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归程
即便陈雀买了能赶上的最早的航班，赶到机场后距离登机却还有好一段时间，思及前两天在医院中因为低血糖晕倒被抬去输葡萄糖的尴尬经历，陈雀摸摸肚子，老老实实地走进一家拉面馆。
机场的食物一向不便宜，更别说这是物价高到起飞的a市，陈雀看了一眼菜单，连最便宜的酱油拉面都要五十一碗，但因为身心俱疲所以不想折腾，所以一阵无语之后还是下了单。
一碗热腾腾的猪骨拉面很快被端到面前，陈雀尝了一口，惊喜地发现味道竟然还可以，猪肉鲜嫩不说，筋道面条中饱满的汤汁更是能激发人的食欲，她忍不住大快朵颐起来。
“服务员，来一碗地狱拉面。”
熟悉的女声在身边响起，陈雀抬起头，准确无误地对上莫晴的眼睛。
“……”
陈雀默默嗦掉了挂在嘴边的面条，乖乖叫了声师父。
莫晴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昔日徒弟，她在陈雀对面坐下，告诉陈雀她刚出差回来。
陈雀有点警觉，“谢镜宇不在吧？”
“没一起，他跑另个项目去了。”
陈雀稍稍安心了些，毕竟她现在可没那个精力对那个麻烦的小学弟。
莫晴却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你呢？怎么在这里？”
陈雀虽然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但倒也没想瞒着她，便将陈玉兰的事情长话短说，莫晴听完，倒是没对陈雀的“不孝”行为做什么评价，反而是轻轻锤了一下她的肩膀，佯怒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跟我说？”
陈雀讷讷，还好莫晴的地狱拉面上来了，适时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莫晴的吃法与她雷厉风行的性格相同，非常豪爽且有效率，等她三下五除二吃完整整一大碗地狱拉面，比她先吃的陈雀甚至还剩一些。
莫晴又喝了一口飘着辣油的红汤，这才心满意足地擦擦嘴巴，“所以你组织好语言了吗，嗯？”
陈雀就知道她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像个被老师查作业的学生一样，低着头小声道：“晴姐，这些年我受你照顾许多，我真的……”
“等等，”莫晴可不吃她这套，出声打断她，“直接说重点吧。”
“……总之就是，我以后也不在a市发展，再麻烦你，我会觉得无以为报。”
看着眼前的女a眼神躲闪的样子，莫晴真是要被气笑了，“你自己听听你这是什么摆烂逻辑，难道因为我们异地，所以我就不再是你的师父，你的朋友了？”
陈雀有点委屈，“我没这个意思……唔！”
“但你表现出来的就像是这样。”莫晴收回了弹陈雀额头的手，看了一眼手表，慢条斯理道：“我离下个行程还有很久，既然碰到了，那师父我就再给你上一课，好好听，孽徒。”
“首先分析一下你的心理。小雀，你老实说，你有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回避亲密关系？或者我换个说法，你害怕跟他人发生联系，拒绝与别人相互依赖。”
陈雀根本无法反驳，只能小声地应一句。
莫晴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放心，我不会去剖析你形成这种心理的原因，我知道你其实心中有数，我所希望的只是能帮助你一起解决问题。”
“我……”在莫晴鼓励的目光下，陈雀犹豫着开了口，“其实我发现有时候，我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好意，因为我不想去回报什么……我觉得我一个人就很好。”
“我能理解你，其实我年轻时候也有这种想法，恨不得自己是个超人，能一个人抗下所有事情。但是谁能保证自己永远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呢？物质上或许可以，那精神上呢？”
陈雀有些泄气，“难道世界上真的不存在完全独立的人吗。”
莫晴笑了，“确实不存在。你可别忘了，人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就是社会化，只有活在社会中的人才叫‘人’；被狼饲养长大、从未接触过同类的孩子，真的具备人类的思维模式，能够算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吗？很显然答案是否定的。”
“但是话说回来，哪怕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她在物质和精神上都非常富足，能够做到离群索居几十年也自得其乐……但那难道就意味着‘独立’的定义是必须‘独身一人’吗？小雀，我希望你再好好思考一下独立的定义。”
眼见陈雀若有所思，莫晴也就不再逼问，转向另一个话题：
“小蔺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听到蔺思樊一个人熬过潮热期，莫晴毫不留情道：“渣女。”
……别骂了别骂了，再骂人傻了。
陈雀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心底的顾虑，“晴姐，说实话，我总是很担心自己会辜负他。”
莫晴一脸看白痴的表情，“那就不要辜负他啊。”
“……”
“反正我是觉得，你其实比你自己想的要爱他多了，只是你一直拒绝承认而已，原因么，跟我之前分析的一样，你害怕建立亲密关系。”
陈雀喃喃，“我……比想象中更爱他？”
莫晴看了一眼手表，“行了时间差不多了，为师最后再教你一招，有什么犹豫的全部拿出来跟你伴侣讨论就行，只要好好沟通，能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家庭矛盾。”
“啊，还有最后一点，别怕麻烦我，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个小麻烦，知道了吗？”
“知道了啦！”
最后，陈雀以一个拥抱送别了莫晴，看着她潇洒的背影，眼眶不由得有些酸涩，终于后知后觉自己蠢笨。
曾经，有许多真挚的友谊摆在她面前，却都被她懦弱地逃避过去，让她直至今日才终于知晓，有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是怎样的熨帖滋味。
莫晴的话如醍醐灌顶，对陈雀影响很大，直至登上飞机，她还在反复咀嚼思考。
陈雀曾以为她能够一个人扛过所有，可此时此刻，她却发现自己正在强烈地思念着蔺思樊。她不可抑制地想要向他倾诉，想要被他安慰，她从来没有那么迫切地渴望过他，哪怕是热恋时也不曾如现在这样，好像再晚一秒见到他，她就会被黑暗吞噬掉一样。
这是因为莫晴说的，她比自我想象中更加爱他吗？
陈雀觉得原因不止如此。
她不仅思念蔺思樊，她同样在思念石隅，思念枫铃村，思念……一个或许并不切实存在的“家乡”。
“世界上不存在完全独立的人，换一句话说，所有人，万事万物，都处在联系之中……”
年少时总以为自己可以不需要任何人，但这并不是独立的含义；世界很大，命运无常，唯一幸运的事情是人们并非彼此孤立。
人与人之间互相联系、互相依靠，或许这就是“爱”与“生活”的含义，但也只是或许，毕竟没有人能说清爱与生活到底是什么，大多数人，都只希望能跟所爱的人好好过完一辈子，就是如此简单。
一路风尘，陈雀终于又回到了石隅，回到了她与蔺思樊共同的家。
远远的，陈雀就看见单元楼下，他在等她。
看来潮热期真的已经过去了。
他穿着黑色的长袖衬衫，一动不动伫立在原地，静静地凝望着她。
陈雀忽然就想起半年多前她初回石隅的时候，他也穿着黑色的衣服，面色憔悴苍白，像一尊古朴庄严的雕像，她甚至没能认出他来，实在尴尬又好笑。
但现在陈雀知道，他被命运摧残得近乎冷漠的外表下，有一颗火热跳动的、永远不会停止爱她的心。
陈雀以为自己会飞奔冲进蔺思樊的怀里，但事实是，她像走过红毯一样，一步一步，沉重肃穆地走向他。
已经是日暮黄昏，华灯初上，她的背后，路灯一盏一盏亮起，照亮了他原本有些模糊的表情，苍穹之下，后土之上，他的目光好似亘古不变。
她终于抱到他，又或者是他终于等到她，她说：
“樊樊，我回来了。”
而回应她的，自始至终都是同一句话：
——“小雀，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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