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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心里的伤疤总是想一笔带过或顾左右而


        14、心里的伤疤总是想一笔带过或顾左右而言它(一)

        回忆中的流年,欢乐也好,悲伤也罢,总是只剩一帧一帧的画面,有时磨灭了色彩,有时湮没了声音,只是当时的有些铭心锥心的心跳,难以忘怀。

        到这里,景炎忽然觉得好疲惫,心里面也开始泛出恐惧来。她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的生死离别,看到了某些结局。可是她不能停下,她继续进入宁一凡的回忆。场景一跳,宁一凡眼睛里面正看到那映得通红的火光,耳边响起的,正是那首歌。

        “满目血腥,大千灼灼,

        赤焰噬天,红莲业火。

        寒冬送暖,冥夜为烁,

        灭罪消业,何为污浊?

        生又何欢,死亦何哀,

        此生燃尽,终归乐土。

        怜我世人,永为刍狗,

        怜我世人,不得解脱。”

        太京城的灵奴都被拘役在南门法场。在那血与火的时代,这里不知沾染了多少仁人志士的鲜血,不知回荡着多少奸臣邪佞的哀嚎。南门法场虽然大,但关押了两千灵奴,还是显得有些拥挤。法场高度戒严,以往爱看热闹的人们,只能远远站在法场周围的房顶上,远眺观望猜度法场里面的情况。

        灵奴们被铁链锁着,被驱赶在数量庞大的木材上,而他们中间,还围绕着一座高台。高台是临时搭起,结构简单但木料结实,中间也架起了层层的木材。这些木材是南越的乌云昙木,非常容易燃烧,过火速度非常快,燃烧后会产生大量的烟,像乌云一样,因此得名。除了木材本身的香味,木材上面还散发出一股冲鼻的气味,这是泼上了南越盛产的猛火油。乌云昙木和猛火油的组合,可以这里的一切在瞬间燃烧,形成无法扑灭的大火。加上木材堆放也很讲究,虽然紧密,但又留出了足够空气流通的空间,一旦点燃,瞬间就可以席卷整座高台,吞噬上面的一切。

        而高台之上,只有一个瘦弱的身影,单衣薄衫,弱不禁风。

        这时候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景薄衫目光杳然,太京夜晚风急,吹着她的头发随着衣袂猎猎飘动,她就像御风的仙子,就要乘风而去。然而她被锁在高台的柱子上,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的泪痕刚刚被风吹干。

        景薄衫不是哭自己,而是哭灵奴。

        就在来法场之前,玄衣缇骑大肆出动,押着景薄衫去了东南边的灵奴栅栏。缇骑的铁蹄践踏过东南郊污秽的泥泞,玄衣叩开栅栏的禁忌。于是在景薄衫面前,战抖的灵奴举起了弯曲的木棍,生锈的铁柄,唱着她教给他们的歌谣,向着缇骑冲去。

        他们还没有冲到缇骑面前,脖子上的项圈亮起,无数的灵奴的脖子就这样炸裂开来。他们流淌着红色的血液,当生命消逝时,眼眸中的光芒渐渐散去。

        景薄衫痛哭了出来,她对着玄衣缇骑大声叫着:“你们睁眼好好看一看,他们也是流着红色的血液,他们到底有哪里和你们不一样?为什么你们就可以这样肆意随意地夺走他们的生命?”

        可是没有人听她说话,鲜血和死亡已经让灵奴栅栏沸腾起来,无论是愤怒、悲伤还是不甘最后都汇集成绝望的恐惧,蔓延开来。

        玄衣缇骑就像收割生命的地狱使者,他们随手挥洒,就有无数的身体倒下,曾经鲜活的生命被扼杀在卑微的爆炸声里面。

        灵奴栅栏反抗的灵奴全部被杀死,在大面积的肃清下,又有无数灵奴被误杀,灵奴栅栏几乎成了一片死地。灵奴栅栏平定后,太京城开始全城搜捕残余的灵奴,本来有五万多灵奴的太京城,最后只剩两千灵奴站在法场上。

        他们有的跪在地上哀告,求饶;有的抹着眼泪,异常悲伤;有的咬紧了牙齿,眼睛里露出仇恨的光芒;有的六神无主,茫然四顾……

        有队伍举着火把像长蛇一样蜿蜒而来,他们是今晚最终的行刑人。暮野四合,月亮已经升起,皎洁浑圆,但也有乌云遮蔽在天空上,不一时又挡住了明月。在明暗交替中的法场风高劲急,那些火把忽明忽暗,慢慢形成一个扇形,围在灵奴面前。

        月隐月又现。没过多久,月亮又从层云里面露出了头,法场上忽然洒上了一层银辉,景薄衫仿佛才听到他们刚才的喝问。

        他们在问:“贱奴妖女,到底是谁派你来的?你还有什么阴谋?”

        景薄衫忽然笑了笑,她一身修为被南越高手用玄功封住,只能艰难地跪了下来,身上的锁链叮当作响,唱起了那首歌。

        “……怜我世人,甘为刍狗,

        怜我世人,不得解脱。”

        灵奴们渐渐停止了所有的动作,他们一齐抬头看着高台上那个纤细的身影。在月亮的银辉下,在来自风中天外的歌声里,那个女孩儿闭着双眼,一滴清泪从风中飘落,但她面色那样平静,神情如此虔诚,仿佛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在月光下也熠熠生辉。

        有灵奴跪了下来,跟着歌词哼唱。有更多的灵奴跪了下来,声音渐渐壮大。所有的灵奴都跪了下来,歌声汇成一片。

        又有乌云遮住了月光,然而法场上光芒不熄。每个灵奴身上渐渐有光芒亮了起来,如同点点碎碎荧光,汇聚成温润氤氲的成片成团的光芒。

        歌声回荡在法场之中,光芒像银色炬烛映照着每一个人,那是几分祥和,几许悲悯,极富感染力。法场周围戒严的队伍忽然发生了骚动,在歌声中,有人放下了手里面的武器,有人慢慢跪了下来。行刑的队伍里面火把摇曳,连贯的猩红色的火光也开始熄灭--有人忽然把火炬丢在地上,踩灭了它。

        “这是什么妖术?”法场监斩台上,戴着风帽,披着斗篷的人问。

        “这就是所谓的第六灵力——血引魂力。”另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回答,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炙热,又带着一丝的欣喜,似乎遇到了久别重逢的故人一般。

        “行刑!”行刑者做出了反应,火炬稀稀落落地丢了出来。

        在宁一凡的记忆里,那是一场燎天的烈焰,更像是一场祭祀,整座太京城都能看到炽烈的光照,灵奴们在哭嚎,然而歌声没有止息,直到高台被火光湮没,坍塌,那歌声依旧在法场回荡。

        宁一凡猛然睁开眼睛,呼吸急促,手心里面出了冷汗。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睡着了,刚才的场景如梦幻又像现实,不管是午夜梦回还是恍然神思,不止一次地萦绕在他面前。宁一凡不想再去回忆,只因为直到那张容颜消失在火光中,他才知道,他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

        上弦月已经到了中天,宁一凡捂了捂额头,那种无力与悲伤袭来,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房间里有另外一个人的鼻息,他意外地看到景炎睡在他的脚边。这丫头今天一定是太累了,居然这样就睡着了。宁一凡轻轻抱起小炎,把她放回了卧室的床上,他看着小炎那张有些熟悉的面庞,心里面渐渐宁定。

        宁一凡出门后,床上的景炎睁开了眼睛。或许是真的不想回忆,于是在宁一凡的记忆里面,这段回忆太过灼痛,以至于回忆到这里,宁一凡就自行从血引魂力中挣脱。幸好景炎机灵,假装睡着蒙混了过去。这个人其实非常强大,他总是在景炎面前表现得很平凡,甚至有些窝囊,以至于景炎都差点忘了,他是闻名天下的“妖瞳”。

        今天对宁一凡回忆的读取只能到这里,其实这个事情景炎已经做了好几次,陆陆续续读取了宁一凡许多记忆片段,能够拼凑还原出她想要知道的过去了。到此为止吧,景炎暗暗下定了决心。

        虽然今天的回忆中断,但是景炎已经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对于宁一凡来说,他们去救景薄衫,而景薄衫最终身殒于烈焰中,这是一次失败的救援行动,一个阴谋得逞的日子。然而对于整个中州天下,那更是一个举世震惊的日子。声势浩大的天启起义从那日肇始,“妖瞳”这个称谓,也第一次流传于世。

        “妖瞳,生平不详。其名于灵奴启祸前,不见经传于世。……为乱党匪首牧阳关之徒,其形如孩童,其瞳目不类常人。然以幼童之质,而能控冰火双术如掌中玩物;以稚子之龄,入天启军枢而统群凶并力作乱,非妖邪所资,恶能是哉!……其眼瞳狭长,绝非人目,视之可夺人之魄。……于太京法场之上,横空出世,冰火齐发如入无人之境。……”

        这是南越《天启之乱》里面关于“妖瞳”的记述,这本书文字艰深,读起来诘屈謷牙,而且把牧阳关和宁一凡这些人说说成是妖孽悖逆,可以想见作者的立场。但它也不得不提到大闹太京法场这件事,而且用“横空出世”来形容“妖瞳”,可见当时的动静非常之大。

        这一年,宁一凡二十岁。

        弱冠逢大变,祸福均惊天。

        ……

        景炎回忆起宁一凡的那段回忆,是那样地惊心动魄,作为局外人,她也不禁心为之夺:

        时间回到行刑者说出“行刑”那一刻。当时其实场面已经非常混乱,并没有多少人响应这个命令。士兵们捂住耳朵,但是那种摄人心魄的歌声还是钻进了耳朵,并且其中似乎蕴含了一些幻象。有人看到古代洪荒,人们茹毛饮血,匍匐在神祗的驱使下;有人看到熊熊烈焰,万载寒冰,延绵厚土,苍莽寒风,万雷涌动,无数人在这些力量面前虔诚膜拜;有人看到杀戮、侵略、长刀、枷锁……这些画面在脑海里面显现,让人觉得心里面非常悲伤,不要说行刑,就连继续站起来也觉得困难。

        但是法场毕竟有厉害的修者主持,而那些灵奴和高台上的景薄衫,性命只悬于一点星火之间而已。有人舞动着手臂,终于把手上的火把丢了出去,火光在夜空中划着弧线,飞向架起的木材。

        就在这一刻,有衣袂乘风的声音响起,那个声音非常响亮,像是一支破开夜风的线,吁吁作响。空旷的法场里面声音回荡,没有人能辨别出那声音的来向。青光一闪,空中的火把蓬然炸开,火星被一道劲风激荡,向拿着火把的行刑人飞过去。

        火星在半空中就熄灭了,但是行刑人随后却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下一秒,那个人就出现了。

        他一袭青衣长衫,站在法场看台上,面带倦倦的风尘之色,但眼神犀利,嘴角含着冷笑。

        牧阳关。

        “救命!好痛!”行刑的队伍里面能站起来的人哀嚎着,“我们被暗器伤到了!”

        其实那不是什么暗器。

        牧阳关的剑术被誉为中州前五之列,刚才他一剑西来,剑气纵横之下,把火把劈成了碎屑,再由劲力拍出去,那些碎片和上了膛打出去的子弹没有什么区别,行刑的队伍就在剑气范围内,当然受伤不轻。

        牧阳关右手横着剑,一步一步向高台走来,灵奴们一看到他,都高声欢呼,而高台周围的守卫却不禁退了半步。

        “牧阳关,你真的想叛了么?”另一边看台上有人发问,声音低沉,却透露出一丝兴奋。

        牧阳关脚步顿了顿,面色不变:“缇骑都统宣言?”

        没有人回答他。

        牧阳关环顾了一下四周,看了看高台上的景薄衫:“不错,我是叛了。”

        “好。”那个人鼓掌叫好,“不愧是牧阳关!果然光明磊落。不过就算你不承认,我们也不会放过景薄衫,也不会放过和你们有来往的灵奴。这些人是你非救不可的吧?事情发展至此,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你们成立的灵奴军枢应该还被蒙在鼓里,而太京城的灵奴已经被我们清理干净,你现在只有一人之力,环顾这太京城内,处处皆敌。不过形势败坏至此,牧先生仍敢大大方方站在这里,如此从容淡定,也没有辜负‘南牧阳关’的大名,实在令人佩服。”

        看台的阴影里面走出来一个人,他戴着黑色面具,一身黑衣,胯下一匹黑马,连马上的披甲都是铮亮的黑色,连人带马整个仿佛都是从黑暗中滋生出来的一样,令人不寒而栗。

        牧阳关目光越来越冷,大概是因为宣言居然连他正在筹备的灵奴军枢都知道,料想所谋划的大事已经败露。牧阳关不想和宣言作口舌上的争斗,并不说话,只是反复估算着当前的形势。

        “其实关于灵奴贱种这件事我们盯了很久了,只不过没有想到景薄衫这个炎尊堡的小姐也会是灵奴。本来我们对炎尊还有几分忌惮,这下办起这件事情来,就更顺理成章了。日后论起来,炎尊恐怕也抵不住双子皇尊的怒火,哈哈……”宣言越说越激动,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玄衣缇骑这几年臭名远播,人人谈之色变,就是因为有你这种内心阴暗的卑鄙小人在中间主事。”牧阳关冷冷地说,“其实你刚才说错了一点,在我们眼里,没有人是非救不可的。我从来没有天真到认为不作出一点牺牲就可以打破这个世界的陈旧枷锁……”

        他忽然笑了笑:“不过今天这里的人我都要救,因为你们这些人,说实话我还真没有放在牧某眼里。”

        牧阳关动了。

        他的身子轻飘飘地飞到了空中,圆月从层云里面探了出来,牧阳关仿佛是飞到了月亮里面。然后所有人眼睛一花,觉得月中有无数个牧阳关飞身落下。

        发场上长响起一声非常嘹亮清脆的金属鸣响,牧阳关不见了踪影。高台周围的灵奴愣了一下,忽然惊喜地发现自己身上的铁链都被斩断了。

        宣言是玄衣缇骑首领,修为当然不弱,他瞳孔一缩,警惕地盯着灵奴人群中,正缓缓向着他走过来的牧阳关。

        剑术“刹那”!

        牧阳关有快剑名为“刹那”,挥剑千击,只在刹那之间。刚才那一声长响,其实是两百多剑的集合,才能那么响亮,久久回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挥出这么多剑,而且每一剑都准确地切断了一个灵奴身上的锁链,简直是神乎其技。宣言虽然已经是S级修者,但还没有和牧阳关动上手,他就很清楚地知道不是牧阳关的对手——因为牧阳关是超SS级范畴的宗师,银牙榜首!

        “你一剑斩得断两百个灵奴身上的锁链,但你护得住这两千多人吗?你又斩得断他们身上的死亡项圈吗?”不过宣言看上去没有一丝害怕的样子,仍旧得意洋洋,“项圈里面传感器一旦被破坏,我们尊敬的‘南越守护者’马上就会知道,然后……‘嘭’,‘嘭嘭’,‘嘭嘭嘭’……”

        宣言的话被打断了,因为牧阳关双手持剑,长剑剑锋指向了他,剑身凝立不动,渊渟岳峙。

        这只是一个两秒不到的动作,可是牧阳关身上散发出来的玄功威势骤然发作,乌云压城的压迫感油然而生,宣言的额头上有冷汗冒了出来。他感觉他面对的不是一把长剑,而是倾注了万吨岩石的大山。牧阳关有重剑名为“钧天”,剑压四方,只手翻覆之中。

        剑术“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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