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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北雁南飞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

        “我说赵大爷,见面能换一句不能?”卜一卦拆着袖子上的箭筒,头也不回的说“刚才没见你出来念念叨叨,大爷,您也是怕死的厉害啊。”

        被称作赵大爷的老头一副没听见的样子,从兜里拽出一盒烟丝,慢慢的卷着。颈子上的佛珠晃来晃去,几根稀疏的胡子四面八方随性的生长着,“高中一年,我给你抹了九次处分,四十四次严重警告,你不谢谢我也就算了,没事干拿老头子开玩笑,你就不怕折了你的阴寿”语气不急不缓。

        “您老算了吧!就算咱家弄不到勐海的普洱,至少龙井是没少了您的。这破落城市找不到比我对您再好的学生了吧,您看最后,这不也没给您丢脸,一年仨复旦,这说出去,啧啧。”

        老头听到最后一句,皱纹舒张开了一点,紧了紧手里的烟卷,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点着了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来一片厚重的烟雾。“非要去复旦么,那地方,北雁飞不起啊!”老人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飞不起啊!”

        “那个城市,有娘亲大人的遗愿。”卜一卦神情少见的凝重“是我母亲,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所以,哪怕搅个天翻地覆,我也要让那群自诩完美贵族的少爷们,看看什么是大漠长出来的纨绔!”

        这几句话伴着一个渐渐坚毅起来的面容,谁能知道这吊儿郎当的大少爷也会有这样一副面孔?这十六岁生日时才知道自己的姓氏是一算命先生捻出来的的纨绔,从那天开始正视生命给他的一切。躲到这天高皇帝远连族谱都不敢留的爷爷,从记事起便没照过面的父亲,英年早逝的母亲,这出生便在波澜诡谲人生路上飘摇行走的大少爷,从那一刻起才清楚,纨绔的最高境界,竟是隐没于江湖。十七岁的生日,爷爷又扔给他一封母亲的信,工工整整的小楷描着整片整片的舐犊之情,通篇下来他只记住了感情,却在信的末尾发现了母亲潜藏着的遗愿——复旦。算起来,真正的人生开始,不外乎这两年。十六岁一年读完了初中,十七岁一年考上了大学。在众人羡慕基因学的眼神中,谁能想象这个年龄的孩子,每天只有三个小时的睡眠?睡不醒的样子不是做作,而是假借人前几分钟调养早已凌乱不堪的生物钟……

        其实,人生有种梦想,叫坚持。

        呵,那女人会怪我么,清韵,其实我真的好想就在你身边……至少那天之前,我还是处男呢……卜一卦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从看到就迷上,谁知道十二岁的孩子哪里来的力量,见到这个大了自己整整一轮的女人,恶狠狠的发了毒誓,搞不定,就做这个初中最熟悉的明星脸吧!可是命运弄人,十六岁的生日让他清楚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不足为旁人道的瓜葛,在骆老师芳心已被俘虏的情况下做出挥剑斩情丝的举动,这份决绝,从血脉里来,在大漠的风沙里锻炼如钢。

        这个城市几乎所有人的人都认识卜一卦这个家庭。不是因为卜一卦的疯癫,而是因为彭老爷子刚到这个城市带来的腥风血雨。大漠上的小城市,骨子里浸着牧马人的铁血,无谓生死,马革裹尸,这边塞的彪悍如一把冷硬的长弓戳在那里,箭头上,赫然的是对外来人的敌意。彭老爷子从哪里来,稍微出过远门的大人们都知道,那一口纯粹的京片子音符间就宛若砸过来一座四合院,不是皇城根底下土生土长的老北京,没这范儿当然也更没这味儿。但老爷子身后带来的几个冷硬汉子才是这座城市敌视的根源,面容冷硬,行动迅速,毫不拖沓,明眼人必然清楚这是从哪里刻出来的模子。那个地方来的,那些人,在这个城市刺骨的寒风里好像挑衅的匕首,扎在自家的房梁上,于是,很多人动了!

        十三年前腊月二十七。天擦黑,风擦着红旗的标志带出嗖嗖的声响。这台车,在这方土地上奔走,连车牌都懒得挂。一栋小房子门口,车缓缓停下,附近围过来几个男人,眉目间凝着煞气。车门缓缓打开,一个精瘦的身影慢慢的踏了出来,“你们是来,告诉我们这个城市的风骨的,还是,让我们知道你是谁的呢?”身影慢慢直起腰,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气势,语气缓缓的。

        “这是我们的家,我们不欢迎你来的地方,更不欢迎你代表的身份!”一个声音从人群后方的角落里传了出来,和这天气一样冷。

        “好吧,服软的事情,我做不到,先动手吧!”精瘦的身影忽然拉长,竟是在风中留下了一条影子!

        战斗时间不超过七分钟,围在车旁边的几个男子都痛苦的握着自己的右小臂,所有人受伤的方式统一而耻辱,右小臂骨折,被外力活活砸断,严重的两个人,断骨已经破开了皮肤。

        “现在谈事情,第一,我们从那里来,没错,但是我们是为了这里而来。第二,我们曾是那些人,但现在不是。第三,这个城市以后会有很多的风雨,我们带来,我们就会处理。第四,恩,第四,你这些兄弟,以后都没有能力干重活了,我很抱歉。”始作俑者语气仍然的缓缓的,毫无大战之后剧烈的喘息。

        “你在挑战这里的规则,你知道么?没人尝试过破坏这里的规则,更别说外来的力量。”那个角落里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从几张痛苦的脸孔飘过。“你们先去郑大夫那里看看,先接上,其他的不用太*心。”

        “这里的规则和我生长的地方一样,武力就是规则。我不炫耀,但可以告诉你,我们这群人中,在那缸子红水里泡的最短的,也有七年多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什么?你们从东北来?不是……”

        “当然不是,”淡淡的声音粗暴的打断了对话“当然不是从你想的那个地方,我们从东北来,逃兵而已,你不说,这绝对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精瘦的男人脸上闪过一丝灰暗。

        “我懂了,今天的事情我会夸张十倍的散播出去,希望你们,有你们所说的力量。”

        三天后,这场遭遇战在市民口中已经变成了武林大会,这座小城最大的黑社会大哥从外地买人买枪买特权,就为了铲掉彭老爷子的几个人。来了五十几个杀手,三十几条枪,一夜之间全魂飞天国,只有大哥最亲近的几个小弟拼了命得逃了出来,仍然有两个被弄成彻底残废。至于枪战的声音,市民们自动将其过滤成了消音枪。公检法协同登门调查,毫无线索,于是无限期拖延破案时间。只这一条消息,刹那间就让这座小城空气中飘着的味道都变成了血腥的……

        那阴影里被称作虎斯贲的男人,形容上绝对没有名字来的壮硕。虎斯贲,蒙语里强壮的男人,那天起就完全隐没在了那一片血雨腥风里。十三年,这小城里发生了太多次外人所不知的惨烈搏杀,无一例外的是,无案情。只有彭老爷子知道,在他住的那幢小楼不远处,十三年建的几处小区下面,埋着多少无名的尸骨。

        此刻,虎斯贲正窝在两个女人的怀里,枯黄的脸色让人完全想不到这男人在十五年前,曾空手放翻了七个月大的牛犊。“又来人了么?这帝都还真不闲着啊,这么大好的日子还来添个什么乱,孩子马上出窝了,上海啊,上海!”虎斯贲整句话完全没有逻辑性可言,十三年前的怪病让他一直头痛欲裂,要不是彭老爷子从东北请来的黑大夫,按他自己的话说,早就撞死在门口的大树上了。

        他面前戳着的几个男人带着一股子蛮牛的气势,黑衬衫包裹下的上肢并不粗壮,却将大腿的粗壮衬托的更加明显。“还是那边来的人,奇怪的是,他们这几次连车都没换,明显是提前预警,真要是想要这孩子的小命,按照他们的手段,也不用这么麻烦。难道这里?”一个男人询问着,言语里透着的仔细让人感觉并不像外表那么粗犷。

        “唉,就是让老爷子露个真身而已,老爷子疼孙子,御赐的火器在孙子手里,那帮子人明显是来投石问路,打算趁着孩子还小,激他来泄老爷子的底。这孩子,冷静的不像个纨绔啊。”虎斯贲略微抬了抬头,马上眉头紧缩的又低了下去,“跟黑大夫说,又该打针了。”

        一个大汉转身出了门,刚才出声的男人又问了一句:“就这么让他们走么,在咱这里进进出出四次了,车牌子上遮着的黑布都没换过,这态度,太……““我还不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吧,你知道的事情那条红色的老狗肯定知道。他为了藏个尾巴都忍了这么久,我们去凑什么热闹。还有,苏合,这个事情我们不用搀和进去,你忘了十三年前他和我们说的了么,他们的事情,自己解决。我们根在这里,和那边的人闹翻了,十有*是趁着打黑唱红送我们走了。水深啊,深啊。”虎斯贲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从十三年前,这几个男人手被打断的那时起,他就知道这件事断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北京来的老爷子带着东北的铁骑,就好像大姑娘手里握着避孕套上花轿一样不协调。近几年一再发生的事情,更让他坚信了这摊水趟不得。只是彭老爷子家的黑大夫一直细心的照顾着他的头疼病,即使不念七分鱼情,还有三分水情,于是这几年洗案底的工作都是他在做。彭老爷子虽然从来没说什么,可是每次他擦完屁股,总有那么几万块送到他这个小三居室里面。

        老狗啊,不是我不想帮你,我生在这地方,离不开走不掉,所以太多事不能站出来展个面子。虎斯贲思绪涌动着。你这个孙子啊,没看起来的简单,这么好的基因,说父母没有个响亮的名号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啊。我就在你这小孙子身上赌个大的吧!“苏合,叫巴图过来下。”

        二十分钟之后,一个光头男人精赤着上身出现在了虎斯贲面前。“干爹,你找我?”这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男人后背上一条斜斜的疤痕凸起着。“恩,你该走出去看看了。”虎斯贲看着眼前这个叫巴图的小伙子。“不去,干爹,你现在身边没我,你啥也干不了。”巴图愣了一下直接的拒绝了。虎斯贲忽然笑了下,巴图是他最疼爱的干儿子,十几年前的一场恶仗让他丧失了生育能力,虽然可以行房,但早就没了播种的能力。五年前一个秋天,他在郊外的公路上看到了巴图,身后的伤痕长且深,夹克已经被血粘在了脊梁上面。虎斯贲救下了巴图,并从没问过那一道疤从哪来,只知道有一天,几个被拧断了脖子的尸骨在郊外的公路下面被发现,离爷俩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并不远。

        “巴图,你要去上海,给你一年的时间,去做尽量大的局面,至少引着官方的目光走,退一步说,不能引着官方的目光,至少引着舆论的步子,你成么?”虎斯贲一副完全没听见巴图拒绝的样子。

        巴图目光中露出强烈的疑问,语气里却斩钉截铁:“可以,带着人命的话,我需要个名单。不带着人命的话,只能匿名举报些该死的人了。”

        “恩,回头我让苏合给你个名单,罪不至死的那些。不想知道为什么让你做这些?”虎斯贲依然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

        “我不会下棋,爹,您当我是个棋子就成,哪怕是个小卒子也成。没事的话,我去找苏合了。”巴图平淡淡的说,仿佛这一切都是该做的而已。

        “儿子,你去做吧,一年后我告诉你这一切是什么,北雁南飞,地上只有一条阴影的话,太容易被猎人发现了,你是另外一条阴影,先去吧。”

        北雁南飞,第一次的翅膀扇动已经暗流汹涌。一张大大的棋盘就这么摆在了卜一卦的眼睛前面,做棋子?还是,布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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