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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七章:你的被窝,分我一半


  是夜,顾如许辗转难眠,哈士奇却睡得打起了呼噜,气得她差点抄起枕头把它抡醒。但是想想,它不过就是个带话的,归根到底,还是要气自己。

  她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仍下不了决定,便起身捞了件袍子出去了。

  深更半夜,郑府东院寂静无声,沈虽白睡得迷迷糊糊中,感到好像有一道视线,一直盯着他。

  他翻了个身,睁开眼,却见床边蹲着人,正直勾勾地望着他。

  这冷不丁的,生生吓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十,十一?……你怎么在这?”他伸手碰了碰她,确信这不是在做梦。

  顾如许托着腮,一脸苦闷:“我方才还在犹豫要不要叫醒你。”

  凭她的轻功,在郑府来去可谓自如,何况还有两个暗阁弟子将附近的暗卫引开了。

  沈虽白刚刚被吓醒,脑子还有点懵,怔忡地望着她,不知她这大半夜的不在公主府好好歇息,跑来这做什么。

  顾如许却忽然抱住了自己的双肩,有些讨好似的望着他:“夜里挺冷的,你能不能把被子分我一半啊?”

  沈虽白愣了愣,连忙将被子往她身上推,引得她嗤地笑出了声。

  “你可真是个木头。”她蹬了鞋子跳上他的床,三两下就拱进了他的被窝,毫不客气地把冻得冰冰凉的手往他咯吱窝里伸,冷得他一哆嗦。

  “……怎么了?”他觉得她今晚有点不对劲,看着她冻得鼻子发红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给她拢了拢被子。

  “两个人一个窝,好像真的挺暖和啊。”她忽然笑出了声,“有时候我真希望日子干脆别往前走了,这样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

  他将她的手捂在掌心里,担忧地望着她:“十一,你究竟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她摇摇头,叹息道:“要只是一场噩梦倒好了。沈虽白我问你啊,要是有一个人,她死了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她是不是活得很可悲啊?”

  沈虽白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便听她继续讲下去。

  “这个人呢,她用自己的一生去完成一些事,本以为都做完了,没有什么可留恋了,却在最后忽然发现,自己还有未尽之事,便只能把这遗憾留给下一次的自己。阴间常说轮回往生,喝了孟婆汤便再想不起前尘事,以免乱了这世间众人原本的命数。

  可这个人偏偏不信邪,拿命跟天赌,结果回回都没什么好下场,活到最后,自己都想不起最初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了。这样的人,是不是无能又可悲呢?”

  “她并非无能,也不是可悲。”他突然应了声,握着她的那双手也忽然间紧了几分,他注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一样拥有亲人朋友,一样会有喜怒哀乐,会害怕,会无助,她只是一个人扛下了太多,也一样期望有个人能告诉她,她没有做错,她所做的,都是值得的。”

  顾如许静静听他说完,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鼻尖一酸。

  “也许,她是等着一个盖世英雄来救她吧。不过那英雄没有五彩祥云,可能跑得慢了点……”她咕哝着,别开了脸。

  沈虽白笑了笑:“她若是能想起自己真的想要的是什么就好了。”

  在这似是无尽的往生轮回中,终能等来一个人,成全她所有的遗憾。

  “今晚来找你,其实是想问问你。”她忽然道,“倘若,我是说倘若,有一件事,现在不去做,我可能会后悔一生,但是如果去做了,又要冒着极大的风险,甚至牵累很多本不该牵扯进来的人,是该信自己一时的念头,还是应该顾虑更多人的性命?”

  她已经做过太多次抉择,仍会觉得每一次抉择都十分艰难。

  她本就是这人世的变数,此刻做出的决断,极有可能改变彼时之人的命运。

  就像她为报仇杀了那么多人,最终害得沈虽白自废武功为她谢罪,害得岳溪明家破人亡,最终自己也死在了雪山之巅。

  就像她答应让长公主远嫁怒图,让岳将影去镇守阳关,最后长公主死在异乡,岳将影也没能回来。

  就像她选择了去仓山救沈虽白和玉屏姑姑,琼山寨却被趁虚而入……

  拯救了一些人,也意味着放弃了另一些人,这样的结果,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太敢确信自己做出的决定是否是正确的,有时她甚至会想,是不是就是因为她选错了,才会招致那样的结果。

  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沈虽白沉默了良久,似是真的深思熟虑过,才给了她一个答复。

  “你会因为一个‘可能’而犹豫,恰好证明了你对这件事是看重的,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你心里是希望自己能去做的不是吗?你所担心的,是牵累到那些与此无关之人,但你可有亲口问问他们,可愿帮你一把?

  你并非仅仅是孤军奋战,有时候或许仅仅是你自认为这样是不对的而已。可能只需要你一句话,便能说服那许多人,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了你说的这个‘可能’而不遗余力,或许比你一人在这烦恼要好许多。

  十一,你总是不愿去依靠别人,这或许是支撑你这五年活在世上的支柱,但现如今你身边已经有了那么多人,为何你不愿去信赖他们呢?你看,我就在这,你却宁愿拐弯抹角地希望我来否定你,也不愿对我说一句‘帮我’。”

  顾如许有些无言以对,踟蹰了片刻,问他:“我说了,你便会帮我吗?即便这是件不靠谱又极为冒险的事?”

  他欣然一笑:“从小时候起,你说的我何时不是有求必应?”

  她默了默,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同他道:“我可能,要去天牢救一个人。”

  “谁?”

  她摇摇头:“我现在也不知道,但那个人与长生殿和我都有关连,不救他出来,就无从得知。所以我才说,这是个不大靠谱的冒险。”

  想起哈士奇的话,她自己都觉得头大。

  本来就如履薄冰,还要想着去救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她这是在做什么啊……

  他顿了顿:“此事你还告诉了谁吗?”

  “没有。”她叹了口气,“目前为止,只同你说了,兰舟和长公主他们都还不知道,不过他们就算知道了,恐怕也会极力反对吧。”

  毕竟连她都对这个任务颇为犹豫。

  前世的她究竟是怎么想的,非要她去救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男人,她甚至连那人说话的声音都没听过,能救出个什么来?万一是个麻烦,她还能再丢了不成?

  沈虽白似乎也没想到她会为了救一个连名字都不晓得的人,而动了闯天牢劫人的念头。

  看她的样子,似乎也有些搞不清状况。

  “我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去,但总觉得不去,真就错过了什么。”她苦闷道,“我能商量的人,眼下只有你,就这几日,那人可能会有性命之虞,若要救人,就趁这几日了。”

  “你可有计划?”他问。

  她眉头紧锁:“我想了半夜,除非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戒备森严的天牢,再将人不动声色地劫出来,否则势必会惊动禁卫军。”

  天牢那种地方,里三层外三层围的都是禁卫军,换防的间隔才一盏茶功夫,她要么会穿墙遁地,才能在一盏茶之内走进天牢,拿到钥匙,找到那人被关押的地方,还得解决那儿的长生殿的人,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带出去。

  她光是想想都觉得在痴人说梦。

  被自己坑死,说的恐怕就是她了。

  “从天牢中劫人,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在掌心给她圈了一个圈,“大周天牢有两道门,一道正门,一道后门,无论哪一道门都有数队禁卫军严密看守,四周则都是高墙,凭借轻功,根本越不过去。

  天牢内共九百九十九间牢狱,分四个院落关押不同的犯人。其中天字号牢房的守备最为严密,关押的也多是翻了滔天重罪之人,要么过些时日便要拖去问斩,要么便是终身不见天日。”

  “当年顾家上下便是被关在这的。”她想了起来。

  “与之想对的,还有地字号牢房,关押的多是犯了忌讳之人,他们多数也是无缘再走出牢房了,病死的居多。还有玄字号牢房和黄字号牢房,关押的则是开罪了皇亲国戚之人,其中许多人并未犯下什么重罪,只是要关押一阵子,让他们牢记这次教训,顶多也只是打上几板子罢了。”

  听他娓娓道来,顾如许不免疑惑:“你一个江湖中人,怎的对楚京天牢如此了解?”

  就连她也是花了好些年才搞明白这四座牢狱的关系。

  “不过是从前道听途说过一些秘辛罢了。”他一句带过,转而道,“你既然也晓得这四座牢狱,不妨猜猜长生殿会将此人关押在何处?”

  顾如许陷入了沉思。

  “天字号牢房守备森严,犯人也少,藏在能防备劫狱之人,同理,地字号牢房也一样……”

  “所以你觉得那人会被关在天字号和地字号牢狱中?”沈虽白意味深长地问道。

  她琢磨了片刻,忽然摇摇头:“不,诚然天和地这两座牢狱最适宜关押,但这是对于被官府和刑部定了罪后从正门被押入天牢的犯人而言的。

  阮方霆是长生殿的殿主,是个不可在明面上插手朝堂之事的江湖人,即便有司菀为他撑腰,许他将人带进天牢藏身,也不希望因此有人察觉到她与江湖中人勾结。

  阮方霆将人送入天牢,要避开那些禁卫军的耳目,就不能将人送进守备森严的天字号牢房和地字号牢房,万一被禁卫军察觉,他们就无法全身而退了。所以,鱼龙混杂,且守备想对松懈的玄字号牢房和黄字号牢房才是他们多半会去的地方。”

  得出这个结论,她顿觉豁然开朗。

  沈虽白微微一笑:“不愧是宁国公的女儿,冷静下来,自然而然能看穿寻常人都看不穿的事。”

  “但究竟是玄字号还是黄字号牢房,我就不知了……”她陷入了迟疑。

  仅仅是这两座牢狱,其中都有百来间牢房,阮方霆会将人关在哪儿呢?

  沈虽白想了想,道:“你可有查过楚京的地下水脉?”

  她摇摇头。

  “此人既然不便明目张胆地关进天牢,多半会寻个人迹罕至之处。”他猜测道。

  顾如许稍加细想:“……你觉得玄字号和黄字号牢房里有地牢?”

  “只是个臆测罢了。”他道,“不过要挖地牢,就要避开地下水脉,否则地下的岩层坍塌,上头整座牢狱都有倾塌的危险,而据说,楚京地下有数条水脉,就在天牢之下。”

  “怎么觉得你什么都知道?”她不由疑惑。

  他莞尔:“不过是之前听城中的乞丐说了几句,有此怀疑罢了,你可以去查一查是否如此。”

  她点点头,钻出了被窝:“我天亮后便去查探一番,你早些睡吧,我走了。”

  说罢,她便急匆匆地跳窗离开。

  “哎……”沈虽白看着她风风火火来去的身影着实无奈,这被窝也给她拱凉了,倒是不晓得跟他多说几句话,讲完了正事就跑。

  他摇头叹了口气,躺了下去,被窝里还残留着她身上的余香,至少证明了方才不是他的幻觉。

  她应当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才来寻他的吧。

  也好,她总算会依赖他些了,这也算是这么多年以来的头一回了。

  应当高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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