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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大皇子不疑有他,端着羊奶喝了两口,似乎觉得味道还好,一边喝一边含糊地问:“我母妃去了哪里?母后什么时候能够让我见她?”

        凤梨一边给他脱鞋脱袜,一边接过喝完了的空碗,给他擦了嘴,道:“没多久,你就能见到德妃娘娘了。”

        “真的?什么时候?”

        凤梨眼神若有似无得飘到德妃窥视的圆孔,嘴角的笑意怎么看都透着残酷和讽刺。她说:“等到了十八层地狱的时候。”

        “隽儿——!”德妃惊恐地大叫,疯狂的扒拉着墙壁,似乎想要将那小小的圆孔给拉扯大,涕泪俱下:“隽儿,不关我隽儿的事,你们要毒就毒死我好了,与我皇儿无关啊,隽儿……”那嘶吼,像是困在笼中地母狮发出的绝望悲鸣,闻者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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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明珠上蒙着地绢纱再一次掀开来,整个大殿被突然绽放的光彩照耀得无一丝阴暗,越发衬托得内部金碧辉煌。

        夏令姝就在灿烂地光芒中听取了宫女们的汇报。

        “德妃又哭又叫,说是她想要毒死太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求娘娘饶恕大皇子的性命,她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换取大皇子存活的机会。”

        夏令姝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揉着太阳穴,不多时,方嬷嬷凑过来亲自替她按摩,张嬷嬷奉上一杯人参茶给她喝了。

        “原昭仪那边如何?”

        皇后的另一名亲信宫女竹桃道:“毫无所动。”

        夏令姝挑眉:“她没看到你给二皇子喂羊奶?”

        “看到了。可她没多久就晕了过去,奴婢已经传了太医给昭仪看视。”

        夏令姝挥挥手,竹桃站起身来出去了。顾双弦坐在不远处,冷冷地道:“拟旨,德妃不淑不贤,妄图残害太子……”

        “等下。”

        顾双弦瞪着她:“你想要求情?别告诉朕,你现在想要反悔了?”

        夏令姝落子无悔,就算她这一次大发善心不要德妃的命,她也不能取消与皇上之间的约定。夏令姝自然知道那个男子在想什么,她只是挂着讥讽地笑意:“德妃完全是以为大皇子性命不保,这才出此下策,由此看来还真的不是她。”

        顾双弦冷哼地站起身来,踏步到皇后面前:“那会是谁?”

        夏令姝不答,只是端着茶水紧一口松一口的喝着。两人再一次在沉默中对持,一人站着,一人坐着,谁也看不出谁的心中更加煎熬,谁的痛苦更加深刻。

        定唐王顾双弦淡定地数着那金沙漏斗,看着时辰在那两人的指缝中轻易地穿过。

        差不多四年,这两人到底有多少次如今夜这一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持。他们又是否是借着这一次的凝望,想要确定些什么,记住些什么,然后,等到明日的明日,明年的明年,每每沉默的时候就拿出来缅怀下。

        偏门再一次打开,竹桃三步成一步地跑上前,喘息着道:“回禀娘娘,是原昭仪。”

        夏令姝端着茶碗的杯盖在杯沿上发出‘叮’地脆响,像是护国寺那一口大钟的撞击声。顾双弦就在这丧钟般地声响中抬头,怒问:“原原本本地给朕说来。”

        竹桃下意识地惊得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忆着方才的一切:“原昭仪昏迷之后,奴婢一边让人去请太医,自己来给皇上和娘娘汇报。等奴婢回去之时,太医跟奴婢说昭仪根本没有昏迷,她只是假装睡着了,太医让奴婢将二皇子给抱来放在昭仪娘娘的身边。之后我们一起出去,从外面偷偷瞧着。没多久,原昭仪似乎醒来了,她先看了看二皇子的中毒状况,确定了房中没有任何人之时,才从自己的簪子里面倒出一颗药丸,给二皇子吃了。之后,”她吞了吞唾沫,“她又拿出另外一个手镯掰开,里面有一些粉末,准备灌入二皇子的口中……奴婢上去抢下了簪子和手镯,特意再将手镯中粉末拌入羊奶给小猫喝了,等了一会儿,那猫儿就气息微弱状弱重病。”

        夏令姝问:“二皇子如何了?”

        竹桃道:“大皇子与二皇子都只是喝了掺了迷药的羊奶,现在都昏睡着。原昭仪给二皇子的解药并无其他毒素,太医说一切无碍。”

        顾双弦猛地拍桌子:“好个毒妇!”不由分说的跑了出去。

        夏令姝对审判宫妃没有兴趣,她也猜得出顾双弦会如何对待原昭仪。转头对着张嬷嬷道:“去太医院把太子给抱来。”张嬷嬷身子一震,只是单独的一句话就知道夏令姝的意思,强制掩下悲伤,出去了。

        夏令姝又对着凤梨道:“去给本宫换一杯新茶。”半闭着眼眸,揉了揉太阳穴,让人研墨,开始写信。

        信件有三封,第一封是给夏家当家夏祥天,言明此次太子中毒事件的始末,自知自己犯了大忌,与其等着御史弹劾,不如自缢速死,避免因为她而影响夏家在朝中的地位。请夏祥天以大局为重,未因为她而为难皇上,另请保护好她三房的家人。

        顾元钒在一旁看着,等到纸张干透,无动于衷地折好信件收入怀中。

        第二封信件是给弟弟夏令乾,让他保护好娘亲以及姐姐。言人终须一死,无需替她悲伤,她会代替家人提前去照顾爹爹。希望他能够秉承爹爹的遗志,以民为天,为民造福。

        端上茶水的凤梨已经泣不成声,一圈圈的泪水溅在信封上,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不等顾元钒靠近,她就已经将信套入信封,梗着脖子道:“王爷,此处是皇宫,不是你定唐王府,请您自重。”

        顾元钒看看凤梨,再望向周围沉默中怒视的众人,抿了抿唇,看着夏令姝写第三封信。

        最后一封,是给姐姐夏令涴的。这封信比较长,一直从小时的生活写起,与爹娘在平遥的无忧日子,再到书院的相助学习,然后是生平第一次的被绑架。她还记得姐姐当初对她的保护,记得那牵着她一路奔跑的小手的人,记得听到定亲之时,爹爹念出良人的姓名那一瞬她心中掩饰不住的狂喜。

        信到此处,夏令姝不由得顿了顿,呆呆地望着那一段话一动不动。顾元钒瞧着,隐隐约约猜出了那良人是谁。

        原来,皇后对皇上是……可惜了,皇家容不下这份情,它太容易让人疯狂,让人看不清朝局,让人失去所有的理智。

        夏令姝喝一口茶,笔锋一转,开始怒骂赵王是混蛋,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欺负姐姐,若是等她到了地底再看到赵王欺负夏家人,定然让他每夜里与牛头马面下棋。想来她对赵王是积怨甚深,知道以后没了机会,索性借此恩威并施地都使了杀手锏出来。估摸着,以后赵王也没有安稳觉睡了。

        神鬼之说虽然是无稽之谈,不过,相信夏令涴会好好利用这一点消遣赵王也不定。

        信件都收好,方嬷嬷又捧来了一叠书本,夏令姝从里面挑出两本递给凤梨:“这上面是关于太子的教育细则,以后你们都随在太子身边好好的保护着他。每一年要学什么,看什么书都在上面有详细记载。另外的书上都记下了每一年必须的用药,不用去管那药的毒性,只要每日里按照要求的分量给他吃了,保准以后百毒不侵。这里还有我整理地兵书和诗词目录,再加上作为太子必须研读的书籍等等,都写在了上面。到了五岁,就都给太子让他自己选择了看吧。”凤梨竹桃等人哽咽着,跪接了。

        子时,皇上身边的梁公公来见夏令姝,道:“皇上亲自审问了原昭仪预谋毒杀太子的细节,下令原氏一族满门抄斩。德妃保护太子不力,贬为美人。大皇子与二皇子由太后亲自教导,择日入白鹭书院就读。”这样一来,整个后宫都只能由太后做主,其他的妃子翻不出风浪了。

        夏令姝点头,让人打赏。另一边摆驾凤弦宫,让人准备沐浴等物,自己亲自抱了睡沉了的太子去沐浴。

        子时二刻,顾元钒在喝酒,间或遥望着长桌上那一杯只喝了一口的茶水,沉默不语。

        殿外,隐约地身影一步一个脚印地踏雪而来,走到殿门,与依栏而望的顾元钒点点头,问:“她呢?”

        顾元钒摇了摇酒壶,叹道:“六哥,你说皇后死了,夏家会挑动世家大族反抗皇权么?”

        顾双弦干笑道:“不会。只要皇后之位空着,世家们就不会被夏家轻易煽动。那些老狐狸一个个野心大着,哪有那么容易被利用。”皇后死了,夏家就失去了后宫的控制权,后宫的权势重组,直接能够影响前朝局势,本来以夏家马首是瞻的世家大族们会自动自发的产生矛盾,皇帝再让他们慢慢分化,迟早会收回大部分的皇权。

        顾元钒啐了一口:“毒瘤。”

        顾双弦不答,只是抬头望着那黑如墨的夜空。没有了飘雪,也没有月光,展眼望去都是死气沉沉的黑,伸手不见五指。脚底升腾起抽丝般的冷,逐渐爬上膝盖,到腰间,最后盘踞在心口,一阵阵勒着,让他喘不过气来。

        顾双弦低下头去,再问:“她呢?”

        顾元钒沉默。

        顾双弦苦笑,再抬脚的时候觉得身子都不稳了,喃喃地问:“九弟,你当年为何不愿意呆在皇宫?是因为父皇母后都不疼惜你么?”

        “不,”顾元钒道,“是因为这个皇宫太冷了。”他用脚尖挑了挑台阶边的积雪,干涩地问:“六哥,除了皇位,你还拥有什么?”

        顾双弦想了想,轻声笑道:“我也不知道。”说罢,他露出一副再也不愿意多话的神情,独自一人走入静谧的宫殿中。

        凤弦宫,大雁朝历代皇后的居所,也是后宫中最富丽堂皇的寝宫。在这里,有太多位皇后荣极一时,也有更多的皇后在此黯然仙逝,这里是荣华开始的地方,也是野心与爱恋湮灭的地方。

        在内殿的那一张龙凤床榻上,即将再多一缕香魂远离苦尘。

        他遥遥地站着,看着不知哪里来地微风吹着床帘穗子,金色的条穗一会儿摇摆着,一会儿停止了。龙凤呈祥的床帘很厚实,他却似乎可以想象出夏令姝怀抱着小太子顾钦天沉睡的模样,只要他掀开帘子,对方就会睁开那一双平静地眼眸,望他一眼,再撇过头去,怀抱着太子的手臂会不自觉的紧一紧。

        然而,这一次,里面一无所有。

        顾双弦猛地眨了眨眼,掀开被褥,床榻上只有一个竖着放好的玉枕孤零零的躺着。

        夏令姝,不在!

        太子顾钦天,也不在!

        “来人!”顾双弦大喊,怒吼在空旷地殿内嗡嗡回响。三门之外,小卦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顾双弦问:“皇后呢?”

        “皇后,她不是在沐浴么?”

        顾双弦一脚踹开太监,直接窜入偏门,沿着黑寂的长廊狂奔,温汤的热气从另一头扑面而来,没多久就让他额头冒出了汗。

        没有,汤池里面根本没有人。

        顾双弦怒火中烧,沿路一个个殿门踹了过去,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们去了哪里?

        “找,给朕找出来。”

        夏令姝走了?还是自己另外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她还带着太子,她是想让他后悔一辈子还是?

        顾双弦不敢想,一个人在整个凤弦宫打转,发疯地找寻着,噼里啪啦地瓷器物品都被掀倒在地上。这边闹腾得怒火朝天,那边已经有人大叫‘走水了’,顾双弦一愣,箭步地冲了出去,一眼正好看到东宫方向起火了。那里是他作为太子之时的宫殿,自从他登基以来,东宫就已经关闭,晚间连蜡烛都不会点一支,为何会起火?

        “皇,皇上,有人看到皇后去了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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