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桔园的表白

老焦和小芹说走就走了，我和牟刚商量，决定像当初送小蒯一样，给他俩践个行，还是在小蔡老公的烤鱼店里。

        小蒯也来了，人还是和上次一样多，就是李根换成了孟旋。气氛比上次更伤感，更压抑。老辈人说，如果谁被别人在背地里骂，每骂一句，那个被骂的人就会打一个喷嚏，今天晚上，穆铁一定觉得自己感冒了，因为我们的嘴除了喝酒和吃菜，剩下的就是骂穆铁，被连带的还有宋阔。离开的时候，小芹和老焦都喝高了。没吃好一阵小芹就开始学老焦，跟我喝酒的时候，她颠颠东东（疯疯癫癫）的说，柳主任，你晓得不？我们公司有两个男的我很喜欢。小蒯插了一句，说暗恋就暗恋嘛，啥子喜欢哦，有没有我？小芹的脸更红了，说就是暗恋，啷个噻！你还差一点。大家笑。小芹接着说，这两个男的，一个就是我们柳主任。说到这里，大家的起哄和掌声响了起来。小芹又说，另一个是李根李老师。大家即刻陷入沉默。小芹言犹未尽，说自己现在都不敢耍男朋友，两个优秀的男的，一个去了枇杷坪，一个离婚了，你们说，婚姻是不是真的是爱情的坟墓哦？我低头无语，大家都七嘴八舌的说年轻人不要把生活看得这么悲观，要多往好处想，接着又开始让穆铁打喷嚏。小蔡说，公司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想走了，反正老公他们这个店的生意还可以，我就在这里打工收入也比公司强，当时想不通，觉得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被下岗，还对柳主任和孟旋态度不好，对不起哈，说完要给我俩赔礼道歉，我们连忙摆手让她坐下。小蒯接过话说，现在三多的环境的确大不如前了，大家都要考虑考虑后路，免得到时被动。牟刚说，你们年轻人是要考虑后路，我们这些老头子，半截都入土了，再啷个也要熬到退休，唉。老焦还是一如既往的话少，就知道埋头灌酒。分别的时候，老焦眼睛红红的，一边吐着啤酒泡泡一边跟大家使劲握手，使劲地说着保重。小芹哭了，哭得一塌糊涂，生离死别似的跟大家一一拥抱,然后，我们各自组合搭车回家。我跟孟旋一同拦了一辆车，今天想去父母家。

        孟旋坐在旁边，单手托腮望着窗外的夜色，一言不发地想着心事。她今天的话比老焦还少，酒也喝得不多，和小芹他们分别的时候她也掉了泪，虽然和大家相处的时间并不太长。

        “师傅，就在这里停车吧。”孟旋忽然对司机说。

        “这里？还没到啊？”我不解。

        “有点头晕，想下去走走。”她看了我一眼。

        “哦，那，要不要送你一下。”我问。

        “嗯。”她点点头。

        司机在路边把车停下来。这是梧桐路的前端，两边的梧桐树举着绿伞齐刷刷的站立着，几棵树中间隔着一个路灯。一阵夜风过来，被扰动的梧桐轻轻摇了摇叶片，路灯依然警惕地盯着路面一动不动，像一个个训练有素的士兵。

        这个时候，滨江路一带依然热闹非凡，但梧桐路上行人渐少。孟旋今天穿了一件紫色的连衣碎花裙，没扎发夹，长发披肩，像一只翩跹在夜色下的紫蝴蝶。我和孟旋一路向前，两个人的影子也并排在青石板路上，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一会儿叠加在一起。

        走着，一路无言，安静忽被孟旋的手机声打破，她停下里，我也跟着停下来。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似乎不太想接的样子，我转过身去。整条梧桐路过了一半，前方不远处是桔园，拱形的门上挑着一盏昏黄的灯。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接了来电，声音低低的问对方什么事？等了一下，她说自己这会儿在外面和朋友逛街没时间，又等了一会儿，她说是很要好的男性朋友，再过了一会儿，她说自己还没考虑，朋友还在一边等着，再见。说完就挂了。

        孟旋说的是普通话，对方应该不是本地人。谁呢？也许是她的同学，也许是她的追求者，抑或是她的男友也不一定，猜这些干什么呢？跟自己有关系吗？我伫立无语，呆呆地想。

        “主任。”她忽然叫我。

        “嗯。”我回过神，转过身来。

        “我们去桔园走走，好吗？”孟旋望着我，晶莹透亮的眼神里透着期待。这眼神如一股电流从我心里拉过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好。”我吐出了一个字作为回答，就像被电到了的人本能地发出了声响，我也不知道为何响出了一个“好”字。听到我的回答，我看见孟旋的眼里闪过一道惊喜而羞怯的光亮，那种曾经纠结过我的情绪又爬上了心头，让我隐隐觉得不安。

        园子里完全都夜幕笼罩着，借着马路外面零星洒入一点灯光，只依稀看得见里面的路。我俩放慢脚步摸索着，这时，一旁的孟旋伸手拉住了我的手臂，然后，她的手滑下来，落在了我的手心。

        我心头怦然一动，原本伸开的手指本能地弯曲回来，握紧了她的手，觉得她的手软绵绵，凉津津的。

        我们都没说话，不约而同的往中间的亭子里走。到了那里，我俩像遇到路障一样停止了前行。前面的石椅上隐约可见坐着一个人，仔细一看却是两个人，因为两人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一男一女，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哼哼。我们都怔住了，我比孟旋反应要快，我拉着她，低头从亭子的一侧出来，来到园子靠近墙角的一处僻静处。我对这里的地形很熟，多年来里面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站定，我主动先松开她的手，我的手心满是汗，幸好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刚才那一幕的确让人觉得尴尬。

        我们被头上一棵高大的桔子树笼罩着，这个季节，桔子花已经凋谢，一道灯光晃过树梢，能看到满树玻璃弹珠般青涩的桔子，深吸一口气，还能嗅到它们吐出的清香。

        “主任，还记得吃饭的时候小芹说的那句话不？”孟旋把脸侧向一边，轻轻地问。

        “啥子话？”我问，虽然我能猜到她指的是小芹哪句话。

        “她说她暗恋你？”她的声音更小了，像自言自语。

        “小芹是喝醉了。”我说。

        “你觉得我喝没喝醉？”她问。

        “……还行吧。”我回答。

        “主任，我也暗恋你。”我看见她像一棵沉甸甸的桔子树一样低下了头，“主任，我一直想跟你说，我……爱你。”

        我心中一颤。

        “我们不可能。”良久，我回答，“我比你大了差不多20岁啊。”

        “我不管，只要你不嫌我比你小。”她忽然冲上来，一下抱住我，像电影里那些熟悉的画面一样。

        我任由她抱着，心中一团乱麻，不知该怎么办。

        “我真的爱你，我想跟你恋爱，结婚。”她仰起脸，望着我。

        我不敢看她，我怕自己承载不起这份期待。我仰起头，不由自主，轻轻将她拥在怀中。她的头靠在我的胸膛xiongtang上，她一定能听到我强烈的心跳，我也能感到她的心跳，我低下头，一下就嗅到了她发丝上的芳香了，真香啊，把满树的桔子香都给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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