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抉择

有时候我在想，世界分明抹杀了妖怪的存在，却又赋予了他们比人类更优越的能力。不仅可以藏身在人群中，不仅拥有足够威胁到人类性命的能力，甚至连对人类做任何事都可以轻易的抹去痕迹。也许不是抹去，因为根本不用费力，世界就已经让世人看不见了。

        正因如此，妖怪才能在人类的世界横行，肆无忌惮。我想起了那只蛇妖，和眼前这个枉顾真相的妖怪。他们都一样，把人类当做玩具玩弄，按着他们的喜好决定别人的生死，用卑劣的手段埋葬他们的龌龊，是这世界恶的本源。

        萧正为死者盖上了白布，闭眼默哀，看样子是结束了这一次的尸检。

        我的脑子里全是女人惨白的脸色，和脖子上清晰的指痕。

        我该怎么做？我曾经答应过父亲，不会轻易暴露我的秘密，然而如今，我真的要因为保守秘密而埋葬了真相吗。

        这个真相，关乎一条刚刚逝去的年轻生命，也关乎我这么多年的理想与执念。难道即使如此，我还要为了自己而闭口不言吗。

        对面的这个人，或者说妖怪，正因为他的不同，他才更能明白我所说的我看到的究竟是不是真相。如果我说出来，也许真相就不会再被掩藏，因为我说的，是他也能够理解的真相，或者说，是他必须承认的。不仅仅是是尸体上的真相，而是我早就看破了的他的身份。

        可是不管从他的身份还是刚才的举动，都让我深深地怀疑与戒备。也许我说出来，等待我的就是这个人的灭口。毕竟，我大概也算是能够威胁到他们存在的人。即使，在他们眼中弱小的不堪一击。

        大仇未报，我拿我的生命，赌得起吗？

        我的内心天人交战，风起云涌，斗个不停。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父母的葬礼，我含泪说出的真相。只是那时候，没有一个人相信我，我的竭力嘶吼换来的只是一剂镇定药物，我的眼泪和悲痛只得到了别人的窃窃私语，一个疯子的头衔。我从没有一刻不痛恨我的弱小，耻辱于我的无能为力。我每天都在想，倘若有一个人相信我，结局都不会是现在这样。

        而如今，我说出来的话会有人相信了，我却不敢说了？我能这样做吗，我连自己那一关都过不去。

        我可以忍受死亡，却唯独不能忍受这样怯懦的行为。这种行为，本质上来看根本就是对我父母的背叛。

        我不愿背叛，我也不愿失去我内心的支柱。

        咽了咽口水，我藏在指缝间一把手术刀。如果一会萧正有什么动静，我就先发制人一刀结果了他，一秒钟找到颈动脉，一秒钟下手，剩下的几分钟只要我竭力拖延就足够了。管他这个妖怪会不会死，大不了同归于尽，我这么多年的医可不是白学的。

        “萧老师，死者身上的外伤难道不用记录吗。”我尽量使我的声音显得不那么颤抖，看起来更正常镇定一点。

        “外伤？哪里有外伤，你是说死者指腹上挣扎留下的划痕吗。”萧正头也不抬，根据我刚才的记录准备完成尸检报告。

        “不，我说的是，她脖子上的抓痕。”话一出口，我绷紧了全身的肌肉，进入一级戒备状态。右手紧紧的握着那把小小的手术刀。

        “哦？有吗，我刚才检查怎么没有看到，奕清，应该是你看错了吧。”这次萧正终于站起来，面对着我，一步步走近，似笑非笑。

        “不，我没看错。萧法医，你也看见了不是吗。”我一字一句的说着，不能后退，这个时候后退，就什么都没了。

        “哦，我以为我什么都没看到呢。”这是萧正第一次在我面前这样说话，吊儿郎当的不正经的语调，一点不像是个严谨的法医，这更让我清晰的认识到，他不同于普通人的身份。

        “不，你看到了。”我盯着萧正，斩钉截铁，“因为，你是妖怪。”话一说完，整个解剖室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我心里又是轻松，又是面临危险的紧张。

        萧正收起了笑脸，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几乎可以具象化的危险的火焰，那张模糊的蛇面，也冷冷的盯着我。

        那一刻，我才体会到死亡将至的恐惧。非语言能形容，也无想象可参考，唯独那一瞬间能够感受到的，刺骨的寒意。

        用没藏刀的左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我用尽全身力气站稳，紧绷着神经决不放松一秒。哪怕死，也绝不可以在最讨厌的妖怪面前露出软弱的样子。

        于是，我似乎只剩下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选择，先发制人。

        在他离我只有两步的时候，我果断冲了上去，右手的手术刀准备斜插他的颈动脉。虽然手术刀没有尖锐的头部，但胜在刀刃足够锋利，斜着先划开他颈部的皮肤，然后利用腕部的力量朝着颈动脉狠狠捅进去。

        然而萧正似乎猜到了我的行动似的，在我下手之前，就先控制住了我的右手，狠狠一捏，我的右手一阵酸麻，手术刀“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到了这一步，我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束手就擒。我踢了他正中一脚，然后用还自由的左手直指他喉部，干脆的让我这么掐死吧。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我的仇恨，我的恐惧，我的孤注一掷，完全可以让我在这一瞬间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徒手捏碎一个人的喉咙，想来也就并不困难了。

        然而我还是失败了，他用双手往我手腕上紧紧一握，五秒钟后松手，我却觉得双手好像被绑缚一样，怎么挣都挣脱不开。

        算了，事已至此，无话可说。不去看他，也不再管被缚的手臂，我想我已尽力。

        我只是怨恨，为何世界要给这些妖怪如此优待。分明不用存在，却比人类更有优势更肆意。实在太不公平！

        “我说你这丫头下手忒狠，要不是我闪得快你是不是要我断子绝孙啊。”萧正这个时候才有时间抱怨，他双手护着裆部，满脸哀怨。

        是啊，我恨不得你断子绝孙，后继无人，最好你们妖怪一族全部没有延续，孤独终老。这样，妖怪的存在很快就会被抹杀了，反正，本来也就和没存在过一样。我想我的眼神一定充满恶意，没错，我无时无刻不再诅咒妖怪，诅咒我这令人作呕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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