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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陌上人独立,公子自成双


  天祈地大物博,城池繁如天上星子,且各有特色,有胜于景者,有胜于人文者,然中有一城却以道路通达而闻名。因其往东是为京城,南行则至江南,西临西蜀,北通凉州,八方通达,故得名,八方城。

  八方城外有一山,名曰青障山,山中有一村落,名曰青障村,因山中遍植翠竹,村里人多以伐竹制竹为生,无有大富,却以清平乐三字胜之。

  是日,村中一老汉伐竹归来,推着一独轮车行在山间小道上。老汉看着载满一车的绿竹,心中欢喜,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心里想着待回到家中,将这绿竹制成竹器,择日至集市上卖个好价钱,在去陈记换些糖给自家孙儿吃。

  自家小虎头可是跟自己念了好久的,老汉越想越乐,脚下步伐不由加快几分。然世间祸福相依,更不乏乐极生悲者,山里昨夜下了场雨,而今山路尚未干透,犹显湿滑,那老汉未曾留意脚下,一个不稳滑了一步,手中车随即脱手,连带着老汉亦是身形不稳,往前扑去。

  眼看着那老汉就要摔倒在地,连老汉看着越离越近的黄土地,心内直呼完了完了。

  然而一阵清风拂过,老汉只闻“哗”的一声,不受控制的身体忽然一停,眼前的黄土地被一片蓝取代。那是一片如天如水一般蓝,恍惚间,老汉以为自己看见了天。

  山道上有了两个人,两个人都在出神。老汉盯着那片“天”出神,而那片“天”的主人则看着前方的车出神,最终还是那片“天”先回过神来,低头笑问道:“老人家,没事吧?”

  听到问话,老汉才算清醒,借着扶在自己胳膊上的力道重新站定,方看清那片“天”原来是个人。

  蓝色长衫,背负黑铁匣子,眉眼温暖和煦,如冬日暖阳,看去莫约十七、八的年轻人。

  “多谢这位小兄弟了!”老汉赶忙道谢,许是受了年轻人温暖笑意的感染,又或许天性如此,老汉虽与他只是初见,却半点不显生疏,“要不是小兄弟,老汉我怕是只能等着人来寻我了。”

  “举手之劳罢了,老伯客气了,敢问……”

  话未说完,便闻老汉一声惊呼:“哎呀!”

  年轻人话一顿,关切的问道:“老伯怎么了?可是哪里伤着了?”边说,边将那老汉仔细打量了一翻,并未见着伤处。

  年轻人眉心一敛,莫非是内伤?抬手便往老汉腕间探去,方一碰到手腕,却闻老汉叫道:“我的车啊!我的竹子啊!”

  原是如此,年轻人释然,温暖笑意再度浮现,将身子一让,伸手一指,笑道:“您瞧,那可是您的车?”

  老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一辆载满青竹的推车正稳稳当当的停在山道中间,顿时大喜,道:“太好了,老汉的车没丢,我还以为要摔下山去呢!”

  说罢,三两步跑到车边,年轻人笑着摇摇头,亦跟在其后。

  “咦?这是?”老汉将车检查一番,发现车上竹子一根未少,车轮间竟还多出一节长长的竹片来。那竹片一端插入地面,一端卡在车轮之中,正是因为它,车才未滚出去。

  “大概是有人不经意间掉的吧。”年轻人弯腰将竹片拔出,凝视一番后,笑道,“今日多亏有它。”

  老汉只在乎自己的车,没有心思去纠结竹片的来历,于他来说,车没丢就是好的。

  “一时兴奋,竟忘了小兄弟。”老汉一拍脑袋,问道,“小兄弟方才要问老汉什么?”

  年轻人一笑,将手中竹片一扔,问道:“想请教老伯,八方城如何去?”

  “从这条路下山便能看见了!”老汉大手一指,又回过头来,“小兄弟……人,人呢?”

  清风再拂,竹叶成阵,天水一般的蓝早已飘然远去,山道间惟余一老汉,推着车,哼着曲,走在回家的路上。

  八方城虽不大,南来北往的人却多,人多,城内的酒楼、客栈、茶馆自然也多

  饕香酒楼前,一年轻人驻足其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他似乎走得慢了点,午时方入城,正赶上用饭的时辰,一连入了六家酒楼,皆是客满。

  如若此间仍是客满,干脆便在路边买几个包子应付应付好了,年轻人摇头一笑,举步而入。

  年轻人不知道,他一至酒楼前,他的所有举动已然尽纳于他人眼底了。

  酒楼内可谓是人声鼎沸,南来北往的人们一边喝酒吃饭,一边高谈阔论着自己的经历。

  年轻人举目望去,心道,看来这家酒楼的生意也和前面几家一样好啊,高朋满座,想是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客官是来吃饭的?还是约了人?”有小二上来招呼道。

  “吃饭。”

  小二听言,又见他一副江湖中人打扮,却无草莽之气,气质不俗,背上背的也不知是何物,泛着冷冷寒芒,笑容虽随和,但怕也不是个好惹的。遂点头哈腰,笑着赔不是道:“这位客官,对不住了,小店今日客满,请客官去别家吧!”

  果然啊,带笑的眉眼间流露出些许无奈,年轻人正欲转身出门,耳朵一动,嘈杂的人声中忽闻细微破风声。

  年轻人面色一凝,袖袍一动,抬手直奔店小二面门而去。

  “客官,从这出门往左拐,有间酒楼,是……”店小二话才说了一半,突见面前温暖和煦的年轻人抬手向自己打来,动作快到几乎看不清。店小二想都不想便将眼睛闭上,准备挨打。

  老掌柜说得果然没错,笑得越是好看的人越是难惹。

  店小二此刻已是别无所求,只盼着那位客官下手轻些。

  等了良久,店小二都未等到想象中的疼痛,除去耳边不知从哪传来“咻——”的一声外,未有丝毫异样。店小二梗着脖子,咽了口口水,壮着胆子睁开眼来。

  面前的年轻人依旧笑容和煦,只是他的手却停在自己耳边。

  店小二斜眼看去,一只指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正稳稳扣着一只酒杯,杯中盛满了酒,一滴未洒。店小二认得,这是他们酒楼里的酒杯。

  年轻人收回手,低头看看手里装满酒的酒杯,又抬头看看楼上,最后看着眼前的店小二,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笑道:“似乎有人要请我喝酒。”

  “客……客、客官,里边请!”

  酒楼二楼,仍是坐满了人,但比之楼下却要清静些。

  年轻人端着酒杯上得楼来,扫视一圈,举步走至坐在栏边两个目光呆滞,傻傻看着桌子当中的书生旁,俯身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笑道:“对不住,让两位受惊了,这桌酒我请了。”

  说罢,不待那两个书生回神,复又抬步往里走去。

  里边有一张酒桌设于窗下,桌上有酒有菜,还有一把缠满白绫的剑。桌前有一人,白衣灰袍,头枕双臂,背靠椅背,为了靠的舒服,整个人往下滑了一些,双脚极为不雅的翘在桌上,面上还盖着一顶斗笠。

  姿态极不雅观,但肯定很舒服。

  年轻人自幼习武,五感敏锐,胜于常人,是以在他走至离桌前那人只有三步之距时,年轻人笑了,他知道眼前人为何请他喝酒了。

  他嗅到了竹香,来自青障山的竹香。

  “你我非是初识。”

  “但是初见。”语调慵懒,像是刚醒未久。缓了一缓,桌前那人才慢吞吞的伸手,拿掉遮于面上的那顶斗笠,而后睁开了眼。

  整个人都是懒的,惟独那双眼,犹如坠于深湖中的寒星,宁静却熠熠生辉。

  很有意思的人,年轻人笑了笑,随手将手中的酒杯搁在桌上,顺势坐到那人对面,抱拳一礼,道:“陈天水,未敢请教兄台大名?”

  那人不答,眯起眼看他,不知在看些什么。

  陈天水不甚在意,自顾自解下负于身后的玄铁剑匣,将其靠于桌旁,正欲放手,指尖竟是一颤。

  阵阵剑鸣入耳来。

  手微顿,眼轻垂,陈天水轻轻拍了两下剑匣,如同安抚闹脾气的孩童。

  那人终于也动了。只见他打了个哈欠,放下一直搁在桌上的腿,稍稍坐正了身子,一手支着头,一手随意一按,正好按在那把缠着白绫的剑上。

  剑鸣已歇。

  “任清都。”那人开口道,目光落在那方玄铁剑匣上,“你有一把好剑。”

  “任兄亦然。”陈天水看着那把以银丝绣流云暗纹的华贵白绫,缠裹严实的剑,笑道。

  “哈!”任清都朗声一笑,不再谈论这些,而是抱怨道,“你来的真慢,我都等得睡着了。”

  “一路风光甚好,故脚步迟了些,不想任兄久等了。”不过初见,言谈间却如相交多年的老友。

  “所以,你是在看?”

  陈天水点头。

  “看什么?”

  “看山,看水,看人。”

  “感觉如何?”

  “很好。”

  “哪里好?”

  “山好,水好,人……”陈天水笑了笑,“亦好。”

  “那么,接下来呢?”

  陈天水想了想,道:“我想继续看。”

  “那就继续看。”

  “你想看哪?”任清都又问道。

  “先去西边看看,然后再去东边。”

  西边有西蜀,东边有京城。

  “祝你旅途愉快!”

  陈天水笑着点头:“任兄又欲往何方?”

  “北方。”

  “去看?”

  “非也,我是去送信。”任清都摇头叹道,“可怜我天生劳碌命,和你是不一样的。”

  “送信?”陈天水有些惊讶,又有些好奇,能请动任兄去送信者,不知是何人。

  像是看出陈天水所想,任清都道:“往西走,你会遇到他。”语罢,眯起眼,笑着怂恿陈天水道:“见了他,直接给他一剑,或许你将来能少些烦恼。”

  陈天水面色稍异,道:“任兄知道我是谁?”

  “你是陈天水。”任清都轻描淡写道,随后又说了句毫不相关的话,“我认识燕灵都。”

  “燕灵都?”

  任清都瞥了他右手手臂一眼,陈天水明白过来,道:“原来黑衣冷面兄,叫燕灵都。”

  “黑衣冷面,概括的很好。”任清都竖起了拇指,复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玉瓶扔给陈天水,“给你。”

  陈天水接过,拿在手中把玩一会儿,不解道:“此是何物?”

  “燕灵都的剑有些特殊,没有它,你的伤不容易好。”

  “多谢任兄。”陈天水谢道,那道伤至今尚未完全愈合,不想其中还有这个缘故,日后若有机会,定将此人情还上。

  任清都看他一眼,眉梢一挑,道:“你若想还情,还在一个叫苏荇的人身上就好,我不需要你的人情。”

  “为何?”

  任清都偏头看着窗外无有定象的白云,神情有些莫测,仿佛看透了一切,道:“世事如棋,此刻你我一桌喝酒,日后却有谁说的准?若有一日,你我相杀,我不想你为此手下留情,因为那样我就打的不痛快了!”

  “既如此,何必赠药?”

  任清都伸了个懒腰,拂袖起身,拿过桌上的白绫剑,道:“我也不想你真杀了他,他人很好的,杀了,是损失。”

  陈天水笑道:“原来他,便是苏荇。”

  “行了行了,就到这吧,我还要赶着去送信,你我有缘再见。”

  “任兄……”

  陈天水才一开口,任清都身形已滑出窗外,闻声也不回头,只丢下句“别送了”便没有半分留恋的远去。

  陈天水望了半天窗外,又看看眼前的残羹冷肴,忽然一笑。

  “哈,原来是我请你喝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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