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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这一次,我选你


如果非要为那晚自己的行为作出一个解释的话,穆柔想,那只能是鬼迷心窍。

        那一年,她和江子皓都只有二十一岁,他们还那样年轻,日子还那样悠远流长,光阴就像是骑着白马的少年在春光明媚的郊外信马由缰,不紧不慢地走着,走着,静谧,安然,不扬起一粒尘埃。

        江子皓人缘极好,一群人背着他聚在一起出谋划策,商量着怎样送他生日一个惊喜。作为女友的穆柔自然被视为智囊团的一份子,他们想到什么新主意都对她直言不讳,却哪里想得到她是个藏不住话的,这边厢刚听完,那边厢就悉数捅到寿星公面前去了。

        不知道是谁牵起的话头,江子皓家的房子是仿中世纪的欧式建筑,十分的精美华丽磅礡大气,一时间好奇心四起,不少人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提出不如在他家里办个生日派对。江子皓心肠热,为人耿直,对待身边的人从来不用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见到群情汹涌,便爽快地一口应了下来。

        他二十一岁生日那天,肃穆森然的江家大宅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热闹,铁门大开,一张张朝气蓬勃青春飞扬的面孔络绎不绝鱼贯而入,不知情的还以为江家在举办什么盛大的晚宴。

        那天穆柔酌了几杯,喝醉不至于,只是脸颊红通通的,看上去十分娇艳可人。江子皓被一群同学围在中央戏谑,她打了个洒嗝,附在他耳边道:“我上个厕所。马上回来。”

        他头道:“快去快回,我等你。”星星一样纯净的眸里是满得要溢出来的宠溺与笑意。

        “好的!”她爽快地应了一声。但是。这一句“好”,她始终没有兑现。也再没有办法兑现了。他的一句“我等你”便成了他与她今生的永诀,那是他对她的最后一句话。

        她在经过大厅正门时,江城刚从外面回来,醉得一塌糊涂,酒气冲天,脚步虚浮。他在上楼时一脚踩了空,然后摔倒在楼梯上,她忙不迭地上前去,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把他给扶起来。然后架着他,半拖半拽跌跌撞撞地往他房间走。

        商务往来的需要,穆韩天也常常参加各种应酬,喝醉酒是家常便饭,所以对于照顾一个酒鬼,穆柔还是颇有心得的。她熟练地把他往床上一扔,脱去他的外衣和鞋子,然后到盥洗室拧了一条湿毛巾给他擦脸。

        她背对着房门,屈膝跪在床沿。俯下身子去细细擦着他的脸庞。湿毛巾行至他的颧弓时,他的眼皮突然动了动,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以为他要醒过来了。吓得她屏着呼吸一动不动地伏在那里,直到他的呼吸频率渐渐恢复了正常,这才壮起胆子继续未竟的工作。

        但是。当毛巾触及他的额角时,他突然微微睁开了眼睛。似被光线刺激到,蹙了蹙眉头复而又闭上了双眼。只是右手却往她的腰上一搭,再用力一扣,她整个人就趴在了他的身上。沉闷的撞击令他的眉头再次皱了皱,然后,他的另一只手也搭到了她的腰上,两个人的姿势就是他紧紧地把她圈在怀里。

        浓浓的男性气息侵入到她的鼻端,侵占了她的每一个毛细孔,将她紧紧地包围起来,她无处遁形。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飞快,像是有一只鹿在里面左突右冲,脸颊迅速飞起两片红晕,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的脸在她面前被无限地放大,两个人紊乱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真的只能是鬼迷心窍,否则她无法解释当时自己的异常。

        理智在叫嚣着,穆柔,你应该推开他,离开这个房间,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然而事实是,她颤抖着伸出五指,全神贯注地描摹着他的五官,冰凉的指腹触碰到他温热而柔软的唇瓣时,她鬼使神差地双眼一闭,将自己的双唇贴了上去。两唇相碰的短短一瞬间,她便立刻收了回来,一颗心仍然悸动得好像随时都会脱离她的胸腔。

        她的脸庞**辣的似有烈火在熊熊燃烧,胸廓因为紧张而猛烈地收缩着,带动她柔软而有弹性的双峰在他的坚实的胸膛之上来回摩擦。也许正是此不经意的动作撩起了他体内的火,他猛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她低低惊呼一声,他的唇已经凑了上来。他的吻热烈而狂野,夹杂着既苦涩又醇洌的酒气,她被他强硬而滚烫的身躯压制住,动弹不得,一开始她还试着推拒几下,但抵不住被他吻得天旋地转,渐渐地意乱情迷起来。

        由于太过专注,她甚至都没有察觉江子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房门外的,更不知道他是以怎样一种复杂的心情把她忘我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的,她只知道,当她回过头来的时候,他那张写满震惊的脸以及支离破碎的眼眸,在无声地控诉着她的罪孽与残忍。

        她如梦初醒,惊慌失措地用尽全身的气力一把掀开身上的人,衣衫凌乱双唇红肿地坐了起来。

        江子皓仍然沉浸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她却是又羞惭又懊恼,自觉此刻无颜面对他,急怒攻心之下绕开他落荒而逃,甚至无暇理会一直站在他身后瞠目结舌的江斯谣。

        江子皓几乎在潜意识的驱使下拔腿就追了出去,在江家老宅的大门前,他气喘吁吁地抓住了她的手臂,还来不及上一句话,就被她挣开了去。

        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不顾他受伤的眼眸,朝他吼道:“不要管我,让我一个人呆着!”

        她跑到路口,冲到路中央,不要命地摊开双臂胡乱拦住一辆车,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就跳了上去,一个劲儿地使唤着人家往前开。有多快就开多快。她这个状态江子皓怎么可能放心得下?无计可施之下,他只得如法炮制地拦住了另一辆车追上去。然后。他们在路上遇上了连环车祸,他成为遇难者中的一个。她成为幸存者中的一员。

        她再也没有机会向他解释清楚了,就好比她再也没有机会得知,那日江子皓为什么会出现在江城的房间一样。江斯谣永远都不会告诉她,那天是江子皓见她迟迟未归,放心不下便找了出来,他的同学看到她扶着一个醉酒的男人上了二楼,于是就有了后来致命的一幕。

        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她还在对他发脾气。

        年少时期懵懂的爱情,青春岁月短暂的悸动。于长长的流年时光里,不过浩瀚海洋之上的一闪而逝的浮光掠影罢了。而那个男孩,却用死亡来换得她心中的一个永恒,铭肌镂骨,她此生都不敢遗忘。

        爱,它是与生俱来的原罪还是明知故犯的本罪?穆柔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没有抵制住诱惑,一个锥心泣血的错误。断送的不仅是江子皓的生命,它同时还改变了好几个人的人生轨迹,使几个人的人生变得面目全非,而她。就是那个罪孽深重的元凶。

        江城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冗长得可怕的噩梦,在梦中,他牵着穆柔的手。静静在走在斯图加特的林荫道下,她时不时回眸对他一笑。然后江子皓那双沉浸在浓郁的悲伤里的眼眸出现在他面前。他:“哥,地下好冷。我想回家……”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物换星移,梦中的情景又回到了八年前,回到了江子皓二十一岁生日那天,他在自己的床上醒来,发现穆柔一脸沉静地躺在他身边,睡颜乖巧,脸颊微微嘟着,唇角向两旁翘起,仿佛正在做着一个好梦。他伸出手去想摸摸她的脸庞,江子皓突然像一阵风飘到他面前,面容森森,戚戚索问:“哥,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一整夜,他都徘徊在这些光怪陆离纷繁杂乱的梦境里,直到第一缕晨光穿过厚厚的云层射进窗内,他才终于恍恍惚惚地从梦境中挣扎出来。在这寒气砭骨的深秋早晨,他醒来时却是冷汗淋漓。

        他不禁苦笑:“江城啊江城,你也会有这么一日,被良心谴责得食寝不安!”

        可不是吗,枉他记恨了穆柔整整七年,原来他自己才是害死江子皓的罪魁祸首,一段段孽缘皆是因他而起。真可笑,他不曾觉得自己辜负了谁,原来身边的这一个个人都是为他所辜负。最可笑的是,他自以为天立地,到头来居然是江斯谣用她瘦弱的肩膀和一颗充满怨怼的心庇护着他,使他免堕自责的深渊,使他得以安然度日。而他呢?他又对这个用心良苦的妹妹回报了什么?

        “你又欺骗了我,我一次次给你机会解释,你一次次地隐瞒我,你的口里究竟还有多少谎言?那么能演你怎么不去演戏?”

        江城的面色铁青,眼神凌厉,双头紧握,手上青筋突起,仿佛下一秒就会突然爆发,炸她一个粉身碎骨。穆柔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江城,她害怕了。

        “我做错了什么?”

        她听见他的牙齿咯咯地响,双目竟然变得通红,整个人散发出一股肃杀之气,却又仿佛被浓重的哀伤所包围,拳头握了又展展了又握。

        “也许是你错了,也许是我错了,又或许我们都错了,所以才联手逼死了子皓!”

        “你什么?”她身躯一震,仿佛听到了世界崩塌的拉枯摧朽声。没了,一切都没了。

        此刻他们就在她家门口,他霍地转身,一拳打在墙上,极力隐忍着胸中的怒气,声音暗哑得连不成句,他:“我怕再看你一眼,会忍不住想杀了你!”

        他来得匆匆,去得匆匆,前后不过了短短的三句话。却就是这寥寥的三句话,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将她好不容易重新构筑起来的世界,再一次摧灭得支离破碎。

        江城觉得全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干了一般,他很累,累得想就此躺下,长眠不醒。最后一丝意志支撑着他来到江斯谣的病房。

        只隔了一夜,他却历经了一场冰与火的考验,精神经受了一场剜心切肤的凌迟,魂魄承受了一场残酷撕裂的鞭笞,只短短的一夜,再次相见,他已经脱了一层形,看得她也是一惊。

        惊讶过后,随之而来的是迷茫。她终于如愿以偿地折磨了他,他也不出所料地大受打击,她真的快乐了吗?她可曾感到一丝丝的快意?为何她的心如此苦涩?她对他,就真的没有了一丝情分吗?

        “你错了,这一次,我选你,等你好了,大哥接你回家。”他双眼布满了血丝,注视着她,似是在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

        他愧疚了吗?觉得他辜负了她?他想弥补她?不,她已经不稀罕了。

        她认真地摇摇头,一丝不苟道:“不需要,大哥,从我决意告诉你真相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打算要你这个大哥了。”

        他已经伤透了她的心,所以,她不再需要他了,她不再会想尽办法吸引他的注意,不会再对他怀着不切实际的期待,不会再奢求他的虚情假意的关怀。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她已练就一颗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心,谁都不能再伤害到她一分一毫,所以,她不再需要他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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