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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雁儿:锁孽之玥1


他们要干什么。这个男人,他要将我绑到什么时候。

        听人说这个地方是终年漂浮着一股梨花香气的,可是她却只能嗅到那种浓烈、类似于铁锈的味道。

        从头顶淌出來的血糊的满脸都是,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到底是什么。

        红彤彤的一片。

        只听得到身旁嘈杂的声音,他们在争吵,争吵的对象自然是如何将她这“罪魁祸首”绳之以法。

        “这浩劫自我九重塔而起,且九重塔自建以來便担负维护正义之责,这罪人,自然该由我九重塔发落。还请诸位停息,待事情已了,本尊自然会给诸位英雄一个满意的答复,如何。”

        身体突然被用力提起,隔着模糊的视线隐隐能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在摇晃,然后就将绑住她的鞭子交给了另一边的人。

        那些人毫无顾忌的扯住鞭柄,死命往前扯。

        浑身剧痛,头顶的伤口刺激的她浑身发凉。

        不知道被踉跄着拖了多久,不知道究竟走到了什么地方。只是突然间冲入鼻尖的那股气味狠狠冲散了浓重的鲜血味,让人一下子惊醒过來。

        有人拽住她的四肢,耳旁传來锁链碰撞的声响。

        冷水铺天盖地的涌过來,一下子将人从头到尾浇的通透。这样的折磨发,再是昏迷至深的人也能立刻清醒过來。

        水流冲走了糊住眼睛的血,她试探着睁开眼,望着眼前紧紧逼近的人,惊恐的瞪大眼。

        灼烧到通透明亮的铁钩,上头冒出“嘶嘶”的白烟。

        倏然间,以甚至來不及感受疼痛的速度,穿过她的身体。

        快到连呼喊都來不及发出。

        据说被关在锁孽塔中的人皆是世上至奸至邪至恶之人。以玄铁铸壁,精钢做链,弱水为溏,穿过琵琶骨和四肢筋脉的人就被牢牢束缚在这里,一辈子为自己所犯下的错赎罪。

        滴答、滴答。

        滴答……

        一声接一声清脆的水滴声回荡在死寂的空间里,但仔细看下却发现那根本就不是水滴的声响,而是自弱水溏中央的巨大铁柱上落下來的血珠。

        浓稠的血滴入水中,在环绕柱子三尺的方圆洇成红色。

        一阵轻飘飘的触感托起了中央那人的头,她惊诧于那股气息的温柔,忍不住偏过头去,轻轻的磨蹭。

        却发现什么都触碰不到。

        原來只是内力的温度而已……也只能是内力了,弱水剧毒且伤身,有什么人会趟进來只为了看一个罪孽深重的人呢。

        可是,那种触感,真的很温暖,让人无法不去眷恋。

        稍微一动,身上的剧痛就让她一阵阵的晕眩。虽然虚弱到睁不开眼,她还是尽量把嘴角扯出一抹弧度,轻声问:“你……是谁。”

        “那你呢。叫什么名字。”那人沒回答她,却用一种温柔的语气反问她。

        竟然不知道她的名字,难道……他不是九重塔的人么。

        “小雁。”她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说出自己的全名比较好。小雁,这是小时候娘亲唤她的称呼,这样告诉他,也不算是欺骗这个温柔的人吧。

        那人低低的重复了一遍,温柔的语气中似乎噙着抹笑意,“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身边环绕的那股气流似乎有暖了一些,将她整个人都包围在里面。

        “很疼,对不对。”

        莫名的,她在那人的话里听出了一股浓浓的心疼。

        原來,家破人亡之后,也会有人心疼她么。

        她动了动沉重的眼皮,无奈还是睁不开,只得放弃。尽量将嘴角往上弯,她轻声道:“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在这样的境地里,还能这么温柔的人,想必不是那群人中的吧。

        等了很久,都听不见那人的回答,她忽然觉得有些惊慌,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乱什么,可能……是怕了这种孤单的折磨吧。

        “你还在么。”试探着问了一声。

        “在,我还在。”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尽管我睁不开眼睛,我也会忍不住想象你的样子,嗯……。”

        这样温柔的人,到底会是有一个怎么样的名字呢。他的名字,会不会也像她的人一样温柔。

        她偏着头,虽然睁不开眼睛,还是面朝着对面的方向,弯着嘴角笑。

        可是……这一次,她真是等了很久很久。

        久到弱水侵蚀进身体,久到全身筋脉尽断,久到自己都忘记了时间。

        久到再也找不回原先的那份期待。

        ……

        唐雁儿第一次见到泠玥,其实不是在锁孽塔的弱水溏中,而是在多年之前,唐家的碧水青茗阁中。

        唐雁儿她姊姊成亲的酒席上。

        那年的唐雁儿方才十四岁,而泠玥也还是个未及十六的少年。

        美眸、瓷肤、长发,轻软的雪色衣裳如烟似雾般的裹住细长优美的身体,泠玥整个人就如同自九层玄冰之下走出來的人。

        明明是个男孩子,却让人觉得“冰肌玉骨”“冰清玉洁”这样的词用在他身上再贴切不过。

        惊艳,却也冷漠的让人不敢靠近。

        那年的唐雁儿还是个受尽宠溺骄纵的小姐,无法无天的令所有见过她的人都头疼。唐庄主生怕他这顽劣的小女儿毁了这场酒席,早早就令人将她关了起來。可唐雁儿跑出來了,跑到了酒席上,还看上了那桌上的酒,偷了一只杯子。

        不偏不倚,那杯子是泠玥的。

        酒入肚,一转身,目瞪口呆的看着站在她身后的人。据说是爹爹请來的最尊贵的宾客之一,九重塔的少护法泠玥。

        清冷的漂亮脸蛋儿上沒半分表情。

        “哎呀,你别生气,呐,这个杯子我已经用了,就拿走了,待会儿再给你送一个过來,好不好。恩。我先走……”

        这个人,好看是好看,可怎么就这么的……冷呢。暗地里打了个哆嗦,唐雁儿干笑两声就绕过泠玥,准备溜走。

        唐庄主就是这时候來的。

        “雁儿。混丫头,就怕你闹事,所以才将你关了起來,等你大姐婚宴结束之后再放你,可你、你竟然偷偷跑出來。來人,把小小姐带回去。”

        被家丁带走前,唐雁儿忍不住回头,远远地望见站在璀璨灯火中的少年。隔着长长回廊,她看见泠玥也在望着她的方向。

        那脸上照旧沒有半分表情,却依然惊心动魄的美丽。

        那一年,唐雁儿家破人亡,流亡途中受尽欺凌,后蒙长乐门门主收留而入主长乐门。之后的半年里,年幼却频立功绩的唐雁儿居长乐门四首领之一,常以易容后的翩翩美少年之形而游走于江湖门派之间。

        奉命挑唆九重塔少护法与其他人的关系,挑起波及了半个江湖的九重塔之乱。

        所有人都道,这江湖不是江湖人的江湖,是梨逍尘的江湖。而若非当初梨逍尘的带累,她碧水青茗阁又怎会一朝覆灭。她爹爹不会死,她大姐不会死,她所有的幸福都不会成了只能在回忆里出现的泡影。

        所以唐雁儿想,她应当是恨梨逍尘的。于是当长乐门门主称要毁了这平静江湖的时候,她才一口应承下來。

        毁了江湖,毁了梨逍尘。

        首先自然要先毁了梨逍尘最疼爱的人,泠玥。

        于是叛变失败的那日,自然也是唐雁儿被擒之时。

        泠玥败了,且下落不明。而她,则被关进了号称武林至刑的锁孽塔。

        因为易容的缘故,被擒整整三年,从未有人识破多她的女儿之身。其实也对,锁孽塔这样的地方,寻常人恨不得避之如毒蝎,又岂会主动涉足。

        沒有人來,自然沒有识破这一说。

        不过,除了泠玥。

        再一次见到泠玥,已是三年之后。

        她被锁在弱水中央的铁柱上,自昏迷中醒來,忽然觉得那股将整个身体都覆盖的温暖气息又回來了,软绵绵轻飘飘的托着她虚弱的身体,浑厚的内力自他身上溢出,流进她的四肢百骸。

        内里不多,却足够暖和。

        于是唐雁儿一直觉得,那三年前用内力将她唤醒的人,就是泠玥。

        泠玥长大了,十八岁的少年,虽然身材依旧细瘦,却长高了,轮廓也比以前更分明,那张脸上惊艳的容貌上多了几分成熟的气韵。

        他站在隔岸的石阶上,问:“你叫什么名字。”

        唐雁儿怔了怔,这才反应过來自己是易容了的,以前挑拨他和九重塔关系的时候,用的不是这张脸。所以泠玥并不知道自己就是害他的人。

        可是……这问題,三年前他不是已经问过了么。难道,他忘记了。

        有那么一瞬间,唐雁儿觉得心里头有一股不知怎么形容的感觉一闪而过,像是心头被堵住一样不舒坦。

        不过,她忍不住嘲讽的笑笑,自己算什么。身份尊贵的九重塔少护法,凭什么会记得自己。

        “小雁。”想了半天,她还是回答了他。

        “你……就是替我顶罪的那个人么。”

        “什么。”

        可能是心绪不大稳定,唐雁儿并沒有听清泠玥说了什么,可等她再问的时候,泠玥却忽然摇了摇头,微笑:“沒事。”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泠玥笑,唇角弯起的弧度不大,只是淡淡的微笑模样,却已经比任何见过的美人都要惊艳。那种恍若洞穿了寒冰而出的幽莲,清澈、明亮。

        忽然,不想要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我能经常來看你么。”她听见泠玥这么问。

        有什么不能來的呢。他是梨逍尘面前的红人,莫说这九重塔,哪怕是这个江湖,哪里是他泠玥不能去的呢。

        可唐雁儿还是抬起头,睁着澄澈的眼睛看着他,道:“恩,可以。”

        那天她靠在身后的铁柱上,看泠玥静静站在岸边,就如一株雪色的玉莲一样,直到他离开的时候,才从他眼中的光彩中,看出了那么一丝丝雀跃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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