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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入宫


  且说顾如许与季望舒等人被押送回耳房,阑意被人很不客气地从后面推了一记,顾如许听不懂怒图语,不过大意该是让她们走快点。

  幸好她眼疾手快扶了阑意一把,才没让她摔跤。

  那扇门再度锁了起来,一屋子的胡姬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天寒地冻,她们穿的却还是单衣,连一件小袄都没有,顾如许刚换上这身衣服时,就觉得寒意刺骨,不敢想象她们这些弱女子是怎么坐在那辆只有一面麻布的囚车上,从塞北一路撑到滨州的。

  “对于关外的舞姬而言,与牲畜并无差别,只要不在身上留下疤痕,挨饿受冻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阑珊扶着阑意,与她们寻了一丛草堆坐下。

  她二人对于这等境况似是早早习以为常,先将薄毯扯了过来,让她们盖在身上取暖。

  顾如许这才想起,季望舒似乎同她提过,此生阁收留孤苦无依的女子,在阁中卖艺为生,这其中也有一些被卖入中原的胡姬。

  阑珊阑意便是她从塞北路边买回来的,她二人的名字是入阁之后阿舒起的,原本都是关外合依部族的女子,阑珊的母亲是汉人,当年边关战乱,流落到合依族境内,被她父亲救起,便就此留在了合依。

  阑意稍小一些,自幼与阑珊玩在一处。

  自合依原本的领地被怒图攻占之后,合依族能歌善舞的女子便被收作奴隶,四处贩卖。买下阑珊阑意时,她俩才十三岁,便被关在笼子里供人挑拣,虽然穿着精致的舞裙,眼神却充满了怯懦与恐慌。

  要不是被买了下来,如今还不定在哪儿受苦。

  她二人逃出生天,但这群女子显然没这么幸运。她们终将沦为玩物,在后宅内院,如同畜生一般饲养着,身子康健的还好,若是染了病,还不知是什么下场。

  虽说有些可怜,但眼下她们可没有余力管这等闲事,只能说人各有命,便是她今日救了这些女子,来日也会有更多的孤苦之人身无可依,终究是杯水车薪罢了。

  屋中只有一只炉子,胡姬们围成一圈,天色渐晚,便陆续睡去了。

  顾如许也有些累了,小憩了一会儿,却也睡得不安稳,夜半醒来,炉子已经熄了,屋中冷得瘆人,她望见季望舒坐在窗下,透过窗缝,望着天上明月。

  她走过去,坐在她旁边,轻轻拍了她一下。

  “怎么了?”

  季望舒想笑,却又实在笑不出:“没什么,属下只是……又梦见他了。”

  一句话,便将她想说的,都给堵了回去。

  顾如许僵了僵,坐在了她身边,把自己身上的毯子分了一半盖在她肩上。

  突如其来的暖意,让她忽然红了眼。

  她在窗下坐了许久,冷得发僵,一时间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是这半月以来,她往自己脑子里装满了如何回到楚京,如何帮公子和教主,如何才能为爹娘报仇上,夜深人静,忽然间发现自己的心空荡荡的,仿佛被人生生剜掉了一大半,只剩下凌迟般的疼。

  顾如许也不大晓得该如何安慰人,思凉下葬的时候,也只是紧紧地牵着她的手,一刻都不敢松开。

  转眼大半个月过去,每每想起,仍觉得如梦一场。

  琼山之南,山涧溪边,葬着一段刻骨铭心却又永远不能宣之于口的爱慕。

  季望舒笑了笑:“在萱谷的时候,为了能让他多看我几眼,我还常常变着法儿地惹他生气,往他配了一半的毒里加盐加醋,给他洗袍子故意洗出个洞,再想法子给他补上,出去采药迟迟不归,等着他来找我,带我回去……如今想想,可真是幼稚得很,明明还有更好的法子,偏偏总是选最糟的那几种。”

  在萱谷的那两年,她到底做过多少蠢事,本都是些琐碎至极的小把戏,可如今回想起来,却是酸得人直掉眼泪。

  “我从前一心盼着他能多看看我,心里有我,可现在,我只希望他还活着,我远远看着他好好的,哪怕他忘了我,再也不会跟我说话,我也认了……”她的声音压抑得哽咽,手指紧紧揪着衣摆,寒夜中瑟瑟发抖。

  可那个心疼她,护着她,被她置于心尖儿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顾如许抱住她的双肩,温柔地拍打着她的背。

  “思凉的仇,本座一定会报,待让那些畜生血债血偿,本座便将他的墓迁回萱谷,让他安息。”

  看着在她肩头隐忍恸哭的季望舒,她便晓得,这大半月过来,她怕是从没有走出那一日。

  本就是个固执的姑娘,却连心上人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她怎么受得了……

  不久之前,她还在思凉面前,将比翼给了另一个男子,告诉他她会放下他,可转眼,他却以如此锥心刺骨的方式,再度刻在了她心上。

  她的决心,仿佛在一瞬间被踏了个粉碎,将她的自欺欺人昭告天下。

  这样的她让顾如许更不敢说出真相,她总算明白了思凉的良苦用心,或许终有一日大仇得报,阿舒终会放下心结,慢慢去释怀,届时她或可考虑道出真相,但这个时候若让她知晓,思凉心里是有她的,这傻姑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从窗缝间望去的天狭小得只有方寸,庭院中月光如霜,她隐约望见远处的灯火,影影绰绰,似是阿布纳一回来了。

  她静静望着阿布纳一和他的汉人军师走过前庭,步入花厅,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拳,迟疑片刻后,将那道窗缝合上了。

  翌日。

  怒图再度启程,赴往楚京,耳房中的胡姬天蒙蒙亮的时候,便被带出了耳房,赶进那三辆如囚车般的马车。

  阑珊阑意曾在怒图待过一段时日,勉强听得懂怒图语,带着顾如许和季望舒钻进了第二辆车中。

  白麻布一盖,便再看不见外面了。

  季望舒用夺魂弦切出了一个小洞,外头的怒图人正有条不紊地将行李装上车,待城门开启,便下令出发。

  从滨州到楚京,只需一日的脚程,走得快些,太阳下山之前他们便能抵达城下。从这个小洞往外看,只能望见沿途的山野村落,以及官道上来往匆忙的百姓,往后还能看到一辆装着胡姬的马车和一些抬着贡品的怒图士兵,往前却是瞧不见阿布纳一的。

  阑珊阑意警惕着四周时,顾如许陷入了迟疑。

  阿布纳一倒是与她第六次回到这里时没有什么不同,但她记得那时他来京谒见,身边带着的是他的心腹干将,而不是什么汉人军师,那个公羊晏究竟是什么来头……

  她方才瞧了一眼,他路过马车边,果真是个汉人,模样还算周正,面相有些枯瘦。她在脑海中回想了许久,也没记起曾在哪一次轮回中见过他。

  此生阁也曾查过此人,只知道他是十二年前出关离开中原,但几时进了阿布纳一麾下,就无从得知了。

  从前没有见过的人都将是变数,顾如许不由得对他持了几分警惕。

  官道平坦,一路走来几乎没有颠簸,只是这寒风刺骨,仅凭一块麻布根本不足以御寒,胡姬们穿得单薄,只得蜷缩在一起,互相取暖。

  这里除了顾如许和季望舒能凭内力暖身之外,便无人会武功了。阑珊阑意从驿馆中偷了两块毯子,尚且能咬牙坚持一会儿,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一日的路程,都分外煎熬。

  阑意凑过去打听情况,在此生阁多年,虽未学武艺,旁敲侧击套话的本事却甚是精进,三两句便探清楚了,回来向顾如许和季望舒禀报。

  原来,这些胡姬都是为大周天子准备的,入京谒见之时,必定有筵席款待,届时让她们献舞一曲。

  “教主,果然不出公子所料……”季望舒收紧了拳。

  顾如许心中一沉。

  诚然之前阑珊阑意教了她一些皮毛,但也不过是在举手投足间充充场子,只为混入胡姬之中,根本上不得台面,要是同这些胡姬一起去御前献舞,恐怕顷刻间就得被人察觉。

  “教主您放心。”阑意道,“属下方才已经打听出了此次献的舞,属下和阑珊之前恰巧都学过,今夜便可练出一番架势来,到了御前您和阁主只需跟在我们身后,依葫芦画瓢,作出几个动作来便可蒙混过去。”

  “若能如此最好。”季望舒皱起了眉,“怕只怕君心难测,届时横生事端……”

  顾如许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宽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随机应变了。”

  “不知公子那边如何了……”季望舒不免担忧。

  她们混入胡姬中,入京应当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以胡姬的身份脱身。而兰舟他们则不同,在容貌都被人知晓的此时冒着风险入京,于他们而言,本就是一件难上加难之事。

  “放心,兰舟和林煦必定已经有了打算,我等只需等他们传来音讯,再作下一步打算。”

  兰舟的打算,在离开滨州之前便已对她讲明,诚然可能还是冒险了点,但在屠寨一事闹得如此沸沸扬扬的时候,宫中那位疑心颇重的太后娘娘,应当不会料到他们敢兵行险着,立刻入京,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她担心的是,一旦入了宫,再想出去就没这么容易了。大内不比滨州驿馆,由得她们来去自如,何况阑珊阑意还不会武功,若是真难以脱身,她们恐怕得在太后眼皮子底下行事,凭她这七次轮回中对这位庶姨母的了解,即便知晓她的目的,也极难对付。

  她所作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可能直接或是间接导致结果的巨大偏差,而这偏差,谁都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招致难以挽回的灾祸。

  琼山寨的事之后,她便谨慎了许多,轻举妄动对谁都没有好处,她今后要走的每一步,都至关紧要。

  那般血流成河的景象,她再也不愿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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