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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番外1-前尘应念(上)无妄之灾


细雨蒙蒙,春意正值阑珊时。古道随风,芙蓉毓秀满金陵。每逢暮春时节的落雨,许洹儿总是不免有些惆怅,独自一人黯然神伤。

        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伊人凭栏立,朱颜复倾城。许洹儿出神地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心魂深处又开始萦绕那不愿企及的沉痛回忆。

        那一年的暮春,也如今日般微微下着雨。那时的他们都还很小很小,有着像大多数人童年时一样烂漫的童真与欢乐。那一日前,他还是个健康,有着剪水双瞳的男孩子。

        他叫江陵,她总是喜欢唤他作“小陵”,只因为自己比他虚长着三四岁。而小陵也半是恭敬地称她为“洹姐”,将她视为自己最亲爱的姐姐。

        许洹儿第一次见到江陵时,他还是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而她自己,也不过是个三四岁年纪的幼童。她只记得,某一天的深夜,爹爹从一个陌生男人手中接过这个孩子,二人之间似乎连对话都无半句,只是爹爹眼神中散发出的光芒,自己前所未见,许多年后,她才明白,那种光芒,叫做坚毅,叫做决绝。

        许洹儿懂事起就知道这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得三口之家,住在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村落,过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农耕生活。

        “洹儿,你看,今后他就是你的弟弟。他叫江陵。”爹爹妈妈都在微笑。

        可她却睁圆眼睛:“爹爹,妈妈,洹儿,这样已经很幸福,为什么突然会多出一个弟弟?”

        “怎么?你不喜欢?”妈妈笑着将她搂入怀中,“这样,我们的家庭才会更热闹,更幸福啊!”

        “洹儿明白了,洹儿有弟弟了!”三四岁时,许洹儿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从天而降的弟弟,竟然会成为自己一生的羁绊。

        “妈妈,我们性许,可他却性江,那他不是你生的?”

        妈妈捏了捏她的小脸,又将小小的婴孩揽入怀中轻轻摇着,温柔地道:“洹儿,你记住,不管这孩子姓甚名谁,都是与我们密不可分的家人。”

        “妈妈……”许洹儿点点头,可当时的自己究竟了解多少母亲话中的涵义呢……

        又是一年暮春时节,苍山新雨,是无端空灵的美好。江陵长大了不少,是个秀气的娃娃,而许洹儿身上虽着粗布麻衣,却已能隐约看出是个美人胚子。这一年,许洹儿已将满八岁。这一年,也是变故的始端。

        林间的小路上,飞快地奔跑着两个赤足的孩子。女孩稍长,男孩却还十分年幼。雨水的浸蚀,已使路上有些泥泞,孩子也被雨水打湿了衣衫。

        “小陵,快点,再不赶回去,妈妈又该恼了。”跑在前面的女孩回转身来,朝后面的小男孩招招手。

        男孩点点头,加速了稚幼的步伐。

        他们又偷偷跑去了山上玩耍,幽林飞瀑,溪水游鱼,对两个年幼的孩子似都有着无穷的魔力。只是,过不多时,山下家中,妈妈的饭菜浓香便仿佛飘入口鼻,于是,抵不住诱惑的孩子们又欢快地奔向了回家的路。

        许多年后,许洹儿知道了何为锦衣玉食的生活,知道了妈妈的菜肴实在不能相提并论的道理,却再也找不回幼时那种欢快的期盼与冲动。

        “洹姐,我好像都能闻到香味了!你猜,今天我们吃些什么呢?”小男孩边跑边道,远远已能望到村尾的农宅。

        “这可不好说,前几天爹爹刚刚宰了猪,大概是猪心汤吧。”女孩眼睛一转,笑吟吟地道。

        男孩听了满心欢喜,跑的更快了。不料突然脚下一滑,“哎呀”一声跌坐在地上。女孩即刻停下脚步,看看男孩,摇头笑笑,幸亏地上泥泞,却没有如何摔伤,只是粘得满身污垢罢了。

        女孩拉起男孩:“哼,看看等下爹爹妈妈又是如何骂你这个顽皮鬼!”说着便用手拍打男孩身上的泥土。

        男孩却道:“洹姐,好痛啊。你轻点!”

        就这样,两个孩子嘻嘻哈哈打闹了起来,脚步却是变慢了许多。到得自家门前,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妈妈,我们回来了!”女孩远远见自家院落大门关着,心下偷偷舒了口气,通常爹爹妈妈等的急了,院门便会大敞四开,爹爹肯定会板起面孔站在门口训斥几句,肚子也就要多饿一阵子了。但是此时只需扮个鬼脸,讨得妈妈欢心,爹爹也就不会再严肃了。

        男孩却拉拉女孩的衣角:“洹姐,我们总是偷偷溜出去,这次伯伯伯母肯定要恼我们了……”

        女孩故作正经道:“说得不对,不是‘我们’,爹爹妈妈肯定只恼你一人!说不定啊,就罚你不准吃晚饭!”

        男孩吐吐舌头,也是笑嘻嘻道:“洹姐骗人,我以为恼的是你也说不定呢!”

        两个孩子说笑打闹间,已推门而入,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但是院中却是静得出奇。两个孩子却似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异常,男孩眨眨灵澈的眸子:“洹姐,你猜错了,原来今晚是酱烧蹄髈!”

        两个孩子向屋子走去,许洹儿发现屋门也是紧闭,心中倒是奇怪,爹爹妈妈通常都是不关屋门的啊,今天是怎么了?

        “爹爹,妈妈!”

        无人应声。

        “伯伯,伯母!”

        仍旧无人应声。

        “难道爹爹妈妈不在屋中?可是院门又没锁。”许洹儿不解,“此时此刻,爹爹妈妈早已该守在饭桌前等着我们两只淘气鬼回来才对啊,今天是怎么了?”

        许洹儿尚在独自思索,江陵却已推开房门,两个孩子或许不会预计,命运的齿轮就在这一刻彻底转变了方向。

        “爹爹!”爹爹倒在血泊中,周身还不断有血渗出。

        “妈妈!”妈妈的胸前叉着一把利刃,凝固的表情有着莫大的痛楚。

        许洹儿永远不会忘记那天的场景。桌子上热气尚未散去的饭菜仍旧飘香,然而爹爹妈妈却没能守在饭桌前向她慈祥地微笑。她才向屋里望了一眼,便第一次见证了人世间的血腥与杀戮,从此,这个梦魇彻底成为她心底最深层的烙印,永远挥之不去。

        “伯伯,伯母……”江陵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在他幼小的心灵中,是否也已感觉到了世事的冷漠与残忍?只是他此时却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事出有因。许多年后,当他每每想起这一日的恐怖,他或许也会扼叹,以己之目看见的人世间最后的景况,竟然是惨烈至此。

        “爹爹!妈妈!”许洹儿奔向爹爹,奔向妈妈,“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就在此时,房门却突然“吱呀”一声的关起,屋内没有掌灯,天地间的唯一一丝光线霎时荡然无存。许洹儿和江陵不禁同时猛然回头,却见一个阴猥的男人出现眼前。两个孩子只觉屋内骤冷,周身萦绕令人汗毛竖起的阴寒之气。

        “你,你是什么人?”许洹儿不知所措。或许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她尚未意识究竟发生了什么。毕竟,他们都还是不到十岁的孩子,但两个孩子又必须承受这剜心的痛苦。

        “我,是杀人的人。”令人冻彻骨髓的敌人,令人毛骨悚然的答案。

        “爹爹,妈妈,他们怎么了?你……你对他们做过什么?”许洹儿的眼泪终于失控。

        “他们死了,被我杀死。”男人冷漠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感情,就仿佛他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现在,你们也是死人了。”

        阴猥的男人渐渐逼近,两个孩子被逼到了角落。许洹儿原本以为这即将是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却未曾想,老天爷在自己穷途末路之时,却又赐给了自己一线生机。

        不知何时,江陵小小的身体已挡在自己身前,而他小小的手掌,却似乎触碰到了墙壁边缘,只听江陵小声道:“洹姐,快跑!”许洹儿突觉身子一沉,整个人都向下坠了下去,下坠的过程无疑是无助与痛苦的,许洹儿只觉得无尽的黑暗袭来,耳边的风声伴随着令人不适的失重感。

        阴猥的男人大吃一惊,即刻怒火攻心。猎杀一户农家,本如探囊取物般简单,原先他甚至不解为何自己要接受这个可笑的任务。但是此时,他竟然让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从自己眼前逃脱,并且这个孩子是如何消失自己都未看清。他气急败坏,因为任务指令:格杀勿论。

        许洹儿就这样消失了,谁能想到这小小的普通不过的农户屋中,竟也暗藏机关。只有江陵能想到。就在几天前,伯伯突然把他叫到身边,说了一番让他无法理解的话。伯伯告诉他,就在那个角落,有一个机关,万一遇到危及生命的情况,可以用来逃生。机关只可容一人通过,并且只可使用一次。

        江陵只有三四岁,他无法理解伯伯的意思,只是笑道:“那我去告诉洹姐!”可伯伯却制止了他,并且万番叮嘱只可许他一人知道,如若万不得已的情况,就不要再理任何人的死活,只管自己逃走。任何人里便包括伯伯,伯母,和洹姐。

        只是没想到,这个机关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只不过用来逃生的对象有所改变罢了。江陵小小的眼神里似乎闪过胜利的喜悦,但这种喜悦稍纵即逝,洹姐逃脱了,我却要死了。你要如何对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解释死亡的恐惧?或许不用解释,此时这个年轻的稚嫩的生命,似乎就可以坦然地面对死亡。

        男人面目愈发狰狞,因为猎物眼中的不屈使他作呕,他恼羞成怒,因为他意识到猎物的生命虽脆弱,却并不卑贱。他发自心底厌恶这样的眼神,尤其当对方只是一个如此年幼的孩子,他要用最残忍的方式毁了猎物,让猎物眼睁睁地看着世界从自己眼前彻底消失,即使猎物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其实,这一切也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的事。男人一手提起江陵瘦小的身躯,享受着虐杀的快感:“身为我的猎物,根本不配拥有活在这个世界的权利。”

        没人能够想象一个弱小的毫无抵抗之力的生命是如何承受这炼狱般的痛苦,江陵一口血“哇”的喷了出来,早已不醒人事。

        男人阴笑:“这才是合格的猎物。”他将掌心抵上了江陵的胸膛,这掌中带着他耗费半生心血练就的冰寒剧毒,这一次,这个孩子已是必死无疑。孩子早已没了声息,只是口鼻不断渗出鲜血。

        男人望着屋中的一切,就好似在欣赏自己的一处杰作,他笑得十足得意,狰狞的脸孔愈发扭曲:“可惜,终归是跑了一个,还是想想回去如何交差的好。”

        屋外,绵绵细雨,却不知在何时已化作了倾盆暴雨,男人本欲纵火焚屋,此刻,也只得作罢。男人又是阴阳怪气地笑道:“天公作美,留你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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