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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无根之萍


“若是想让我把开发区当真个许了你,老夫尚有一事需你相助!”

        刘坤一的声虽不大,但却足以船舫间三人听个清清楚楚,这话只听的三人一愣,孙铭久和刘能贤诧异的是刘大人有何事让陈默然相助。

        而陈默然却是在心里叫起了苦来,虽说对这个时候的官场不甚了解,但这些个无几就是无所不能的朝廷大员,若是说出了什么有事让你相助,怕那事不是让人掉毛,就是让人退层皮。

        会是什么事?

        虽说心下有些不甘愿,但陈默然却是一低头。

        “大人有事但管差遣!默然,万死不辞!”

        不管他是什么事,只要他真把那开发区许给了自己,掉毛也好,退层皮也罢,家里开着印钞厂的,还会怕他不成。只要他不要自己的脑袋!

        “万死谈不上!你这八斤半的大脑袋,老夫留着还有大用!起来吧!坐着说话!”

        刘坤一离朗声一笑,缕胡笑说道。

        “老夫观你这开发区,动辄盖楼便是数层甚至十数层,便想予你个助力!”

        而陈默然和孙铭久却是彼此互看了一眼,两人的心里却是没有底的嘀咕了起来,官宴无好宴,官为无善为的理,这两人还是懂的,心里头隐隐的却是把刘坤一这助力当成了,这刘大人怕是想在那开发区里按个亲信。

        “大不了耗点银子养着!”

        孙铭久的在心里轻嘀咕一句,朝着陈默然使了个眼色。

        曾在机关里工作的经验,让陈默然听到那两字,便明了刘坤一的意思,无非就是塞几个亲信,挣点银子,老子到时候就办个“官府顾问团”,顾问顾问,光顾不问,不过就是拿银子养着那群爷罢了,孙铭久使得眼光落在眼中,也知怕他也就是这意思。

        “如此!默然便多谢大人了!”

        “来人,把念祖上的那份条阵给我拿过来!”

        “念祖的条阵?”

        刘能贤心下一惊,看了眼伯父,又看了眼陈默然,一时琢磨不透伯父的用意了。

        “这大清国都知道,我和湖广总督张孝达之间,私谊甚厚,老夫署理两江,其位虽在孝达之上,但却不妨私谊,甲午战时,老夫领兵北上,出战辽东,两江总督由孝达暂署。老夫回任南京,孝达也回任武昌。这番一折腾,倒密切了两江与湖广的联系,也让我二人私谊为人所道。数年来,武昌与南京、上海的商务、工业、军事、人才交流颇多。孝达建自强军,就是从南京带回一个护军营开始的。张之洞的一批纺织机械在武昌难以再建厂,也是卖给了南通的张謇。上海的强学会,孝达也帮了不少忙!”

        提着两人私谊时刘坤一的眼却朝着这舫外的湖水看去。

        “君子之交淡如水,于外人眼间孝达与我同为大清中兴勋臣!孝达于湖广兴办洋务,老夫助力颇多,才有得今时今曰,论及大清洋务,人人皆道湖广!”

        从伯父里的话里,刘能贤明白了伯父的用意了,当初张南皮创办湖广洋务,伯父助力颇多,可以说张之洞的政绩与伯父却是紧紧相联,但这几年张南皮却因其洋务之成,声名越来越驾而上之,更隐成洋务之主角,谁人还记得助张南皮一臂之力的刘坤一。

        张刘二人私谊虽深,交情匪浅,但这官场之事向来如此。想通这点后,刘能贤便明了为何伯父没拒陈默然的那“开发公司”,不单保举了他一个从三品的总督府授缺,甚至还要上折子让陈默然之名直达廷内。拐了半天的弯子,之所以这番厚待这瘸子,究其根源还是为了与张南皮在洋务上一较高下。

        “今曰,念祖不在,剿发匪之乱,念祖之祖曾入幕老夫门下,其人忠于国事、朝廷,全无夫子之迂腐,光绪二十年,念祖于英国留学,学得冶金、堪矿之术,念祖之心不在官场,而在矿冶,哎!可惜、可惜!”

        刘坤一似是可惜的叹了口气。

        “不过念祖那孩子,到是人才,去年入幕总督府,却在距江宁咫尺之地皖省繁昌县探得数处铁矿,储量达亿万之多,与实是让老夫颇为惊喜!”

        繁昌!铁矿!咫尺之地!

        从刘坤一的话里,陈默然隐约猜出了他说的是什么地方,应该是后世安徽省的钢城马鞍山,难道说……“若是三年前,怕是两年前,堪得此等大矿,老夫定奏请太后、皇上,兴办铁矿、铁厂,钢铁乃强国之本,老夫岂会不知。然今岁之后,朝廷赔款又岂是亿万巨,以官府之财力怕无开矿办厂之经费。然之,你所求无非是浦东公司之地,不为官府所扰,老夫应了,便又送场富贵与你又有何难,然老夫视此等大矿废于荒山,实是心不甘愿,若是你真的集散资兴浦东之才,又岂无开矿办厂之能!”

        话了刘坤一直视着面前的坐着的陈默然,似乎是在等他的回答。

        “大人,能为大人分忧,实是默然的福份,然默然心尚存一问,烦请大人一解!”

        按耐着心下的狂喜,陈默然站起身双手一抱拳。

        “说!”

        “不知若默然办此铁矿、铁厂,是官督商办,还是具为商办!”

        “若你想官督商办,老夫便拼得家底助你几十万两,若你有那能耐,便是一力商办,又有何妨!”

        刘坤一未料陈默然答应的这么爽快,心情大好之下,话时语气神态全是那湘军宿将的风范,未见任何官场拖拉。

        稍加思索,陈默然面色看似平静,可心却是在那乱跳着,这那里是他刘坤一让自己助他,分明是他把一大富贵送给了自己,他又怎么可能拒绝。

        “有大人这句话,默然愿倾其所有办此铁矿、铁厂!”

        “好!好你个陈瘸子,老夫倒是没看错你,你这人腿虽瘸了,可那心没却瘸!”

        一拍手刘坤一为陈默然的爽愉叫起了好来,张之洞靠什么名扬天气,靠的是那靡费了湖广之地千万两银子办出的“赔本”铁厂。若是这陈默然把那铁矿、铁厂办成了,到时全中国谁人不知他刘坤一不废朝廷一两银子,便办得一不逊汉阳的大铁厂,到那时这洋务之领袖,自为他刘坤一而非张南皮。

        “蒙大人谬赞,但……默然却还有一事斗胆相求!”

        “你这瘸子,求到是不少啊!”

        “大人,默然所求,非为自己,而为铁厂,此事事关铁厂存亡!”

        刘坤一朗声一笑,笑说着。

        “哦?若你真能办那一个不逊汉阳的大铁厂来,说吧,有什么事,若在老夫能下,老夫绝不推辞!”

        “大人,汉阳之所靡费千万,初办之时,只得铁矿而未探煤矿,焦炭之费远高铁价,几令汉阳铁厂功亏一篑,此事想来大人也知!”

        “嗯!不错,当年汉阳开炉所用开滦煤甚至洋煤,以至开炉即亏,这也不假,孝达更是差人沿江寻煤,后竟一无所得,直到盛杏荪探得萍乡矿后,方才解了燃料之困!”

        刘坤一皱眉点头时,却看了陈默然几眼,心想这瘸子怕不是想用这个借口,把这铁厂推了吧!这瘸子看似莽撞,可心思转的倒是够快。

        抬眼看到刘坤一皱眉,陈默然便明白这刘大人怕是觉得自己这是推辞之言,便双拳一抱,鞠了个深鞠。

        “大人,默然无能,文不学、武不成,不能报大人之恩,今曰大人让默然助大人一力,办繁昌铁矿,话是助大人一臂,实是送场富贵于默然,默然怎会不知。若是默然拒了,良心何在!但若不解决燃料问题,便是默然家有金山,恐也难办铁厂。”

        这话说的刘坤一虽听着舒服,但陈默然的话里意思却是挑明了,不是他不办铁厂,是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正待刘坤一想开口时,抱拳恭着的陈默然却又继续说了下去。

        “默然自幼长于海外,虽于藩却未望血脉,年前回国后,便受圣人之教,偶翻方志史书,以补学之不足,于书上曾看,安徽淮南之地埋有煤矿。默然斗胆,还请大人许得默然于此找煤!”

        家本是安徽的陈默然怎会不知道淮南的煤矿,在后世马鞍山铁矿甚至上海钢铁厂所需焦炭,无不是产自淮南。

        “淮南之地?”

        刘坤一于心间嘀咕一声,淮南这地界也有点太大了,整个淮河以南,那地方什么时候有煤了,虽心里嘀咕,可刘坤一却不会说出来,既然这瘸子说那有煤,就让他挖去,挖得煤解了燃料之乏,他还有何话可说。

        “这自是应该,老夫发个条陈给安徽巡抚,地方自会协助。”

        “大人,此外,尚还有……”

        “你说,但凡与铁厂有关,老夫应你便是!”

        “谢谢大人!”

        陈默然再次深鞠一礼,心里头是那个乐啊!

        “大人,淮南若是出煤怕还需建一条铁路,直抵江边!否则怕终为无功之事!”

        “铁路!”

        这下子刘坤一倒是给难住了,他看着陈默然,绕了一大圈子,这瘸子摆给自己一个没办法解决的问题。

        “然之,你可知,光绪二十四年,英德两国擅自决定承办津镇铁路,二十五年朝廷与两国签定借款草合同!”

        “默然不知!”

        陈默然如实答道。

        欢其面上全无一丝做作,刘坤一心下一叹,又说道。

        “按路权之惯例,已修好的铁路线附近400里内,不得再修平行铁路,不得擅开支线,虽说津镇铁路只签草定借款合同,铁路未修,然今岁国事不靖,老夫……”

        话了时的一声长叹,却道尽了刘坤一这位两江总督心中的无奈,自家事都好办,但凡是扯到了洋人,这事就难办了。

        刘坤一的这声长叹,同样让陈默然心头一悲,在中国人的地界上,连修条铁路,都得仰仗外人脸色,但偏偏陈默然是心姓不服之人,若是这刘坤一说不能修,倒也没什么,可偏生却扯出了洋大人不准修,倒让他心里生出不甘之意来,在心思沉思半晌。

        “大人,便是修了又能如何,我说我那铁矿,就是给铁厂运煤的铁路专用线,他洋人又能怎样,铁路修通了,没准到时他洋人还得避开咱们的铁路不是!这里可是咱中国的地界!”

        话到此处,陈默然一抱拳。

        “大人,只但大人许了默然办这铁厂、铁矿、煤矿、铁路,默然纵是粉身碎骨,也定把这一厂、两矿、一路给办成了!为咱中国人争上一口气!”

        “然之!”

        直视面色诚恳陈默然,察他脸上没有一丝做作之色,刘坤一忍不住在心下一叹。

        “你瘸子骨头硬了点,又想安稳的顶着脑袋,定了你不能再走科举之路,为朝廷效力,先前我倒觉得可惜,可现在我又不再为你为朝廷那么惋惜了。”

        说出这话时,穿着便衣,但似半懒般神态的刘坤一猛的坐直了身体,顿时显出身居高位时的那般官威。

        “以你商贾之辈,也是敢出此之言,我刘岘庄又岂会不敢将那一厂两矿一路许以你!”

        说出这番话时,刘坤一倒显得几分慷慨,他突又朝天一抱拳。

        “厂矿之事,我刘岘庄署两江之事,自能做主,运煤铁路之事,我定会奏请太后、皇上,竭力为你争取,想来事定可成!然之,现在你只需着手准备,明曰,我让念祖去你那,你们再做详谈。”

        一个钟头后,船舫厅间,只剩下两人来,长者坐于凳上,青者立于舫间,而船舫中却静静的,只能听到偶时杯盖与杯轻击的细微声响,细品着茶的刘坤一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侄子。

        “能贤,你是不是奇怪,我今曰为何如此厚待他那瘸子!”

        “能贤愚钝!”

        “哼,你不笨,只是你看不透!”

        刘坤一冷哼一声,自喝着茶来。

        “他那陈瘸子,拿着那些图纸,在我面前摆起阵来,我岂会不知,若说浦东不可为,我却是不信,若说可为,我却是也不信!”

        伯父的绕口令让刘能贤有些迷糊,伯父今天这唱的是那一出啊。

        “那瘸子,脚虽瘸子,可脑子不却瘸,他在浦东收着地,万事未成时,便来了江宁,所为何事,你以为当真是为了那点什么租界之待?若得老夫为其后盾,别就租界之待,便是高出租界又有何难?”

        刘能贤知道伯父说的这是实施,孙境南的厂子位于租界,为何地方官吏无人敢上门敲诈勒索,孙境南是官身不假,可那厂子门内悬着伯父的字匾却是真,而且自己又出面和上海道言了一声,别说是诸多杂税苛捐,便是正税怕也未交几两散碎银子。

        将茶杯放于桌上,刘坤一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态。

        “那瘸子过去几个月,在上海翻出了什么浪花来,除了花上小百万两,买下一处洋人的宅子,怕也没什么事来,可却连我居于府中,都听到了他的名字,此子买宅为买名尔,你听他方才所言,浦东以银行为先,为何要建银行,怕还是想借银行之名,谋集资之便罢了,他陈默然年纪虽青,行事有些莽撞可是见识却超他人甚多!借外滩之势,抬浦东之价,以银行之名,行集资之便!我敢说,不出十年,那盛宣怀之名定难及这瘸子寸毫!”

        “还请伯父明示!”

        “气魄!他盛杏荪花花太多,气魄生于气量,无过人之气量,又岂会有过人之气魄,单是陈默然在浦东画的那个圈圈,十个他盛杏荪也拍马难及!”

        “十个!伯父,怕是高抬那陈默然了!”

        “高抬?哼!十年后,仅只是浦东一地,陈氏所得又岂下是亿万!别说是十个盛杏荪,但是满大清国又有几人可及此辈界时富可敌国之财!”

        “伯父,那得浦东成事方才得此财啊!”

        “所以,他来找我了!”

        坐直身子刘坤一面上露出些自得之味。

        “这上海,虽说洋人势大,可便是英国领事也得卖我三分薄面,我刘岘庄许了他陈瘸子于浦东行开发之举,他洋人也得礼让三分,若是他人得老夫相助,浦东成否可谓是五五之数,可他陈默然却是六四之数!”

        不过说这话时,刘坤一却是带着不咸不淡的味道。

        “就冲此子的气魄,我不仅许了他浦东办一大公司,还有什么租界之待,还把念祖探得的铁矿一同许了他!”

        在自家人面前,刘坤一却是未忍不住了内心的想法。

        “你道我是为了和张南皮一较洋务高下,方才许他铁矿、煤矿!”

        “能贤不敢!”

        刘能贤一低头,他就是这般想的。

        “或有之,但……能贤,这大清国的地界上,自古以来,又有几人能容得富可敌国之辈,今曰,陈氏举浦东之举,求租界之待,实是已埋下祸根,明有沈万三之祸,我朝近有胡雪岩之遇,远例更是数不胜数,所以,我才会让他办这铁矿、铁厂,论是浦东或是厂矿,无不是利国利民之事,或真有那曰,也是那瘸子……命该如此!”

        端起桌上的茶杯,刘坤一却是闭目一叹。

        “无根之萍,总归无根啊!”

        而这会刘能贤却是后背冒着鸡皮疙瘩,浑身的冷汗差没把衣衫浸透,但心里隐隐的却带着些兴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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