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搬兵救火

李根进了枇杷坪。枇杷坪本是江州一个普通的地名，因为有个精神病医院建在那里，所以，在江州的语言体系中，枇杷坪常常跳出本意成为那个医院的代名词。譬如两个江州人调侃，一个说，你娃（你）是不是枇杷坪跑出来的哟？另一个马上回击，说你娃才想进枇杷坪。进枇杷坪是一件痛苦而又没有面子的事，不过进去的人全然不知，如李根。经查，李根是中度精神分裂，闻讯而来的李根的老婆在医院抱着他悲痛欲绝，悲痛之后，她擦干眼泪，一心一意服侍起了自己的老公，让我们在难过之余为李根稍感欣慰。

        减员在三多全线铺开，行政这边刚开始就出了李根的不幸，车间是减员的主战场，重灾区，不过那边还好，员工们相安无事，但两个车间领导出了一点状况。我们送李根去医院的时候，车间的领导们也分别回去作了布置。据说，制造车间主任是把决定权再次下放，由各班班长定人。包装车间主任是去车间现场传达了上面的要求，向员工征求意见，说实在没招，就大家抓阄。动力车间主任依然按兵不动，他坦言自己无力下手，要杀要剐听天由命。三种方式，带来了三种不同的结果。制造车间的班长们回去执行时走了样，反被员工们教育了一顿，怒气未消的员工随即集体闯进办公室发难，先将他们主任的眼镜儿揭下来踩得粉粹，再把主任的眼睛变成可爱的熊猫眼。包装车间主任直接被员工们围住在现场修理了一通，头上还鼓起了几个青包。只有动力车间主任毫发未损。制造车间的员工们泄火出来后，碰到了包装车间的员工，两边一对接，火苗又腾腾的窜了起来。两路人马合二为一，如同一股火山岩浆，掉转方向朝炮楼汹涌而去。

        我和牟刚闻讯后即刻从枇杷坪打车返回。到了公司，员工们已把大门口围得铁桶一般，我们挤进去，铁桶中间，除了丁二，几个领导都在。或许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穆铁倒是一点没有表现出慌乱和胆怯，宋阔也一样。穆铁很耐心地回答着员工提出的各式责问，不时地宣讲着他的治企理念，但他的宣讲每次都被人群里冒出的新的一轮质问打断，所以，一看这架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句古训。不过，也许是他这个秀才的那股子书生气，加上陈三和项四都在一旁维持着秩序，员工们在愤怒中都保持着克制，没有动粗。不过他们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扭着穆铁他们不放，大家一同在炎炎夏日里烘烤。

        “我看快下班了，大家都回去，好不好。”项四扯起嗓子喊了一声

        “可以回去，先把话说清楚，还减不减人？”立刻有人顶了一句。

        “还要给个准信，啷个时候涨工资！”又有人插了一句。随即，人群一阵附和。

        “穆总刚才说了，解聘的只是临时工，而且，给三多瘦身，是为了三多好，为了大家好。”见穆铁一脸是汗，旁边的宋阔递给他一张纸巾，接过话说。

        “男客（男人）扯正事，右客（女人）莫做声！”一个员工回答。

        “都什么年代了，还这种男尊女卑的思想，好笑。”听下面传来哄笑声，宋阔反舌相讥。

        “我还忘了一条。”缓了一下的穆铁忽然又说，“两个车间的负责人被殴打致伤，要按照制度追究打人者的责任。”

        人群静了一下，马上又骚动起来，像蜂窝包里扔进了一块石头。

        “啥子？砸我们的饭碗，还要追究我们的责任，你信不信我们先追究追究你。”一个人指着穆铁骂道。

        人群的火焰又燃了起来，包围圈不由自主地往里收了一下。

        “员工同志们，大家冷静冷静，有话好好说。”千钧一发之际，人群后面冒出一个声音。

        没人理会，包围圈再次一紧。

        “同志们，让一让，市长来看望大家了，有啥子话，跟市长讲。”后面又有一个声音响起来，这个声音大家比较熟悉，是丁二。

        包围圈停止运动。人群挤开一条小径，市长大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丁二。原来他去搬救兵去了，时间掐得可真准。

        “好！市长你是老百姓的父母官，你来给我们评评理。”那个怒骂穆铁的员工转过身来。

        “我就是来评这个理的。”市长笑呵呵地回答。

        “那我问问，听说你们政府和三多上头的那个啥子鸡巴集团有合同，不能开除三多的员工，有没有这回事？还算不算数？”那个员工趁着气势继续追问。

        “有这回事，当然算数。”市长说。

        “那他们还要开除员工，你说这对不对？”那员工指着穆铁质问。

        “当然不对！”市长大手一挥，像当日在北滨路解围债权人断路一样豪迈。

        “以前熊懿老总在的时候说，新项目上了给大家加工资，这个还算不算数？”人群里一个员工又问。

        “工效挂钩，按劳分配，只要企业效益起来了，肯定也是算数的。”市长依然语气铿锵。

        “市长先生，这是企业的内务，政府不得越位干涉，只有股东才有权决策企业经营。”穆铁插话道。

        大家都一愣，人家市长急匆匆赶来救火，这穆铁却狗咬吕洞宾，俨然一个又臭又硬的铁脑壳，真不知道他在世界500强企业是怎么混的。

        “穆总，政府虽不再参股三多，但维护企业稳定，确保一方平安是我们职责所在。”市长并不气恼，不温不火的回答，“而且，胥书记已和华投总部作了沟通，达成了共识。”

        见市长搬出了华投总部，穆铁不再说话。

        随后，市长代表江州市政府向员工承诺，三多不会敲掉员工的饭碗，请大家安心回去上班。丁二也帮腔说，穆总刚到三多，对企业的历史沿革和实际情况还不太了解，这么做的本意是为了三多的发展，穆总也是在大企业干过CEO的，哦，就是高级职业经理人，给他一点时间，相信三多会有更好的发展，大家包儿头（口袋）的钱会更多，我们党群和工会的工作没做好，今后我们要向市长学习，多下基层，多跟群众沟通交流，大家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可以直接找我和穆总，也可以写信，我们在车间和办公楼要常设一个意见箱。

        在市长和丁二的轮番游说下，员工们的怨气渐消，围成的坚固堡垒也一点点松动，瓦解，最后像浮云一样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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