整个席间再次安静下来,众人皆等着建章王出题。

        王琅心中微诧,没想到竟连昨日才回建康的建章王也来了。她听人说过建章王虽聪颖过人,却性子极为孤僻,平日也是在外闲云野鹤惯了,鲜少在人前露面,却不想今日也会来此做这附庸风雅之事。

        正思量间,隔着纱帘,只闻一个清润的声音徐徐吟道:“一盏清茶,解解解元之渴。”

        不过须臾,一个温婉的声音自上座细声回道:“五言绝诗,施施施主之才。”

        此对才出,席间便有人大声应好,赞对此联者才思敏捷,真真一副绝对。

        众人纷纷叫好,不想建章王司马衍却似乎不怎么满意,只笑道:“诸女郎中可还有对出此联者?”

        席中又沉默了片刻,接着便有一个女声怯怯应道:“半曲高音,乐乐乐府之心。”

        王琅笑了一下,暗道这春日宴还真是藏龙卧虎,看来各家贵女也皆卯足了气力,想要在这宴上露一露脸,技压群芳。不过后面对的这位女郎显然比上一位对得更加绝妙,如此一来,倒显得先前那位技不如人了。只是这毕竟这也是得罪人的事,更何况得罪的那人家世还压她一头,故而后来的那位女郎说话怯怯弱弱也不无道理。

        此对又出更为绝妙的新联,各家郎君一阵唏嘘之后,气氛便也活络起来。

        连翘这时候也来了精神,朝王琅揶揄道:“女郎何不也对一对,我们今日拔个头筹,也不枉来这一场。”

        王琅接过半夏递过来的茶和了一口,道:“且看看罢,若有一联无人可对,我便试试。”

        连翘嘻嘻一笑,道:“若连女郎也对不出来呢?”

        王琅看了她一眼,悠悠道:“那你今夜便不用吃饭了,因为你家女郎我……心情可能会不大好。”

        连翘一听,再次焉了,撅着小嘴再次乖乖窝在一旁。

        此时席中又有人出了几对上联,不过难度不大,众女郎又皆不甘示弱,很快便对出了下联。

        王琅听得有人大声道:“子虞大才,不若出一联,好好为难诸位女郎,不然我等真是要羞煞人了。”

        此言一出,便有数人纷纷附和。

        子虞是王衔的字,王琅听到此处也不由坐直了身子,等着她大兄如何应对。

        “然。”隔着纱帘,王琅听得王衔沉吟一声,便道:“史君子花,朝白午红暮紫。”

        话音方落,席中便有女郎对曰:虞美人草,春青夏绿秋黄。

        王衔再出:孤山独庙,一将军横刀匹马。

        那人再对:两岸夹河,二渔叟对钓双钩。

        此刻席间已然沸腾起来,皆等着王衔再出第三联。

        王衔似乎也心有不甘,第三联思虑的时间明显长了许多,好大一会才道:“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

        此上联一出,席间人皆屏息以待,等着方才接下王衔两联的女子开口。

        可等了片刻,还不见那人再对,半夏便伏在王琅耳侧悄声道:“郎君大才,今日定能一举夺魁。”

        王琅悠悠一笑,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这席中皆非泛泛之辈,你这话,为时过早。”

        果真,待她将手中的米酒饮尽,那女子便对出了下联。

        联曰: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

        王琅心道此女慧智,不过言语间隐隐有凌厉杀伐之气,好似王衔得罪了她一般,也不知是哪家女郎。莫不会是……才想到此处,席间拊掌叫喝声不绝,便有一人高声道:“王家嫂夫人果真高才,你们夫妻今日来这春日宴,一唱一和,出口皆是绝对,让我等好生惭愧,惭愧啊。”说罢,又朗声大笑起来,哪有半分羞愧之色,分明在揶揄这对夫妻斗气。

        众人也跟着哄笑起来,又有人道:“我等出联皆被女郎们对出来了,不若现在由诸位女郎出题,我等对他一对。”

        刚才同大兄对联者果真是孙尚香。王琅暗道这夫妻俩真是一对冤家,不过今日一见她这位嫂嫂的才情正如传言一般不俗,心中倒也多了几分钦佩。

        女子比不得男子那边不拘礼节,众人呼朋引伴,疏狂不羁,想到什么联子便脱口说来。所以众贵女这边第一联,自然要由座首的女郎先出。

        那座首女郎倒也不推拒,开口道:“雪岭吹风吹岭雪,龙潭活水活潭龙。”

        席间立刻有人对曰:凤落梧桐梧落凤;珠联璧合璧联珠。还不待众人叫好,那人又道:“新野庾桓倾慕阿乔风华,可否起帘一观?”

        新野庾氏虽不是甲族之列,但也在建康颇有威望,不过那个被唤作阿乔的女子能坐在众女郎之首,地位必定在其之上,若是佳人无意于这位庾氏郎君,怕是不会应允。

        果真,那被唤作阿乔的女郎连一句话也没说,只有她的一个婢子高声笑道:“我家女郎说了,若是庾家郎君能对出所有女郎出的联,便起帘给郎君一观。”

        显然这话是暗指庾桓不识好歹,对下联子,此刻那位阿乔女郎心中正恼恨与他,所以故意说这话让他失了颜面。倒是庾桓朗声一笑,似乎没觉如何丢脸,连声道:“然也,然也,烦请阿宓出题。”

        阿宓,王宓!王琅心中一惊,竟没想到坐在月季帘帐中的居然是她。她本为琅琊王氏旁支嫡女,当初家中本拟作入宫的人选便是她,却不想让自己抢了她的名头。如今她若是见了自己,怕是要恨的咬牙切齿吧。

        王宓显然早有准备,脱口便道:“骑奇马,张长弓,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单戈成战。”

        庾桓似乎愣了一下,转眼却又笑了起来,徐徐道:“阿宓居然这般为难哥哥,不过要对此联,也不难。”他顿了顿,便道:“伪为人,袭龙衣,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犯边,合手即拿。阿宓,不知哥哥对得可算工整?”

        王宓隔着帘子低低一笑,道:“罢了罢了,阿宓便放过庾家哥哥一马。”

        庾桓笑嘻嘻地谢过了她,方又扬声道:“梅花实为花中魁首,帘中这位女郎,烦请出题。”

        王琅垂着眼弯唇一笑,吩咐白芷道:“你告诉他,我不欲为难他,便以此时之景出一题。联为:绿绿红红处处莺莺燕燕。”

        白芷应了,扬声道:“我家女郎不欲为难郎君,便以此时之景出题,联曰:绿绿红红处处莺莺燕燕。”

        庾桓思量片刻,便接道:“花花草草年年暮暮朝朝。桓在此处谢过帘中女郎了。”说着,起身还朝王琅这边敛袖一揖。

        “这可不行,哎哎,这位女郎显是故意,不行不行,当罚当罚。”此时席中有人高叫了一声,又揶揄道:“我们可不能就这么让庾桓这小子这么容易就见得佳人。”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皆深以为然,纷纷附和。

        只留庾桓在那处懊恼道:“百里二哥太不厚道,真真气煞我。”

        王琅没想到自己这一下倒是帮了倒忙,也不再遮掩,扬声道:“不怪庾家郎君,皆是我的不是。要罚,便罚我罢。诸位郎君休要误了他人的良缘才是。”

        众人一听这话,也都来了兴致,那位被庾桓唤作百里二哥的人接道:“若是罚轻了我等不允,若是罚重了,恐怕女郎不允。实在为难啊。”

        庾桓此刻已然气得跳脚,不等王琅回话,他便抢先道:“百里二哥,你何苦为难人家一个小姑子。”

        那人嘿嘿一笑,满不在乎道:“你既然这般回护于她,那我更要为难她。建章王殿下不是还有一联至今无人对出,不如让这位女郎来试试。”

        “百里子胥你……你这心狭小儿。”庾桓气得连连甩袖,面颊涨红。

        王琅在帐中低低一笑,朗声道:“罢了,这位郎君既然说了,那对一对倒也无妨。”

        百里子胥却笑道:“此联即为建章王殿下所作,那便请建章王殿下赐题吧。我可不做这喧宾夺主之事。”

        你刚才做的事已经不少了。王琅翻了个白眼,静待片刻之后,司马衍低沉温润的声音再次隔着帘子响起来,却是与先前那次的随意有些不同,这一次说得极缓,一字一字清晰地传入王琅耳中,显得十分郑重。

        “一乡二里共三夫子,不识四书五经六义,竟敢教七j□j子,十分大胆。”

        王琅思量了一下,便朗声接道:“十室九贫,凑得八两七钱六分五毫四厘,尚且三心二意,一等下流。”

        一言说罢,整个林芳苑一时寂寂。

        一片沉寂中,司马衍率先开口,话语里不掩赞赏之意,“好一个一等下流。不知女郎可否起帘,予我一观。”

        王琅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好。

        这一下,祸怕是闯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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