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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黑暗第十章


道教距今有一千八百多年的历史,原本派别纷呈,现在广为人知的只有五大派系,分别为全真道、真大道、太一道、正一道和净明道。从成立到分宗,虽说都始于宋、元年代,但据说殷商时期便已初具规模。那时的道教以“技术”见长,至战国时期鼎盛,并成为后来道教教义和方术的起源。

        御幽教便是最早期从中抽离出来的一支派系。

        据说,原先都是对当时道教术掌握得最为透彻的一批人,因为在修行中为了获得更大的术法运用和自由,他们背离了祖宗的教诲,逐渐将教中所传的方术同一些旁门左道的诡术揉合在了一起,因而被同教中人所不齿,最终被趋逐,于是自行创立了一门新的派系。

        但同其它在历史长河中并没有留存多久的教派一样,在经历了最初将近两百年的鼎盛时期后,御幽教随着它第四代掌门人的失踪而渐渐没落,最后寂寂消亡于无声无息之间。此后,这支教派中的一些术书和法器便开始散落民间,由于文字和内容过于古老复杂,鲜少有能真正懂的人,于是其中大部分的术法就此失传。

        但所幸,那支教派中的术法多是些阴毒的东西,类似苗疆的蛊毒,因而失传了倒也并不是什么坏事。比如此时我手里这枚被邵慧敏丢弃在咖啡店的戒指——豘戒,便是其中之一。

        以拥有者的寿命为代价,将其不好的运势转嫁给别人,以图一时的平安,这种方式损人不利己。原先我以为这东西是蓝卖给邵慧敏的,因为我在蓝的店里见到过它,也听他说起过这东西的用处。而蓝又是个无所不能有,无所不能卖的生意人,所以一度我都理所当然地以为,蓝就是邵慧敏口中洛林。

        直到现在碰见蓝,才知道原来洛林是另有其人,而那个人正是刚才就站在我面前的“尸人”。

        “尸人”是个活死人。

        很多年以前,有一群生活在长白山附近、靠操纵尸体作为谋生手段的‘走尸人’,他们以巫术所复活的尸体,被称为活死人。你很难说他们究竟是活的还是死的,在被‘走尸人’从棺材里弄醒后,他们像是真正地活了过来,能走动,能说话,并且其今后的一生都将永远被该名‘走尸人’所驱使和利用,存在于阴阳界限之外,不死不活,直到肉身彻底腐坏。

        但蓝说,洛林这个活死人,并不同于一般的活死人。

        洛林是御幽教第四代掌门人,也是第一代“走尸王”。

        当年为了获得更多的力量,身为御幽教掌门的洛林不知从哪里习得一个炼尸的法子,以术法将死去很久但肉身保存完好的尸体重新复活,并为自己所驱使。

        这一邪术自然为当时的所有教派所不容。于是,就跟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各大门派出动了最强的能人异士,商定了一个日子后一同潜入御幽教,试图将这个魔头铲去。谁知当天到后,他们却发现教中已经人去楼空,洛林不见了,连同他门下数十名弟子,均消失得干干净净。偌大一个教派内只剩下一些新进的弟子,这成了当时轰动一时的一个奇案。

        此后,等再有人见到那位掌门时,已过去了四五十年。而此时的洛林亦有了一个新的身份——走尸王。

        带着当年同他一起失踪的那些御幽门弟子,常年深居在长白山附近的沼地里,统领着百来余口赶尸人,终日在那人不见人鬼不见鬼的地方出没。见到他的人称,他身旁常年立一脸白如纸的女人,观衣着,竟似是夏朝人的装扮,行走自如,靠近能闻到尸臭。于是当时有这样一种传闻,说是驱尸术能以死人的阴气延长走尸人的寿命,令走尸人青春永驻。

        这一点颇似道家的延年益寿术,却比那种听得说得却从未见得的虚无缥缈的仙术,来得实际得多。一时,很多人纷纷进入长白山寻找走尸人的踪迹,试图拜在洛林的门下,学到驻颜不灭的方术。此后一直到汉代,走尸人这一诡谲的部族始终都处在一种兴盛的状态之下。

        但洛林的寿命并没有如传说中所说的那么长。

        事实上,他甚至没能活过商朝灭亡,便死去了。虽然他的方术比之其它正统的道教门派要远为强大,他的驻颜术也犹如神迹,但,毕竟拗不过‘时间’二字。

        就在纣王**的前夜,洛林突然无疾而终,死时依旧保持着二三十岁时的容颜。听闻在他死去那一刹那,身边所驱那名夏朝女尸全身一瞬发黑,肌肉萎缩并随风而化。之后,他被自己的弟子保存在长白山的万年冰晶里,历经东西两周和春秋战国的变更,尸体完好得一如刚刚逝去时的样子。

        因而在秦皇统一六国之初,为求嬴政赏识,后世一名走尸王将他从中取出,以他当年所传授的术法将他复活,并为之所驱使。

        自此,能操控洛林的尸体为己所用,便成为日后历代走尸王的身份象征。

        这一点恐怕是洛林所始料未及的。

        活着时他驱使了多少孤魂野鬼,死后却遭到了同它们一样的命运,并因其不腐之身,受到更为久远的折磨,这恐怕就是传说而言的‘果报’吧。只是到了后来,走尸人的后代一代不如一代,自末代走尸王库蓝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个能有力量控制洛林尸体的走尸王,因而他的尸体才能重获得一千多年的平静。

        直到几年前,被一名自持艺高人胆大的走尸人再次挖出,并以摄魂钉钉住了命脉,才令这已有三千多岁的走尸王又一次重现于世。

        而那次却由于我的缘故,让这具尸体真正意义上地复活了。

        因为我拔掉了他头上的摄魂钉,所以令他脱离了那名走尸人的控制,并以其血恢复了自身的力量。这力量究竟有多大?从他同狐狸和铘的交手中可见一斑。

        当时得了蓝的协助,铘同蓝两人联手方才让洛林退避,而并非将他击倒。此次再度遇到,蓝又是借助了锁麒麟的力量,才将他击退。

        所以说,这活死人是除却勾魂使和丧神之外,我所遇见过的最为可怕的东西了吧。

        可怕不一定是因为他们有多令人恐惧,而是因为他们有多么的强大。

        但他为什么会同邵慧敏联系到一块儿去?他又为什么要将豘戒交给邵慧敏?

        真的是如邵慧敏所说,因为预见到她脸上的死气,所以出手帮她解决么?

        蓝说,那显然不可能。洛林是一代走尸王,驱尸的目的是为了得到常人所不可得的利益,所以明知道这种手段极其违背天理也去做,因此,如果不是为了得到某种最大程度的利益,他是绝不可能去刻意关照某一个人的。

        我想他说得没错。

        但同时让我感到疑惑的是,为什么蓝对洛林的事会这样了解。毕竟那是三千多年前所发生的事,即便他可能同现代的走尸人有一定的关系,也未必能将当初所发生的事说得这样头头是道,仿佛他亲眼所见过似的,尤其是他对当年那第一代走尸王所操控的夏朝女尸所做的描述。

        而且蓝为什么手里会有另一枚豘戒呢?那不是御幽教的东西么。

        种种疑问,正打算向他问个明白,不期然却已到了自家的门口。

        门口很安静,店早已经关门了,黑洞洞的上了锁,厅里也不见灯光,不知道里头有没有人在。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屋,见蓝朝我晃了晃手,看来是准备回他家去。

        但我一肚子的问题都还没被解答清楚呢。当下正想要叫住他,忽然自家窗户处砰的声响,随即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从客厅洞开的窗门处直冲了出来,伴着阵尖叫摇摇晃晃朝着蓝的方向猛扑了过去!

        可是没等挨近蓝,那团东西一下子停在了半空,像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似的。只奋力甩着一头长发,在半空中惊慌失措地叫:“呀!少爷!!少爷呀!救命呀!!”

        很熟悉的叫声,除了刑官的太监嗓,还真没有第二个人能叫得出来。

        当下不由转头朝窗口处看去,随即见到那披头散发的刑官身后,一道身影在洞开着的窗户内立着。碧绿色两颗瞳孔在黑暗里闪着幽幽的光,闪闪烁烁,也不知道是看着半空中挣扎着的刑官,还是正转身朝他走去的术士。

        直到蓝来到他近前站定,他才伸手朝窗外轻轻一甩。

        刑官一下子朝天上窜起数米高,好像身上的绊着它的东西一下子消失了。它甩着散乱的长发摇摇晃晃飞到了蓝的身边,想要靠近它,却又对窗内人存着戒心,迟疑着终不敢太过靠近。

        见状笑了笑,蓝抬头朝窗内道:“老狐狸,没的折腾一只小小的妖怪,是什么意思?”

        狐狸闻声微微朝外探了探身子,将视线从蓝的身上移开,朝刑官看了眼,随即径自转向我。

        我被他望得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在我地盘上设结界,你又是什么意思。”然后听见他开口,但显然并不是在问我。

        闻言那术士挑了挑眉,轻扬的嘴角似笑非笑,转身一抬手将刑官的头接到手里,拨了拨它乱成一堆的头发:“没什么意思,只是不希望你插手而已。”

        “你借锁麒麟之力还奢望别人不来插手么?三千年的尸王,也不是你想得就能得到的东西。”

        “呵,老狐狸,谁告诉你我想得到尸王。”

        “不然你冒着断手的险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么,”手一松,刑官扑的声重新飞了起来,飞在蓝的身侧一阵盘旋,嘴里依旧喋喋不休地鼓噪:“少爷!少爷!”

        他朝它摆摆手,侧头用那双黑蒙蒙的眼睛朝我看了一眼,摇摇头:“可怜的小白,你不管她,麒麟也不管她。我好心帮上一把,倒成了错么?”

        说罢,也不等狐狸再开口,他手朝刑官扬了扬转身径自朝自己家走去。

        狐狸没有吭声。

        只沉默着望着他不紧不慢一步步渐渐走远的背影,直到他进屋,才将视线再次转向我,慢吞吞揶揄道:“哦呀……那一堆粽子,你是送到火星去了?”

        话音轻轻的,自言自语一般,却叫我心跳不由自主快了起来。“你管我送到哪里。总比火星稍微近一点点。”匆匆掩饰了不安,我随口咕哝道:

        他挑眉:“难怪现在才回来。”

        “晚饭吃什么?”

        “白水拌饭。”

        “泡饭就是泡饭了,还白水拌饭。”我再咕哝。

        他咂咂嘴,诧异道:“哟,看你这一脸晦气,还惦记着吃?”

        “不然我还能惦记什么?”话一出口,不期然抬头那瞬又撞上了他的视线。

        冷冰冰的绿色瞳孔,似笑又非笑的狐媚模样。

        当即一下子沉默了下来,我避开他目光将头扭到一边。

        此时突然手机铃猛地响了起来。

        从衣袋里抽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邵慧敏的家。不由皱眉,想起她刚才丢下我自顾自离开的举动,我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再去接她的来电。可这铃声仿佛没人接它就不会主动停止般一声接着一声,无奈,我只能按了接听键,没什么好声气地道:“喂?”

        “……宝珠……”手机那头的声音很轻,并带着股很明显的鼻音,仿佛她刚刚痛哭过一场。

        不由放缓了声音,我道:“慧敏?你到家了?”

        “刚才……对不起……我不应该丢下你自己跑了,可是我真的很害怕……”

        “害怕什么?”

        “你身后的那个人……”

        听她提到那个“人”,我不由想起确实要就这个问题好好地问一问她。因为我觉得她在咖啡店里说的那么多东西中,显然隐瞒了一些重要的东西没有告诉我,譬如我身后的那个“人”:“慧敏,你到底有没有看清楚那人长什么样。”

        “我看不清楚……很模糊,但我感觉得到,那肯定是他……”

        “他?谁。”

        “我丈夫……”

        “但她是个女人,慧敏,那是个女人。”

        这句话出口,手机那头明显地沉默了一下,我听见她轻轻倒抽了口冷气。

        于是我继续道:“你说过你丈夫有个前妻,她离婚后现在过得怎么样?”

        “……不好。”回答得有些迟疑,这加深了我的怀疑。

        “怎么个不好?”

        她再次沉默了阵,然后轻轻道:“……她……自杀了……”

        “自杀?怎么样自杀的?”

        “……跳河……”

        这两个字出口,我心下一片雪亮。

        原来那名前妻并没有如邵慧敏原先所说,是自愿签了离婚协议。而是以另一种刚烈的方式结束了她同江齐生的婚姻——跳河。

        难怪当时在我背上的那个东西全身肿成那样,而且一身的水。

        原来是个落水的怨鬼。

        意识到我的沉默,邵慧敏有些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气,问:“宝珠,那个人……真的是个女人么?”

        “没错。”

        “可是……可是不可能啊……”

        “什么不可能?”

        “不可能啊……那不关我的事啊……”说到这里手机那头喀拉拉一阵电磁声,我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正琢磨是不是我的信号不太好,此时突然间从里头传来一声尖叫:

        “啊!!”

        声音响得令我当场一脱手将手机甩在了地上。

        “怎么了?”狐狸见状轻扫了我一眼,问。

        我没来得及回答。匆匆从地上拾起手机将被摔脱的电池板用力摁上,急拨回去,邵慧敏家的电话却是一片忙音,显然她没将电话搁好。

        但她刚才那声可怕的尖叫是怎么回事……

        思绪一片混乱,我握着手机呆呆不知该怎么做才好。正在此时忽然狐狸翻身从窗内跳了出来,将我一把拽到他身后,抬头朝我左前方的某处位置看了过去。

        我被他这举动惊得一个激灵。

        回过神立刻追着他视线也朝那方向看去,随即见到那片被路灯照得苍白的人行道上,有一团湿漉漉白花花的东西正朝着我的方向一点一点慢慢爬了过来,身后长长一道水印,红得发黑,随着风扑鼻涌来一股淡淡的咸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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