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我是大一暑假那年出国的。”黎洛说, “……没能告诉你，抱歉。”
宁茜看着面前垂着头的人，轻轻吸了口气, 没说话。
许久，她才问：“那这些信呢？”
从清大寄来的信，一共六十六封, 自她在申海艺术高中入学，直到她提前参加艺考、一路偷偷北上, 都没有断过。
“我出国后的那些，都是借我室友的名义寄的。”黎洛扯了下唇, “他分流去了微电子。”
清大应用数学是大类招生, 本科二年级才会专业分流。
地址是“清大微电子系”的那些，都是他托人转寄的。
而当时的黎洛, 已经以肄业生的身份，独自离乡背井了。
又是漫长的沉默。
“那次来陪我参加夏令营……闭营式之后, 你就走了吗？”宁茜又问。
像是面对着一层厚重的坚冰。
害怕会有什么轰然崩塌,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落下敲击。
分明是想要击碎，却又只敢隔靴搔痒地迟疑。
“嗯。”黎洛点了下头，“送你回学校的当天晚上, 我就乘凌晨的飞机去了洛杉矶。”
“……”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宁茜忍不住气急, 话音又染上了鼻音。
黎洛慢慢地抬起头, 顺着她的头发轻轻抚过去。
掌心温厚，他的神情却脆弱又悲伤。
“……是你说, 叫我一定要来的呀。”
黎洛轻声道。
宁茜滞了片刻，咬了下发颤的唇, “那你就不能, 不要走吗？”
“或者告诉我。”她的眼泪打了个转, 飞快地落下来，“你明明早就预感到了吧。”
像是蓄积太久的大坝终于决了堤，滚烫的眼泪不受控地往外砸，宁茜的肩膀剧烈颤抖着，指尖抓住黎洛的衣襟。
“你明明猜到了。”
“还对我说那样的话。”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瞒着我。”
黎洛跪在她身前，伸出手去抱她。
他的嗓音痛苦又绝情：“茜茜，不是我不想，是我不能……”
——他们以黎雅做要挟，逼他签下了那份不平等的契约。
他根本没有求援的可能，更遑论告诉心爱的人。
“因为你父亲，是不是？”宁茜咬牙问。
“……是。”
黎洛紧紧地拥抱着她，相贴的皮肤发烫，心跳和呼吸混乱地纠缠着，他深吸了口气，艰难地说：“最初只是，觉得没必要把那些、不堪入目的事情，说给你听。”
“后来，当我想说的时候，已经说不出口了。”
黎洛的眼睛通红，却缓缓抬手，拿指节轻缓又小心地拭去了她的眼泪，像是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我曾经以为、只要足够努力，总有办法、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黎洛弯起唇，“直到我发现，我努力的方向，分明都是错的。”
“我根本不配。”
他似是在笑，宁茜的心却一阵阵窒息般抽疼。
“你别说了……”
她见过好多好多样子的黎洛。
瞎胡扯的小男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样子很讨人嫌；
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从教室外经过时，清瘦的袖口卷过穿堂的风。
懒散的、肆意的、随心所欲的。
骄傲又耀眼的。
她从没见过黎洛如此颓唐的模样。
宁茜掐着他的手臂，近乎强迫地将他拽起来。
她望进他的眼里，发狠般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哥，你看着我。”
“我说你配。我说你是最好的！”
黎洛的瞳孔微微震颤，怔然。
宁茜带着哭腔说：“不是我说什么你都听吗。”
“那你倒是信我啊！”
不要低头、不要失去骄傲。
我的星星啊，求求你不要，丢掉满身的光芒。
许久，黎洛轻缓地露出一点笑。
他的唇角擦过宁茜的耳尖，若有若无的呼吸惹得她颤栗发痒。
像是在灵魂上落下了一个吻。
黎洛哑声道：“嗯，信你。”
他的语气虔诚又温柔：“你说的，什么都对。”
……他可以为她经行远海天边。
也可以为她，洗净满身的尘和霜-
很没气质地哭了一通之后，宁茜的眼皮成功地肿了。
和天生眼皮薄的某个人一起站在镜子前面的时候，宁茜忍不住有点分外的火大。
黎洛很好脾气地给她温了毛巾：“你躺下，我给你敷敷。”
蒸汽敷在眼眶上的时候，宁茜还在碎碎念地抱怨：“我明天下午还有一场直播……”
“到时候黑子又要说我眼睛做了开眼角。”
黎洛有点好笑，轻轻把她被毛巾压住的头发挑起来：“不会的，谁骂你我把谁账号封了，好不好。”
“反正一个平台也没多少资产。”
宁茜：“……”
躺了一会儿，她猛地抓起毛巾，眼睛瞪起来望着黎洛。
“你认真的？？no！！”
于是黎洛又花了好久，才好说歹说地把人安顿好。
“别怕。”黎洛往毛巾上洒了点热水，“你最好看了。”
宁茜忽然笑了，开玩笑道：“我俩像不像商业互夸啊？”
“每次电影节见到那堆我根本不认识的歌星、爱豆，我就是这样。”
她绘声绘色地学起来：“啊，这不是小张老师吗，您的新专辑真是太棒啦，空降第一！”
“喔！小李前辈！您的舞台属实优秀、我百看不厌，简直是年度经典！”
黎洛也笑：“他们看到你也这么说？小宁老师？”
宁茜昂了一声，又道：“不过大家一般不叫我小宁，只有方导会这么喊。”
“电影圈的新人一般叫我学姐前辈啥的，明星那边……”她露出一个有点为难的表情，“大家昵称都好亲切的。”
“他们叫我茜茜耶。”
黎洛顺着她头发的手顿了顿，语气忽然有点凉。
“哦，居然这样？”
“这么亲昵，可不好啊。”他幽幽地说-
过夜了，远处的街市都寂静下来。
宁茜起了点困意，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着还穿着一身正装的黎洛，又看了看对面还完全没收拾过的房子。
“……很晚了。”宁茜说，“不然，你就在我这儿——”
就在我这儿住下吧。
黎洛却没搭腔，把毛巾洗净了晾在浴室的架上，起手弹了下她的脑门。
“不行。”
宁茜：“我陪陪你，不好么。”
黎洛无奈地叹了口气，掀起眼皮看她：“不可以。”
“不要心疼男人，懂吗。”
一本正经的口吻，宁茜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脸红。
“喔。”
“还有。”黎洛轻吸口气，“我不想你对我的感情，是掺杂了同情或者亏欠。”
“明白吗？”
他安静地看着宁茜，目光温沉又认真。
宁茜默了下，点头：“……好。”
黎洛笑起来，微微垂下头，额前的碎发落下晃动的影。
他揉了下宁茜的脑袋，轻声道：“我和我生父，契约的有效期是五年。”
“……都过去了。”黎洛说，“很快就可以结束了。”
“到那时候，我妈也会回来。”
他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来，“还记得你黎阿姨不？她可喜欢你了。”
宁茜点了下头。
黎雅一直待她很好，她怎么可能忘记。
“在国外的时候，我每次有机会见她，她都要和我念叨你好半天。”黎洛的声音低哑，“她老说，要是能有个像你一样的女儿就好了。”
这熟悉的口气，让宁茜一下子就想起了徐芝兰。
也是这样碎碎念着、半真半假地抱怨着。
——要是你能有人家黎洛半分的乖巧就好了。
宁茜想笑，却抽了抽鼻子：“那你记得啊，到那个时候，也要回我家来做客。”
“我妈可想你了。”
宁茜的眼睛又红了，刚才黎洛热敷半天的成果眼看就要保不住。
“我妈还说……都是你把我惯坏了。”
“现在才这么……没大没小、没规没矩的。”
黎洛笑：“嗯。”
他轻轻举起一只手：“我的错、我认罪。”
“我负责。”
他退到宁茜的房门外，用指尖轻轻勾上了她的衣襟，拢住了她外敞着的一节纤细锁骨。
“外面冷，快回去。”黎洛温和地笑，“晚安。”
“早点睡觉，明天一定会更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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