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返乡


飞机落地,换乘高铁,下午五点半,陈雀在石隅公交中心赶上了回枫铃村的最后一班公车。

        末班车发车的时候,她正坐在公交中心的候车厅里发呆,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注意到司机往候车厅喊的那一声“枫铃村”。

        这是石隅公交中心的传统,发车可没有什么广播,全靠司机师傅的口头提示,一不小心错过了,车子也就麻溜走了。

        眼见公车已经启动,陈雀才回过神来冲出候车厅,追在车后面跑,所幸司机师傅良心不坏,为这个久未归家的可怜人慷慨地踩了一脚刹车。

        陈雀同师傅道了谢,挑了末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呼吸还有些急促,实在心有余悸。

        在她的印象中,出租车都是不接枫铃村的单的,原因不外乎是返程时无单可接,基本只够回油钱,等于白做工。如果她没能赶上这趟末班车,那她要么选择翻三倍价格打车,要么选择打电话给小姨,请她帮忙送她回去——无论是那种,都费时费力。

        虽然此次已决定回石隅定居,但陈雀并不打算与枫铃村的爷爷奶奶同住,事实上,她已经在石隅租好了房子,行李基本也已经直接寄到新住处,今日只带了些探望老人家的伴手礼来,小住一夜而已。

        随着核载二十人的小型客车摇摇晃晃驶入丘陵之中,枫铃村的样貌也渐渐展露在陈雀眼前,由远及近,依次是那老四样:茶山、农田、花圃与小溪。

        上一次回枫铃村还是三年前的大过年,那个年如她所料在陈玉兰的歇斯底里中不欢而散,她根本没空探究家乡风光。

        陈雀试着指出村子的一些变化,收获颇丰:

        沿路又有两户人家盖了新洋房,气派非常;唯一的养羊户没有转行,羊群还愈见盛大,像一团团陆行的云;曾经有老牛耕耘的田埂被改建成了大棚,老牛自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竖起的招牌,歪歪扭扭地印着几个字:《枫铃村草莓基地》……

        夕阳西下,暮色笼罩四野,陈雀疲惫地眨了眨眼,恍惚间又觉得其实什么都没有变,去寻找变化的她真是无聊至极。

        到家的时候正好赶上陈国华遛完狗回来。年纪摆在那里,狗比陈国华先认出了孙女,一个劲儿地往陈雀那边扑,陈国华倒是费了些劲儿才确认来者何人,语气惊喜,但尤带迟疑:

        “小雀回来了?”

        陈雀先稳稳接住了狗。这狗叫波波,虽然养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农村,但大有来头,是她小姨陈梦兰特意搜罗来的日本赤柴,有血统证书、身价小几万的那种。多亏了这个价格,陈国华和徐小琴一把年纪了还硬是学会了科学养狗,平时关好院门,就怕这“小几万”被偷了或者被毒了,宝贝得很。

        “波波,想不想我?想不想我?”

        陈雀搓了会儿狗头,很是亲热,但狗自然是不会说话的,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跟亲爷爷打了招呼:

        “嗲嗲,我今天在家住啊。”

        也许是这声久未听闻的“嗲嗲”,陈国华没有计较她先与狗打了招呼,只是连连道:“住啊,宽住几天呀!饿了吗,你嬢嬢已经烧好饭了。”

        白水煮荠菜与只加了酱油的清蒸五花肉,革命妇女徐小琴的手艺还是那样一言难尽,好在陈雀有先见之明,包里揣了方便面与火腿肠,打算稍后偷偷再补一顿。

        酒饱饭足,陈雀把伴手礼一样样摸出来,无外是铁皮枫斗、蜂王浆一类中老年人吃的补品,陈国华和徐小琴也就开心收下了;但等陈雀摸出两个大红包,二老就不开心了,拉下脸来,“你才工作几年,自己的日子先过好再说!”

        陈雀心中早有应对,告诉她们她在h市找到了一份薪资不菲的工作,这次从a市回来便不打算再漂了。

        “那不是更要存钱买房了?”

        “不差这几个钱,新工作一个月一万多呢。”

        二老来了兴致,“这么多啊?是什么工作?”

        陈雀笑道:“你们不懂的,就是互联网自媒体。”

        陈国华确实不懂,但一想到能在棋友们面前炫耀,不懂也当做懂了。

        眼看红包送出去,陈雀终于能够提着热水回卧室,撕开杯面补偿一下肚子了。

        随手抽了本书压住泡面上,陈雀又开始走神。

        她说了谎。

        回石隅镇定居不假,但不要说高薪工作了,她连一份简历都没投过。

        谁叫她妈硬气,丢了张银行卡到她脸上,叫她滚得越远越好呢?

        陈雀受够了与陈玉兰没日没夜的争吵,干脆如她所愿,拿着卡回到h市,还陈玉兰一个清净。

        多亏这张卡,陈雀现在是一点工作的心思没有,只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一杯热腾腾的泡面全进了肚子,陈雀开窗散味。

        农村没有太多晚间娱乐,各家各户都安静得早,惨白的路灯照不亮群山的阴影,所幸还有明月与星子前来相助,好让陈雀将此番夜色尽收眼底。

        五月的风沾着湿润的水汽,温度已经攀升到恰到好处,靠在窗边的女alpha眯了眯眼睛,忽然有点想点一支烟。

        工作之后的有段时间,陈雀迷恋上电子烟。

        那玩意儿外表可爱,味道又清甜,她也顺着潮流搞了一支挂在脖子上,闲来无事便吞吐两口,有那么几次还真的自认很有格调。

        她也不太记得后面为什么没有再抽过了,是丢了兴趣,还是为了身体健康?原因倒也不太重要,因为电子烟就如同她这一生中所遇到的大多数事物一样,说喜欢也没有多喜欢,戒了便戒了。

        但此刻的气氛真是恰到好处,她难得想闻一下烟草的气味,哪怕知道第二天身上会有烟臭。

        可二老又不抽烟,村里唯一的杂货店也早已关门,她从哪里搞一支烟去?

        灵光一闪,陈雀走进杂物间。

        她在枫铃村生活的时间并不算长久,但确实曾在这里居住过,且留下了一些姑且可以称为回忆的东西。

        她找到了那个已经有些生锈的铁盒,所幸里头那支抽了一口的雪茄还保存完好。

        她还记得少年把雪茄递给她时犹豫的样子,毕竟他是品学兼优的学习委员,与她成为同谋纯属被迫。陈雀吸了一口被狠狠呛到,咳嗽不止,他连忙帮她拍背顺气,但她分明记得他眼底的笑意……

        陈雀不愿意再回忆更多。

        她今年二十七岁,认为自己素颜运动服时还能被误认为十七岁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她能控制自己不去回忆。

        陈雀坚信回忆比日晒更能加速人体衰老,从某种角度来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她点燃了那只雪茄。

        经过十年以上生物酶催化的雪茄已经到达二次成熟,摆脱了烟气里的所有粗糙生涩,正是最好抽的时候。

        它没有再像多年前那样,狠狠给陈雀一个下马威,而是像只被驯服的野兽,慵懒地仰躺着,随意向陈雀展示它那独特的醇厚气息。

        真想让蔺思樊也抽一口啊。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陈雀就暗道一声不妙,像是要助长回忆氛围似的,一片乌云飘来,好端端的明月夜里就这样突兀地下起雨来。

        陈雀深吸一口气,果断掐灭雪茄,再次收回到盒子里。

        她才不要想他——要是不小心哭出来要怎么办?

        她已经当了很久的成年人了。

        成年人是不可以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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