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红纹

万远山的不朽天道，修得极为奇异。

        以孙穿穹为例，对于孙穿穹来说，不朽天道不过是防身的法则，他攻有毁灭、防有不朽、遁有空间，三法合一，是为青天界的不败战神。

        万远山却不同，他只修不朽天道。他是一个很擅长忍隐的人，然而擅忍者，胸中必有大志。问天峰一千年来，宗主都修炼不朽法则，一个个都修成了铁甲乌龟，防有余而攻不足，因此便从万古原先的创派时的两州六郡之地，逐渐被周围的圣派蚕食至一州三郡之地，地盘在一千年的岁月里流失了一半。这种偏安一方的局面，万远山不打算再持续下去。

        因此在最近的几十年，万远山本人虽然名声不显，但是问天峰却是最活跃的圣派之一，雪忘寺他自然是惹不起，霓裳宫虽然在三十年前精英丧尽，但是西域之地不仅贫瘠，而且毗邻西方妖域，万远山兴趣不大，所以问天峰便时常会去找鸿鹄院的麻烦，两派近几十年摩擦不断，小规模的战争无数。

        万远山自然是知道这些小打小闹难成气候，但是他却一直乐此不疲，在他看来，外门军队的战事不断，这对战力的保持有极大的好处。一旦天下大乱，问天峰便能用这柄一直在磨砺的宝剑来大杀四方。

        这无疑是一种很有远见的打算，万远山一直在等待着时机。他并没有等待太久，在他正值壮年之时，这个时机便来了，结果他手里的这把磨了几十年的剑，却被霓裳宫一月之内便敲得粉碎。万远山心中之气恼，可想而知。

        这砸在姬幽儿后心的一拳，便是他多年忍隐，却一朝落空之后的宣泄。

        五方一界的另外一个制约便是，小世界内部稳定，但是可以从外部击破。在五方之内，小世界的法则几乎难以抗拒，姬幽儿便深受其苦，但是在五方之外，比如万远山如今所处的位置，这一拳打去，便可用不朽法则将五方一界完全破去。

        姬幽儿舞出九天幻界与五方一界相互抗衡，两个世界的碰撞，其实便是两个世界各自规则的较量。佛门弟子以轮回模拟世界镇压姬幽儿，姬幽儿便以繁衍幻化出一个世界去抗衡，因此两个世界的规则都互相制衡，一一对应，这才能相持不下。

        五僧和姬幽儿之间的较量，已经不是单纯天道法则的较量，而是各自以不同的方式拟出一个完整的世界，来互相制衡。两个世界的法则在互相制衡之下，内部虽然争斗不休，但是外部看反而互相抵消，非常稳定，没有引发天道乱流之忧，万远山便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敢以不朽法则融入拳中，一拳破两界，砸在姬幽儿后心之上。

        姬幽儿以一人之力独抗五人，心神早已被逼至极限，因此万远山的这一拳，她尽管有所防备，但却无力抵挡，只能硬捱。

        一拳捱过，姬幽儿的脸色迅速变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她却没有因此倒下。

        她转过头，看了万远山一眼。九天幻舞修行到她这个境界，早已不是音出法随的地步，而是意法同源。只要一个眼神递过去，意念所至，便是幻境乱象出现之处。

        万远山因此全身一震，他眼前之所见，在这一刹那间便换了天地。他居然身处大海的最深处，万丈海沟底部！

        眼前一片昏暗，四周的水压大得难以想象，他艰于呼吸，只能靠不朽天道苦苦支撑。他想游上去，却又发现全身不能动弹，这种深海幽压的恐惧，让人冷入骨髓，连神魂都要为之颤抖！

        在雪忘寺五位僧人的眼中，万远山骤然发难，一拳破去五方一界和九天幻界之后，姬幽儿后心中拳，受了极重的内伤，但是姬幽儿回眸一望，这万远山便立时呆立当场。两人之间高下立判，若是单打独斗，万远山断不是姬幽儿的对手。

        五位雪忘寺僧人眼见如此，便要再次发动五方一界，此时姬幽儿身体受创，势必更加难以抵挡。虽然会将万远山也笼罩进去，但是五方世界的规则，了情可以完全控制，并不会误伤万远山。

        然而姬幽儿在一眼定住万远山的同时，手中红线化为道道红芒，一瞬之间，千里姻缘便牵上了东南西北四位高僧的手腕，虚空浮立的了情，脚脖子也围上了一缕红线。

        此时五位雪忘寺僧人意念契合，五人的轮回天道并为一个小世界，被姬幽儿红线一牵，却彻底失去了控制！

        方才姬幽儿在用九天幻舞跟五方一界抗衡之时，便已经想出了破解的办法，只是被苦苦压制，无力实施，如今万远山这一拳，虽然让她身负重伤，却有了破解这五方一界的绝好时机。

        姬幽儿手中的霓裳宫传承至宝“千里姻缘”，虽是红线，却有自动传速意念的功效。姬幽儿知道五人合力，意念必须无比契合，过弱或者过强的神念，都会让这种合击之术不攻而破。

        因此一旦脱困，她便以最快的速度催动手中红线，刹那间便系上了五个和尚的身体。如此五个和尚之间的意念陡然被放大无数倍，五方一界自然难以契合。

        姬幽儿的动作非常迅速，等到武僧之中修为最高的了情在半空中醒过神来之时，却是脸色剧变，心神大骇！

        天道法则以人力而为，极易引发天道乱流，轮回天道之间，虽然稍稍温和一些，但同样有互相排斥，乃至引发剧烈爆炸的可能。

        这种爆炸，等于法则互相矛盾，于世不容，便直接将法则所处的空间时间全部撕碎，两种矛盾的法则因此便消失于天地之间。

        东西南北中五位雪忘寺高僧的轮回天道，经过多年共同研习，已经极为契合，但并不是说他们的轮回法则便是完全一致，毫无矛盾。东僧以轮回模拟毁灭，西僧用轮回模拟空间，南僧将轮回化为繁衍，北僧则一拳将轮回打成了教化，四人修得轮回天道，原本就截然不同，自然会引发天道乱流。只是他们多年同修之下，将这些不同以意念苦苦压制，存同去异之后，才会看上去如此天衣无缝。

        如今千里姻缘一线牵，这些不同的之处就被无限方大。五人好比原本各自站在五座相聚五十丈的山峰之上相互喊话，因为距离隔得远，就算他们声如洪钟，其他人听起来也不会觉得扎耳。现在倒好，在千里姻缘的作用之下，五人被瞬间转移到了脸贴脸的地步，如此近的距离，再一起嗷地吼出一嗓子狠的，互相之间自然是神魂巨震，眼黑耳鸣。

        由此，在断天山脉的西麓，出现了一场有史以来最为狂暴的爆炸！

        但是这场爆炸却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因为时间湮灭，空间坍塌，音波同样被天道乱流完全吞噬，自然是不会转送出去。

        断天山脉至此被削去一半，险些殃及问天峰内宗山门。

        原本这断天山脉山势高峻，有断天之相，由此得名，然而这场爆炸之后，则被好似引发天怒，被天道断去一半。

        从此以后，断天山脉便被改名为天断山脉。

        如此猛烈的一次爆炸之后，天断山脉天象诡变，狂风骤起，大雨磅礴，并且引发了剧烈地震。问天峰内宗山门所有的建筑都被毁于一旦，龙虎境以下的内宗弟子，也因此死伤无数。

        姬如月在狂风骤雨，地动天摇之中，泪流满面，踉跄而行。

        宫主姬青丝在山上战斗，她自己却在山下逃命。

        问天峰的六大峰主，都是须弥境巅峰的存在，霓裳宫的五位长老却有三个是须弥境高阶，离巅峰有一些距离。再加上姬如月这个须弥境初阶的后腿，如此同数相搏，自然是大败亏输。几乎是刚一上手，便有两位霓裳宫长老香消玉殒。

        太上长老见敌我实力相差太大，便让姬如月南逃，而她自己则用修为精湛的九天幻舞和其他两位须弥巅峰的长老一道，来拖住六大峰主。

        霓裳宫太上长老曾与萧破天等人一战，虽然被一眼就看成了重伤，但是一旦心境圆融，修至须弥巅峰之后，却是实力惊人。比起其他两位长老还要强出不少。但是以三敌六，还是太过勉强，没过一阵便身负重伤，难以为继，因此，就在姬幽儿引发天道乱流，只求同归于尽的同时，她也毫不犹豫地引发了真元自爆！

        很难说清楚，那六位问天峰的峰主究竟是死于太上长老的真元自爆之下，还是死在天道乱流手里。

        总之此役之后，问天峰和霓裳宫须弥一级的高手，便只剩下了拼命难逃的姬如月。

        姬如月的脸上雨水和泪水早已难分彼此，她身上也受了很重的伤，真元涣散，无力飞行，只  只是竭尽全力地跑着。

        一直跑啊跑，只到撞入一个白衣人的怀中。

        这个白衣人也是一个女子，面目精致，容貌比姬如月还美丽几分，她一把搂住了六神无主的姬如月，问道：“断天山脉怎么会有如此猛烈地天道乱流，发生了什么事情？”

        姬如月却是依稀认得这个女子，不过多年未见，这女子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十五岁便在新秀大比夺魁的小姑娘，她将信将疑地反问道：“你是……李芊芊？”

        李芊芊点点头，迅速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姬如月确认了李芊芊的身份，便彻底放松下来，却是哭道：“雪忘寺五个人间上师，再加上万远山，六个打我师尊一个。我师尊如今不知道是死是活。”

        李芊芊微微点头，说道：“这个消息我会传递到寻欢门和燎原宗。”

        说完这句，李芊芊素手一抹，却是在手边开出一片空间褶皱，随后她闭上双目，将自己的神念打入空间褶皱之中。

        看到李芊芊如此动作，姬如月却是又敬又佩，自己年过三十，还在须弥境初阶徘徊，而这位寻欢门小主，不过二十一岁，便已经是人间上师的绝世修为。

        李芊芊以空间法则传递消息完毕，又从怀里拿出一瓶丹药，递给姬如月道：“这药可以恢复真元，你寻一个安全的地方，服下后冥想一夜，便可复原。”

        姬如月没有推辞，取过丹药后问道：“那你呢？”

        李芊芊抬头看向方才爆炸发生的方向，说道：“你师尊身负繁衍天道，应该不会就此陨落。万远山有不朽法则，在天道乱流之中应该也能幸存。他们也许还有战斗，我去现场看看。”

        姬如月点头道：“  我也去。”

        李芊芊却摇了摇头：“你还是去疗伤吧，如今你连龙虎境的修士都不如，过去又有何用。放心，交给我。”

        姬如月咬了咬嘴唇，这才终于说道：“好吧。那你小心。”

        李芊芊微微一笑，说道：“雪忘寺的那一套五方合击之术，奈何不了我的。”

        李芊芊这一笑，却是让姬如月有些意外。

        这个女子自从出道以来，便一直冰冰冷冷，清冷得有些不近人情，好像从未听说她笑过，而如今她在自己这个外人面前，却笑得如此自然，让原本心乱如麻的姬如月从她的笑容中感到了温暖。

        她一定经历了什么，姬如月看着李芊芊迅速消失的背影，心中想道。

        可能是一场恋情，也可能是一次失败。

        这场惊天爆炸过后，断天山脉西麓一带好似被一把锋锐而又巨大的长刀平平削过。

        五方世界，在了情的意念构造之中，便是方方正正的一个世界。因此天道乱流之后，此处的地面也就平坦无比，毫无杂质粉尘，好似一块四四方方，纵横百里的石镜。

        不过细细一看，又不似石镜。虽然地平的好似刀削一般，但是山脉随着高低落差，石质并不相同，颜色也不一样，被这一刀切过之后，光滑如镜的地面，却出现了一条条石质纹理，有些像树木的年轮，但又没有那么规整，这些纹理在地面上蜿蜒百里，青红相间，甚是好看，好似被削掉的山脉，被人画在了这面巨大的石镜之上。

        而在其中的一条红色纹理上，却有着一根细细长长的红线。红线的四周，刚刚恢复的空间有些扭曲褶皱。

        姬幽儿脸色惨白，从扭曲的空间之中跌落出来，仰面倒在了这条红色纹理之上。

        她穿着一袭红色霓裳，披着红色轻纱，手腕上系着红线，目光却落在山外。

        山外是一片星空璀璨，大雨过后的夜幕，透澈得好像一池清水。

        池边的小鹿，以后可能要换个人喂了，姬幽儿心中升起一抹苦笑，就此沉沉睡去。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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