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小刀大名叫刘磊，是个beta，上周刚进办完入职手续，周氏如他之类人大多要的alpha，体魄强健、孔武有力，他面试时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没想到真让他捡着死耗子了。

        后视镜的omega正闭目养神，车内空调足，便没穿外套，卫衣的领子因为后仰的动作有些低，露出些淡灰色淤青，渐渐延伸进领口。

        小刀喉咙鼓动，咽了口津液，纵然他是个beta，他懂了老板选他的原因，这要是个alpha。

        红灯还有十几秒，小刀打量得逐渐肆无忌惮，猛然发现镜中的人睁开了眼睛，那眼神十分锐利，让小刀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我劝你最好不要再看了。”后座的人漠然开口，仿佛只是一瞬，又换上温和无害的微笑，“周诀川会生气的，”他懊恼地拢了拢衣领，朝后捋了把碎发，“你们老板生气可是很恐怖的。”

        然而只需要那一瞬间，就足以提示小刀，无论是坐在后座的姿势，还是神态语调，都与那天带他去天河花园的周诀川别无二致。

        苏桐朝车前指了指，笑着好心提醒道：“绿灯亮了。”

        旋即身后刺耳的喇叭声响起，小刀赶忙发动车子，重新握上方向盘时，才发现手心出了一把冷汗。

        “苏桐，”严辞明屈指推了推眼镜，看见前排的几个学生习以为常的样子，又叫了一遍，总算有个学生举手了。

        他正要在点明簿上打钩，发现前面两次课这个叫苏桐的学生居然都没来，“刚刚怎么没”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老师，我不是苏桐，我是一班的班长，苏桐同学一般都不来学校上课。”

        严辞明皱了皱眉，笔尖在空白处一点，“苏同学的联系方式呢，既然你是班长，那你转告他，要是再不”

        严辞明的话再一次被打断，这次是吱呀的开门声，“报告。”少年跑得气喘吁吁，半张笑脸被棋盘格的围巾挡住，纯白的羽绒服拉链都没来得及拉上，脚上踩一双和牛仔裤同色的黑色马丁靴。

        看长相就知道是个omega，还是个甜美得不行的omega，严辞明没来由地觉得他的信息素是桃子味。

        水蜜桃，不谙世事的美少年。

        教室里一片交头接耳的喧哗，严辞明目光从少年通红的鼻头移到同样泛红的指关节，窗外寒风怒号着拍打窗棂。

        “进来，”他不再看迟到的人，五分钟，不算什么，“叫什么名字？”少年走到讲台的位置，他问，当然是避免方才点过名了，人家只是迟到，总不好记成旷课吧。

        少年的步伐迟疑了一下，转过身来，双手局促地握在一起揉搓，几乎遮住另外半张脸的头发随着转身的动作飘向耳后，露出麋鹿般大而忽闪的眼睛。

        “老师我叫苏桐。”少年乖巧地回答，驻足在原地，好像在等进一步指示。

        严辞明好像明白了教室喧哗的由来，他淡淡地说：“找个位置坐吧。”终于那个打了一半的钩圆满画上。

        苏桐走到最后，才勉强在角落里找到个位置坐下，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他有些懊恼，脑内复盘一遍出门的步骤，思考还有那些值得改进的地方。

        其实若不是周诀川临时回来了一趟，苏桐不至于迟到，出门的预算给得很足，但苏桐不会把这些归因到周诀川身上，这是他的思维模式，由周诀川一手养成。

        按理说大四的课不该到这么多人到齐，都成老油条了，再说还得找工作，考研复试早的学校也已经开始了。

        不过苏桐是不知道这些的，他从书包里拿出崭新的素描本和铅笔，小心地在桌上铺开，察觉到边上的人在看自己，苏桐回了个礼貌的微笑。

        那男生见苏桐笑，趴过来主动小声搭话：“这节是鉴赏课，不用带画具的。”

        苏桐四周看了一圈，果然没有人像他一样，他有些窘迫，还在掏书包的手停在半空中。

        “不过你的装备好全哦，这套笔超贵的，我加购物车好久了没舍得买，再去看就断货了，国外进口就是牛。”男生似乎看出苏桐的窘迫，主动转移话题。

        苏桐只觉得好用，看不出来牌子，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学着他压低声音讲话，邀请道：“你可以试试。”

        别墅二楼走廊的两个尽头对苏桐来说来说是两个极端，与周诀川卧室相邻的那间他连靠近都不会尝试，相反紧邻自己侧卧的则是他的画室，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那里，就算不画画。

        而画室里所有的画材和画具，都有人定期来换，丙烯、水粉空了会有人补，甚至有时候调色盘用完不洗，第二天也会干干净净地出现在画布惯常的位置。

        男生又不好意思地借了苏桐的素描本，几笔勾画出一个小人，归还时苏桐诧异地看了一眼，居然是自己。

        “画得不是很好，你长得真好看，”男生很害羞地挠挠头，话一出口才觉莽撞，见苏桐只是笑了笑，并不在意的样子，松了口气。

        苏桐已经扭头准备听课了，又听男生说：“你不热吗？”他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圈，模拟苏桐还未摘下的围巾。

        苏桐笑意淡了，“还好。”他拢了拢围巾，做出要听课的姿态，男生倒也没有再过分纠缠。

        苏桐上课很认真，他从小就是那种很听老师和家长的话的学生，老师讲课妙趣横生，他看着年纪不大，可苏桐看他展示的画展，分明去过很多地方，好几场苏桐都拿到过票，只是一场都没去。

        周诀川总是很忙，苏桐又不被允许独自离开方港。

        “本节课我们以这幅画作为收尾，这是你们一个学长的毕业作品，你们也正在为毕业做准备，希望对你们有所启发。”

        幻灯片甫一变换，底下传来一片惊呼，苏桐的呼吸停了一瞬，那是被震慑到心灵才会有的反应。

        那幅画粗看笔触大胆粗犷，实际上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涵盖了多少细节，作画的人得有多耐心，才能勾画出那样的水光和天色，难能可贵的是它又不写实，而是夹杂了抽象，传达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苏桐觉得画者要传达的东西几乎就在他嘴边，只需要给一个字，仅仅一个字，就能破土而出，可他就是参不透。

        这种上不来下不去的感觉，让他感到焦躁。

        这股焦躁一直维持到上车后，“停车。”苏桐坐在后座突然说，学校的位置与天河花园恰好相隔两端，这个点正是下班高峰期，小刀没有穿城市中心而过，而是选择了绕一段路。

        车一停好，苏桐径直推门而下，走向路边的一家连锁奶茶店，他在微博的评论底下听粉丝提过。

        “苏先生，老板说下完课后直接送您回家，要是”小刀停好车很快赶上来。

        苏桐觉得他聒噪，本来就不好的心情雪上加霜，冷峻地打断他：“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可是”

        “小刀哥，”苏桐突然转身，他在omega中绝对算高个的，几乎与小刀齐平，只是孱弱得厉害，“我听说你母亲在方港人民医院，”苏桐挂起微笑，“住院挺费钱的吧，你一个beta，要跟alpha抢着来做这种工作，实在是不容易。”

        又来了，那股熟悉的压迫感，小刀几乎要咬紧下唇才能控制住自己不颤抖，他在苏桐坦然地直视下垂眸，又听苏桐近乎征询地说：“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吗？”

        小刀很快点点头，等苏桐走了两步，才跟上。

        “你喝什么？”苏桐单手捏着手机，示意小刀看菜单。

        花里胡哨的，小刀根本看不懂，他刚想摆手，对上苏桐期待的目光，他又挂上了软乎乎的微笑，看上去与方才判若两人。

        “和您一样就行。”

        “那就要两杯杨枝甘露，正常冰，三分糖，”苏桐照着手机一字一句地说，“哦，对了，加芒果，评论说加芒果会更好喝。”他转头笑着对小刀解释。

        这家店不像市中心的奶茶店，迫于昂贵的租金店面逼仄到连个坐下的地方都没有，它甚至坐拥上下两层。

        二楼做了西式雕花围栏，能俯瞰楼下，看得出店主在装潢上花了心思，不过开在这么个地方，估计也没指望它赚钱。

        奶茶店离方美大概两公里远，学生一般不会过来，近处又尚未装修完全，客人寥寥无几。

        苏桐坐在柜台边上的高脚凳上，百无聊赖的摆弄手机，好几条报价约插画的私信，五千到几万不等，他最近没什么灵感，懒得厉害，就没搭理。

        他正琢磨着发条微博，不然消失太久粉丝都以为他物理消失了，就听楼上有人叫他。

        “苏桐！真是你啊？我听着声音像，还不大敢确定。”二楼的人撑着栏杆伸出来半边身子，一点不像上课时严肃的样子，眉眼笑得温柔。

        “老师好。”苏桐也有些惊讶，下意识对他微微弯腰，鞠了个躬。

        严辞明冲苏桐招手，示意他上来，也不知道为何，明明连正经的对话都算有过，苏桐的声音却让他一下就听了出来，清亮又带点少年感，跟他人整体协调。

        苏桐犹豫了一瞬，看了眼手机上现实的时间，五点二十三，正好点的饮料也上来了，于是他对一旁的小刀说：“我上去一会，马上下来，”走了两步又扭头解释道：“我的老师。”

        “在外面就不用叫我老师了，叫师兄就好，我只是个打工的，帮我导代课罢了。”领着苏桐坐定，严辞明才温和地笑着说。

        苏桐捧着他的杨枝甘露，依言乖巧地叫了一声师兄，又看了一眼严辞明身边坐着的另一个人。

        严辞明介绍：“这是温和徐，我师弟，今年研一，”又突然想起来似的补充：“对了，今天给你们看得那幅画就是他画的。”

        苏桐没忍住惊讶出声，后知后觉失礼，捂嘴抱歉地笑了一下。

        严辞明打趣道：“不会没认真听我上课吧？那我下节课可得抽你起来回答问题。”

        苏桐一口果茶还含在嘴里，连连摆手，咽下后才道：“没有没有，师兄画得特别好，我就是没想到还能见到本人，太惊讶了。”

        温和徐方才一直端着，故作高冷，听他这么说，抱手哼了一声，一副算你有眼光的样子。

        苏桐摸不清温和徐的性格，没敢多说，好在严辞明能言善道，身边两个木头桩子，气氛也很活跃。

        三个学美术的，聊得投机话也渐渐多了，不知不觉居然过去了一个小时，小刀在楼梯口暗示无用，索性直接过来叫人。

        等和师兄弟二人加上好友道了再见，走出店外，小刀才说：“老板打电话过来问过，我照实说了。”

        苏桐眨了眨眼睛，面色平静地说：“好，我知道了。”

        苏桐看上去一点都不害怕，只是坐在后座不停看表，小刀把车开得飞快，抢了好几个红绿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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