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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果报


薄子夏的目光越过黑暗去打量白袖萝和婆雅稚,希望能寻找到他们面容上相似之处,随后心里又是一沉,白袖萝既然开口管婆雅稚叫“父亲”,难道是说她要皈依修罗道?当真如此的话,白袖萝的立场倒显得耐人寻味了。

        “白袖萝,听话,别闹!”婆雅稚又沉声命令道,白袖萝依然不为所动,解释道:“无需急于这一时。”

        婆雅稚大约是性格有些急躁,既不肯听白袖萝所说的话,也不愿让她再滞留此处,沉声低喝了一句:“别胡闹。”便伸手过去拽白袖萝的肩膀,一边回过头嘱咐乾达婆:“带她离开此处。”

        话还没有说完,婆雅稚忽然吸了一口冷气,愣在了原地。薄子夏看到白袖萝不知何时从袖中掣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小刀,刺入了婆雅稚的胸膛之中。伤得也许并不深,婆雅稚站在原地未倒下,只是从脸上的肌肉到手指尖都在颤抖着,血渗出来,洇红了衣物。

        不仅薄子夏,连同合德都大吃一惊。薄子夏来不及阻拦,合德已经取出了风灯,一豆烛光摇曳着,转瞬化作绿色,杀气腾腾的绿色。站在不远处的乾达婆手中持刀,似无意地往合德这边挪了两步,用眼神示意合德不要轻举妄动。

        白袖萝似乎有所犹豫,一击得手后并没有再动作,婆雅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身体忽然以脚跟为轴轻轻巧巧一转,紧接着一脚飞起踹向了白袖萝。

        白袖萝向后踉跄了几步,小刀脱手,犹嵌在婆雅稚的前胸,如同一件奇异的装饰物。婆雅稚的那一脚,她分明可以躲开,却结结实实地受着,不知是出于怎样的考量。

        “为什么?”婆雅稚伸手扶住胸前的刀柄,咬着牙问。不知这把刀有多长,是否伤及心脉,若是刀刃拔出,只怕血便会止不住地喷涌而出,最终失血而亡。血从伤口里淌出来,顺着衣襟缓缓地流下去,婆雅稚却依然不肯倒下。

        “我恨你。”白袖萝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微微扬起下巴,烛火映亮了她白皙的颈项,莫名带了种不祥的感觉,“是你造成了我母亲的不幸。她在最需要安宁的时候,你只能带着她颠沛流离。她忍辱负重生下我时,你在哪里?她孤身一人病死床榻时,你又在哪里?父亲,我根本不屑你这样的父亲。”

        白袖萝的冷静出乎薄子夏意料,她说出一长串话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冷冷的,不带什么波澜,随后就像是冰块消融在大殿上空盘旋着的雾气当中。

        “你……”婆雅稚咳出了一口血沫,艰难地往前走了一步,徒劳地对着白袖萝的身影伸出手,仿佛是要抓住什么一般,“袖萝,你大概有所误会。你母亲对我并无怨恨,所以你叫袖萝,袖萝,就是修罗……”

        白袖萝冷冷地笑起来,笑容残忍:“父亲,你叫出我的名字的时候,就应当有所觉悟。我才是修罗。果报如此,你何苦留恋?”

        “我从来未曾留恋……”婆雅稚的声音越来越轻,连这轻轻的一句话,都变得如同幻影,无从捕捉。

        “你配不上她,但是你辜负了她。”白袖萝打断了婆雅稚的话。

        血从婆雅稚捂着胸口的指缝间渗出来,落在黑色的地上,渗入深深的泥土中去。他大约是再无法支撑了,双膝跪倒在地上,却依然执着地伸着手,仿佛要抓住什么一般。

        薄子夏站在一边,她分明明白眼前这就是灭门的仇人,现在仇人将死,血腥味在湿冷的空气中散开,她却没有什么快意的感觉,也许是因为白袖萝的笑容太为惨淡,薄子夏除了震惊之外,心中只余一片茫然。

        “白瑜……”婆雅稚轻轻念着,眼神变得柔和了起来,“是你来接我了,二十年了,我终于又见到你了,眨眼二十年都过去了……”

        大概是婆雅稚弥留之际将白袖萝当成了白瑜,并非有幽魂造访,薄子夏却觉得有阵阴风从头顶上掠过去,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到此为止。”一直被晾在一边的凌令灵走上前,口中念念有词,蹲下身,握住婆雅稚扶住胸前刀柄的那只手,将刀刃用力往里一推。

        满室的烛火骤亮,随后又暗了下去,烛影在墙上摇晃出可怖的影子。婆雅稚口中涌出了深红色的血,眼睛大睁着仿佛要看清楚什么,最终还是逐渐地失了神采,手从胸口滑落下去,上面全是鲜血。

        乾达婆叹了一声,慢慢走过来,打量着婆雅稚的尸体。

        “其实,他一直都待我很好。他将我当做白瑜是真,待我好却也是真。”她的手掌从婆雅稚脸上抚过,为他阖上眼睛,又将深红色的披风解下来,盖在了婆雅稚的身上,将他的脸遮住。白袖萝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薄子夏有些担心她,不知道是不是白袖萝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刺激。

        乾达婆走到白袖萝的身边,也不管在场的还有其他人,就将白袖萝抱在怀里,极为怜惜地抚着她垂在肩上的长发。

        “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白袖萝喃喃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如同从蜡烛火焰上轻轻拂过去的微风,转瞬即逝。

        “就是如我现在这样的感觉。为她的一举一动而挂心伤神。”乾达婆为白袖萝将一绺刘海拨在耳后,附在她耳边轻声说,有如山雾里出现的精灵温柔的呢喃,“无论她做什么,都会像我现在这样,紧紧地拥住她,不会再放手。”

        凌令灵收拾起地上的火药,用碎花包袱皮裹起来,又背到了身上,准备迈步离开。

        “且慢,你要去哪里?”乾达婆放开白袖萝,双手抱胸,叫住了凌令灵。

        凌令灵脚步一顿,稍微侧过头去看了乾达婆一眼,却没有说话。乾达婆笑起来:“这里是修罗道,你的去向,我总有权过问吧?”

        “我要去地牢的十五层之下。我知晓那里时严禁阿修罗眷属进入的,但是如今阿修罗王已死,想来你也很好奇吧。”凌令灵轻轻叹口气,脸转向了白袖萝,不知是陈述还是埋怨,“你杀了他倒是痛快,但是很多事情从此都成了秘密。既然死人不能开口讲话,不妨一同去看看。”

        乾达婆稍一沉吟,便随凌令灵走去,顺便招呼白袖萝和合德都跟上。白袖萝回头看了一眼地上婆雅稚的尸体,又望向合德和薄子夏。薄子夏蒙着面纱,白袖萝与她对视的短短一瞬,薄子夏却想,白袖萝一定是认出她来了。但是白袖萝什么都没说,目光只冷淡地扫过去,便不再往合德这边看一眼。

        “你不跟着一起去吗?”见合德站在原地不动,薄子夏小声问。

        “先等一下。”合德走到婆雅稚的身边跪下来,双手合十,深深躬身,发梢浸入地面半干涸的血里。合德念着梵语的经文,像是在与她这所谓的“父亲”最后诀别。见她这幅模样,薄子夏心里有些凄然。合德与婆雅稚应当是有感情的。然而她转念一想,当时将厉鬼道灭门的主谋,所谓阿修罗王就躺在此处,轻而易举被他的亲生女儿所刺死,又觉得心中颇不是滋味。

        随后合德站起身,加快脚步去追已经快走出大殿的凌令灵,薄子夏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你怨恨白袖萝吗?”薄子夏问合德。

        合德稍微一怔,随后摇头:“我并不怨恨她,如果她不这样做,这样做的也许就是我。”

        薄子夏不明白合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合德也曾想杀了婆雅稚?来不及想太多,她只沉默着继续跟合德沿着黑暗的走廊往前走。修罗道此时空无一人,只有前面几个人的脚步声,隔着浓浓的黑雾传过来时,带着回声,显得十分骇人。薄子夏有些害怕,合德便扣紧了薄子夏的手指。她的手很凉,唯有手心温度相触之处才有一些暖意。

        修罗道中的地牢薄子夏倒是不陌生,但是对于其中更深的地方却一无所知。台阶湿滑,几人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彼此交谈声音都很低,生怕惊扰了蛰伏于此处的亡灵一般。

        “为什么我们都要跟着凌令灵走?”薄子夏悄声问合德。

        合德从袖中取出风灯,神情凝重:“我不知道,不知道乾达婆和白袖萝是怎么想的,但是我们跟着就行了。白袖萝这么胡闹,乾达婆居然都不管?”最后一句话,她像是在自语。

        几个人沿着石阶一层一层地下去,整座地宫空旷安静得像是坟墓,走入地下深处,反而不再那么冷,让薄子夏忍不住怀疑是否有地狱的烈火正在所谓的地牢十八层中灼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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