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成全
顾逍几乎一夜没睡，因为第二天对他来说是个无比重要的日子——妈妈终于出狱了。
天还没亮顾逍就起了床，他心里头拧巴了一晚上，此刻也是惶惶然的。
不由地伸手捏紧了脖子上挂着的暖玉，顾逍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些，那是迟墨然最后送给他的礼物，是一个玉制的八卦图案，和纯阳的标志很像。手心里握着这块玉，好像那个人还在身边陪着自己似的，顾逍深深吸了口气，手指摩挲了一下玉石的表面，终于镇定下来走出了门。
一大清早监狱门口没什么人，顾逍站在门外心情无比紧张，他有点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才合适，整张脸都是僵的。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终于，那扇紧闭了十年的大门在他眼前缓缓打开，门内走出来一个瘦小的女人，顾逍看到她时身体止不住地打颤，胸腔里的心跳也剧烈跳动着，跳得太快，让他险些咳出声来。
女人在远处抬起头来，看到了他，顾逍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那人也是那么直直站着，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顾逍僵着脚步走过去，一步又一步，像是踏过过去二十多年的苦难，每走一步便把它们一寸寸地踏碎，碾尽，踩烂在脚下。他终于走过了这漫长的十年，独自一人穿梭过无数个孤独痛苦的日夜，他终于可以用自己足够宽阔的肩膀，将那人牢牢护在自己身前，他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这个人面前，告诉她自己没有走歪路，自己和十年前一样，尽管命运不公，却仍是正直努力地活着。
“妈……”
女人怔怔盯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眼泪却先流了下来，顾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干瘦的手指，颤着声音又低低叫了一声，“妈，我是逍逍。”
握在掌心里的手猛地颤了一下，女人终于抖着脚迈出一步，另一手抬起来摸了摸他的脸，哑着声努力扯出一个笑来。
“逍逍，我们回家吧。”
顾逍咬着牙把眼泪逼回去，拉着母亲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清脆的鸟鸣声在耳边响起，身后大门关闭的声音也只是一闪而过，顾逍忽然有种重获新生的错觉，他终于可以把那些血腥的回忆彻底埋葬起来，终于可以再也不用来这个地方，终于可以把黑暗丢弃在身后，抬头看一看头顶的阳光。
阳光……
眯着眼睛，依稀仿佛又看到迟墨然的轮廓，顾逍呆了一会儿，终于是苦涩地扯扯嘴角，逼自己不再多想了。
监狱大门的拐角处，一辆红色跑车停在大树后面，驾驶座上的人坐着沉默，直到那两人再也看不见了，另一个坐在副驾驶上的少年才小声说了一句，“喂，莫倾，他们走了。”
“看见了，还用你说。”
“咳，”少年戳戳他，无奈道，“你还要看多久啊，这不确认了嘛，就他一个人。”
“……一直就他一个人过来吗？”
“哎，你要我说几遍啊？不跟你说了嘛，之前大概有一年有个家伙陪着他，后来就一直是他一个人了，”少年无语地看着他，“我老爹的朋友在这儿工作，千真万确，骗你是小狗。”
“陪他的那家伙是谁你知道么？”
“那我上哪儿知道去啊。”
莫倾默了一会儿，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来，“这家伙叫穆羽，四中的一个物理老师，陪顾逍的应该就是他，你帮我打听下他现在什么状况。”
“我靠，这你都能搞到？”少年大呼小叫，“你咋弄到的！”
“从一个同事那里打听的，”莫倾把照片发给他，又说，“你姐不是高中老师么，认识四中的人吗？”
“不造，我问问吧，”少年又看了看照片，叹了口气，“你查他干嘛呀？就为了你那个男神？”
“啊，”莫倾烦闷地趴在方向盘上，闷声说，“我觉得，我好像误会那个顾逍了。”
“哦，所以呢？你搞明白了有啥意义？”
“……我也不知道，先查着吧。”莫倾郁闷地呼了口气，起身发动车子，“得了，我先把你送回去我就上班了，今天彻底迟到了，周姐肯定得骂死我。”
“你个*，到底图啥呢，那么多帅哥干吗就偏偏吊死在一个人身上啊。”少年忍不住骂他，却也有点儿心疼，“得了，我回去肯定给你问出来。”
“嘿，谢啦。”
到了公司自然是被小周教训了一顿，莫倾嘻哈笑着，心里却有些闷闷的，等工作安排下来，他打起精神深吸口气，敲门的时候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灿烂一点。
“师父，早上好呀～”
迟墨然抬头看他，微笑道，“早。”
莫倾笑容一顿，皱皱眉头，“你这衣服没换啊？”
“嗯？”
“还是昨天那一身……你不会又没回家吧？又在办公室呆了一晚上？”
“嗯，昨天要看的东西太多，就没回去了。”
“……你这是把公司当家啊，哪有你这么工作的，”莫倾心疼地说，“那你吃早饭没啊？”
“吃了，小周给我买了。”
“又是楼下那个汉堡加咖啡？我靠，天天吃那个会吃死人的！”莫倾愤懑道，“师父你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啊？工作没了还能找，身体垮了怎么办啊！”
迟墨然看着他哭笑不得，“我怎么不照顾自己了？你别大惊小怪的。”
“我怎么大惊小怪了！你这个月有七八天没回家了，睡沙发比睡床舒服怎么的？还有你早餐就不能做点儿好的？天天吃快餐吃多了脑残咋办！”
迟墨然看了他一会儿，无奈道，“我回不回家没区别，在哪儿不是睡觉。”莫倾心里猛地一疼，又听他说，“以前还有心思做点东西，现在反正也自己一个人，凑合凑合也没什么。”
“怎么就自己一个人了！”莫倾忽然走过去拉住他的肩膀，瞳孔死死盯着他，“我照顾你还不行吗？我都缠了你两年了你怎么就看不到我啊！行，就算你看不上我，公司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你随便找一个成不成？你就天天想那个顾逍有意思吗！自己折磨自己有意思吗！”
迟墨然嘴角的笑忽然散了，他看着莫倾死死勒着自己的手，半晌垂下眼来，微微用力抽回了手腕，“别胡思乱想，工作去。”
“师父！你能不能……”
“莫倾，”迟墨然抬头看他，声音明明是平静的，却听得莫倾忽然不忍心再说他什么了，“我没有勉强自己，也没有折磨自己，我只是没那个心思了，照顾自己是要花时间的，我没心思花那个时间，就是犯懒了，你别想太多。”
那他在身边你就不犯懒了吗？你就有心思了吗？
莫倾烦躁地看着他，终于是不忍心再逼他，愤懑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他桌上，憋着声音说，“这些，签字！”
迟墨然看看他，终于是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好，放这儿吧，辛苦了。”
莫倾一整天都非常烦躁，尤其在看到迟墨然因为要考评会议记录，午饭没吃两口就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他心里有股闷火一下子飚上来，怎么都压不下去。此刻他站在总监办公室外面，透过玻璃看到那人两手撑着太阳穴揉了一会儿，然后又继续埋首工作的模样，心里不由地突地一跳，烦闷地看向一旁的小周，“周姐，老大以前也这么工作狂么？”
小周写字的手顿了一顿，瞥了一眼迟墨然，继续低头写东西，“嗯。”
“一直都这样？”
小周抿了下唇，终于抬起头来，“只有那么两个月，不这样。”
“……哪两个月？”
小周默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和顾逍在一起的那两个月。”她不由地又看了眼迟墨然，似乎也陷进了过去的回忆里，“那两个月他天天回家，下班很早，中午还会带饭，晚上还会和我讨论怎么做饭才能更好吃。”
“……”
“那个时候他天天精神都很好，有一次出差，好像顾逍说了一句让他好好休息别熬夜，他就真的没熬夜，吃饭也讲究了不少，作息特别规律。那是我头一回看他到外地出差还有闲心到闹市去逛一逛，就因为他想给顾逍买点什么纪念品带回去。”小周顿了一顿，终于是无奈地摇摇头，“这两年……却再没看到他那么开心过了。”
莫倾呆呆出神，喃喃说，“别熬夜，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劳逸结合，这些话我两年内说了有一万次了，他哪次听了。”
“我说了十万次都有了，有什么用呢，”小周苦笑，“只有顾逍说有用，别看老大脾气好，对谁都笑眯眯的，不放在心里的人说的话，他就算客客气气地答应你，也根本就不会听的。”
“呵，不放在心里……”莫倾自嘲地笑笑，忽然觉得特别疲累，“放在心里又有什么用呢？那人又没把他放在心上，他这么一头热到底有什么意思……”
小周看看他，无奈道，“你不也一样吗？一头热地付出，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莫倾蓦地一呆，心里狠狠疼了一下。
“两情相悦，本来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啊……”
气氛忽然低沉下来，莫倾咬着牙没说话，直到一阵电话铃响，他僵硬的表情才微微松动了一些，朝小周点点头勉强接了起来。
“莫倾，你让我打听的事儿差不多了。”
莫倾眉头一跳，赶忙问，“怎么样？那人现在到底……”
“他结婚了。”
莫倾猛地一惊，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那个穆羽啊，没错，四中的物理老师，去年刚结婚，老婆也是老师，好像是教英语的。”
“……”莫倾呆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握着电话的手一片冰凉，“所以顾逍现在……真的是单身？”
“应该是吧，对了，我听我老爸的朋友又说，他俩好像也就是朋友关系，每次来都离得挺远的，也没什么暧昧举动，说真的啊，你那同事是不是胡扯呢？俩人根本没啥事儿吧？”
莫倾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挂的电话，他呆呆站了半天，直到小周疑惑地过来戳他，“喂，你咋了？”
莫倾蓦地一颤，慌忙把手机收起来，掩饰道，“没、没事儿。”
小周也没多想，转身拿起自己的包说道，“那我走了啊，该下班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哦，好……”
小周点点头，到迟墨然办公室道了别就走了，莫倾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忽然敲门进了办公室，板着脸说，“师父，下班了。”
迟墨然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路上小心，明天见。”
莫倾咬了下嘴唇，继续说，“你也下班，现在。”
迟墨然总算抬起头来，“我还有东西要看，你先走吧。”
“回家看，”莫倾伸手就给他收拾起一桌子乱七八糟的文件，“你今晚回家睡，不许在办公室里过夜。”
“……”迟墨然看了他一会儿，无奈道，“别闹，我真的忙，你自己先回去吧。”
“忙忙忙，天天忙，你比总-理都忙！”莫倾很快给他收拾好了，最后把他手里的一叠纸抓过来，“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再这么作死，再进医院我可不管你！”
迟墨然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是叹了口气，撑着桌子站起来，“好吧，我回家。”
莫倾仍是板着脸，手上却是仔仔细细地把文件都给他归类好，“我送你回去，我今天开车了。”
“哦，好吧。”
出门时候迟墨然要拿那些文件夹，莫倾仍是抱着不给他，还瞪了他一眼满脸不爽，迟墨然无奈，只好跟在他后面苦笑一声，“你这又是生什么气啊。”
莫倾一路气呼呼地把他送到家，把车停在小区门口跟着他一起上楼，等到了迟墨然家门外，他总算停住脚步，抬下巴指了指门，“师父，开门。”
迟墨然一手划了门卡，另一手朝他伸过去，“东西给我吧。”
莫倾气闷的表情渐渐散了，目光却变得十分复杂，他盯着迟墨然看了半晌，忽然说，“我给你拿进去。”说着就要推门进屋。
迟墨然却忽然伸手挡住他，冲他笑笑，“不用了，给我吧，太晚了你该回家了。”
“我不回去了，”莫倾忽然走近他，身体微微前倾，几乎要靠到他身上，“师父，收留我一晚上吧。”
迟墨然眸光闪了一下，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用力把他怀里的文件拽出来，回头打开房门，“天都黑了，快回去吧。”
莫倾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冷笑，“迟墨然，我到底哪里不好，你就这么看不上我？”
迟墨然脚步一顿，没说话。
“送上门给你干你都不要，你就那么嫌弃我？”
迟墨然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转过身，看着少年微微发红的眼睛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揉了下他的头发，“傻瓜，怎么说自己呢？”
莫倾拍开他的手，狠狠揉了下眼睛，可眼睛实在酸得难受，揉得越厉害眼眶就越湿，他用了好大力气才总算把那股酸涩憋回去，再抬头时候两眼红得像个委屈的小兔子。迟墨然看他一会儿，终于是不忍心，头一回认真地回复他，“莫倾，我如果和你上床我一定会负责，没做好负责的准备我就不会糟蹋你，我是为你好，明白吗？”
莫倾终于是忍不住脾气，冲他喊道，“你这人真是……怎么这么固执啊！谈个恋爱而已，上个床而已，你那么认真干嘛啊！这都什么年代了，你……”
“什么年代？”迟墨然笑笑，无奈道，“感情廉价的年代吗？”
“……”
“莫倾，你也知道我工作很忙，我没那么多精力和时间一个人一个人地去尝试，我也不想尝试。我知道我们这个圈子很浮躁，换男友一夜情都是家常便饭，可我不想这样。我喜欢一个人就只想一直喜欢这一个人，就只想对这一个人好，就只想和他开开心心过一辈子，你明白吗？”
“我、我明白，可那个人就不能是我吗？我就不行吗？”
“……”迟墨然看了他好一会儿，说出口的话仍是这两年来对他说过的最多的那三个字，“对不起。”
“那个人……就只能是顾逍吗？”莫倾死死握着拳头，努力忍着哽咽说，“我到底比他差在哪儿？他到底哪里比我好啊！”
迟墨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过了很久才低声笑了一笑，笑容却有些苦涩，“我也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看到他我会开心，看不到我会很想他，他难过的时候我比他还难受，每天都想尽办法想逗他笑一笑……”迟墨然喃喃说着，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这种感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根本就不听我的话，但我至少知道，这种失控的感觉才叫爱情，而我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这么身不由己。莫倾，这不是差在哪里的问题，可能……就是缘分吧。”
缘分，哈，这个可恶的家伙，竟然用这种虚无缥缈的两个字给自己判了死刑，莫倾以为听到这里自己会很愤恨，可胸口弥留的空茫和痛楚却清晰地告诉他一个无可奈何的事实：他根本打不赢那个男人，他的孤注一掷还没有机会开始，就早已输得一败涂地。
“……就只有他吗？”
“……”
“就只有那个顾逍才能让你开心起来吗？”
迟墨然垂下眼，沉默着没说话。
莫倾看了他很久，忽然扯出一个悲伤的笑来，“如果他还爱你，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
“我和他……不可能了。”迟墨然发了会儿呆，又苦笑着摇摇头，“早就不可能了。”
莫倾静静看了他很久，像是想把他记住，目光一寸寸描摹他的轮廓，然后他终于不再多说，忽然拉开迟墨然的房门侧身跨进了屋。
“莫倾，”迟墨然拉住他，微微皱起眉来，“别胡闹了，快回家。”
莫倾却是没说话，甩开他的手，直直朝客厅的书桌走过去。迟墨然愣了下，下意识跟过去，那人却是把背包里的笔记本电脑拿出来，开机，全程一句话也没有，在迟墨然疑惑的目光下把鼠标也安装好，然后伸手打开了桌面上的剑三图标。
“……你这是干吗？”
莫倾瞪了他一眼，没说话，很快地，屏幕里展现出一个有些陌生，却也有些熟悉的登录界面。
莫倾输入账号和密码，点了确定，角色列表里很快就出现了一个戴着兜帽的可爱的小萝莉，他做完这些终于直起身，把迟墨然按到旁边的椅子上，而后不发一语地转身走了。
迟墨然一脸迷茫，回头喊他，“喂，莫倾，你这是……”
“上号。”
“……什么？”
“我难得做一回好人，你别给我机会后悔。”说罢他拉开门，匆匆走了。
迟墨然茫然地瞪着眼前的电脑屏幕，一时不知道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学霸的直觉告诉他登录这个号似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情，他绝对不能错过。
迟墨然微微皱着眉，虽然一肚子问号，却还是把手放上鼠标，点击了最下面的小小按钮，登录游戏。
过图的时候心情十分复杂，这个虚拟的世界曾带给他许多快乐，也带给了他至今都无法走出的疼痛，如果不是因为这游戏，他不会对顾逍那么在意，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和他在一起，可以一点一滴地去了解那个用冷漠把自己层层武装起来的男人。
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也还在玩这个游戏……
迟墨然茫茫然想着，直到过图结束，耳边终于响起一段十分耳熟的音乐，而眼前的画面却让他心里蓦地一紧，心情跟着有些沉闷。
扬州河岸，那个两年前让自己变得幼稚又疯狂的地方。
也是最后一次，让自己停留在这个世界的地方。
迟墨然茫然地站着，不知道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莫倾这是什么意思。他下意识看了看技能图标，发现一个也不认识，顿时就有点蒙。说起来，听说剑三好像变成九十级满级了，好像还出了个新职业，叫什么明教……
就是这个职业吗？
正有点儿茫然的时候，忽然，空无一人的身边凭空冒出来一行对话泡泡。
【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迟墨然瞪着眼睛一脸懵逼，出bug了么？明明没有人哪来的近聊啊……
他下意识朝左侧的近聊频道看过去，却还真看到有个聊天记录，只不过随意扫过去的目光忽然一顿，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在那一瞬间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猛地颤了一下。
那个说话人的id，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字。
南柯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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