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
鸿上笑望那紫衣女子，慢道:“你先去休息吧。”
那紫衣女子即刻懊恼起来，几分娇嗔道:“鸿哥哥，人家收到你的消息即刻就赶回来了，你倒好，刚见面就赶人家走。”
鸿上又是一笑，“一会儿带你出去玩儿。”
紫衣女子这才眉眼舒开，挑眉一笑化为轻烟消失在了原地。
她方走，鸿上便敛起了笑意，转头看向坐在床上的程郁离。
其实这时候程郁离是不愿他转头看向自己的，方才他与那紫衣女子对话之景，怎么看怎么浓情蜜意，让程郁离觉得自己怎么看怎么多余，脸上便有些架不住地有些尴尬起来。
恰好这一幕，被鸿上瞧见了。
程郁离略蹙着眉，心道这也不是我想看的，是你们非要光明正大在我面前如此这般的，我实在受不住这般甜腻场面尴尬一下怎么了。
她吞了吞口水，对着鸿上道:“方才我怎么了？”
鸿上道:“方才，我让幽宁对你使了引梦术。”
程郁离点点头，原来方才的紫衣女子名唤幽宁，倒是与其人活泼的性子有些不相称。
程郁离又歪头问:“引梦术是什么？”
鸿上解释道:“所谓引梦术，乃是引人入梦，将中术之人的记忆以梦境展之。”
程郁离即刻反应过来:那不就是变相窥视他人记忆吗！
怪不得她方才像是堕入幻境一般头晕目眩，还见了许许多多迷离恍惚的画面。
她又气恼起来，喝问道:“有法力就可以不经我的同意随便窥视我的记忆吗？”
鸿上将手负在身前，慢道:“事出有因，还请姑娘见谅。”
程郁离追问道:“什么因？”
接下来的话，鸿上说得很耐心，声音也很低沉，知道他说完许久，程郁离才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心跟着突然抽痛了一下。
这一夜过得极慢，慢得程郁离时不时朝窗外观望，看到的却还是漫天的星辰。
自鸿上走后，她便一直缩在窗边，越缩越紧，越紧越是难以喘气，紧跟着便是心底一阵又一阵地发寒。
月光清寒，素日这个时辰，她应该在北荒，睡在她的大床之上，盖着狼毛毯，做着无边际的梦，一睡直到第二日。到了第二日清早，阿爹会备好浓汤，汤中放的鹿肉是她亲手猎的，那些蘑菇长在密林深处，极为难寻，她费了好多心力才找到的。到了中午，族长又该来找阿爹谈天了，说是谈天，她心知族长是以此为借口守在她家中等她猎鹿归来。
说到猎鹿，她最喜欢猎鹿了，因为猎鹿回来之后，那些孩子就会围着她将她从头夸到尾，他们笑得多好看多无邪。
北荒的所有人都是这般，以笑待人，暖至心底，涌若流泉。
想着想着，泪就不自觉落下来了。
方才鸿上同她说的那些话，她一个字也不敢信，什么叫北荒之人没有活气？什么叫形如傀儡？
她半个字都不敢细究，更不敢相信。
可是鸿上偏偏又告诉她，她是人，是个真真正正的人，与北荒其他人不同。
这就是她与鸿上初见时他说自己与北荒人不同的原因，这就是白鬼也感叹她不同的原因，在他们眼里，北荒之人都是死的，只有她是活着的。
她还不敢信，直到鸿上提点她，那个北荒人人都能参加，唯独她不被允许参加的祭礼。
如果鸿上说的是假，那为何她不能参加祭礼，那日离开石林族长与其他人怪异的眼神如何解释？
可如果鸿上说的是真，那阿爹呢？阿爹也是鸿上口中的“死人”吗，他也形如傀儡吗？
她脑中一团乱麻，只能央求鸿上先出去，临走之前还让他立下誓言:未弄清真相之前，绝不可发兵北荒。
鸿上应允得很快，她也相信他会遵守诺言。
可这之后，她当如何呢？回北荒去吗？她如今，竟对北荒起了些许惧怕。
可留在这里，她一个人如何留在这里，以什么身份，又能留多久，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还有，她究竟是谁？受所谓引梦术而陷入的梦境里，那个血迹斑驳之人又是谁，与她有什么关系？
一切的疑团犹如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程郁离一夜未眠，她直盯着外头，直到破晓将至，天际浮白。
2
白鬼发现鸿上的时候，他正独自一人坐在红枫林亭中的石凳之上，倚着亭柱子，半阖着眼。
白鬼放轻步子，准备吓他一吓，却不料鸿上倏地将眼睁开了，斜睨着他。
白鬼滞在原地，舒然一笑，叹了几句“无趣无趣”后便转身坐在与他相邻的石凳之上，问道:“在想什么？”
鸿上合上双眸，复又睁开，沉声道:“在想一个人发现自己一直活在谎言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白鬼起身望向他道:“你告诉那个凡人了？”
鸿上神色凝重，点头道:“幽宁已经看过了，她对北荒之事一点都不知情，我便将一切都告诉她了。”
白鬼略叹了叹气，道:“那凡人呆头呆脑的，想想也知道这种事实不在她承受能力之内。”
他起身凑到鸿上身边，用手肘推了推他的肩头接言道:“你打算一直把她留在此处吗？”
鸿上摇摇头，“她是凡人，自然有她该去的去处，若是她想离开，随时可以离开。”
白鬼兀地敛起了笑，皱眉道:“不过离开此处，这凡人又能去哪儿呢……”
鸿上也跟着，将眉头一分一分压了下来。
“什么凡人？”白鬼话音未落，幽宁突然鬼魅似的出现在他们面前，紫衣飘飘，“哦！昨晚那个‘头疼’姑娘！”
白鬼拿眼神剜了她一眼，笑骂道：“小宁，你要吓死你白鬼哥哥吗？还有，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什么头疼姑娘？”
幽宁道：“你是不知道昨晚那凡人有多让人头疼，要是站在她面前之人是我，我早就一个头两个大了。”
白鬼打趣她道:“我倒是觉得你和那凡人是一个性子。”
幽宁将脸凑到白鬼面前，反手捧着自己的脸道:“她有我这么讨人喜欢吗？”
白鬼连连退到鸿上身边对着幽宁告饶道:“没有没有，我们小宁岂是什么人都能相提并论的呢？”
幽宁听了甚是欢喜，俯在白鬼身边夸了他好几句。
直到鸿上开口道:“阿宁，先说说你这几天的成果。”
幽宁这才收敛起来，盘腿坐在石凳上感叹道:“北荒啊……真是一个不简单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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