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回苏州和江教授一起过春节，我现在叫她妈妈。妈妈是个美人，对我百依百顺，她虽然舍不得我去粤东，就像当初舍不得江南征去参军，到最后她都是无条件支持。她每个周末都要跑好几家书店，按照我开的书单去买书，然后寄到粤东。

        2021年的夏语冰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父母都健在，可是从小到大，夏语冰从来没有过过生日，父母从来没有说一句生日快乐。父母过节要钱、过生日要钱、结婚纪念日要礼物，生病要找专家要钱，除了给钱，就没什么联系。

        在职场，也是要看你的贡献度，有没有不可替代的价值，每季度每年都要考核，末位淘汰，精神永远紧绷，不敢有一丝懈怠。后来自己带团队，也一直在内忧外患的境况下挣扎，虽然是行业翘楚，但行业也是瞬息万变，每每如履薄冰。

        而此前的日子很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1986年的我享受着这种慢，而且不为钱担心。因为知道未来风起云涌四十年的峥嵘岁月，每个人都要投身于改革开放的洪流之中，我珍惜当下的朴素和温情。

        当初悄悄离开部队，并没有什么战友的捐款，所有给村长的钱都是江南征的积蓄和我卖掉相机的钱。我又和郑源借了一笔钱，保证五年后双倍还给他。郑源说还什么还，就你一个女儿，明显是不信呗。可是我有信心，因为1990年12月1日在深圳证券交易所试营业，1990年12月19日上海证券交易所成立。

        我算着顾一野回部队的日子，迟了两天回到粤东。我不想遇见顾一野，也不想和他有交集，哪怕他是风华绝代的顾一野。江南征已经被他伤透了心，我不能保证自己不受伤害。“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或使离爱者，无忧亦无怖”，都是俗人，谁也不能例外。

        我定义自己是这个故事的观察者。

        今年我的计划是帮阿秀家的房子翻新。不熟悉的农村生活，但我执拗地去做，为了让顾一野多一次选择的机会。

        不是我不愿意和他一起照顾阿秀，照顾阿秀和小飞一辈子也不是问题，未来的钱很容易赚，而我就是那个掌握着财富密码的人。未来的社会越来越开放，机会越来越多，有先知先觉的领头羊，大部分人被时代推动着向前，但所有人都享受到了改革开放的红利。只要阿秀愿意，她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富裕幸福的生活。可是她愿意吗？我不确定她的想法。

        回到粤东，很意外看得顾一野留下的一封信。

        身处僻远的山区，如何才能帮助到更多的村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的财力有限，而且不可能一辈子呆在村子里，给村民更多的知识和更广阔的视野是我能给予朴实善良的人们唯一的帮助。参考后世的经验，帮助村民建一个爱心图书馆是可行的。城市里很多人有多余的旧书，可以发起一个捐书行动，不过目前我没有这样的影响力，只能靠自己捐，这花掉了江教授不少的工资。

        图书馆对所有村民开放，来借书的都是些半大的孩子，老一辈的人识字的不多。每个借阅的人都要在小本上登记，最后一个借阅的人签名是顾一野。

        他还留了一封信：

        夏夏同志，你好！

        书是人类的好朋友，对我来说亦是良药。

        这一年多来我埋头苦干，但我知道必须强迫自己抬起头来看看天空，看看草地，来让情绪平复下来。天空高远、湛蓝，大片的白云在空中舒卷，这是生命中美好的一天，如同其他的很多天一样。然而，一如我在晚间回来的路上，抬起头来，看到天空中的星星，我知道，我已经不同。

        因为读了这本书。

        生命变造的过程，曲折、漫长，经由无数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瞬间。就像这本书中所述及的人们，在历史上留下了不朽的位置，而奇迹的诞生，可能毫不起眼，对历史的影响，却惊天动地。一个人的成长也是如此。

        每一个个体，都既是伟大的也是微不足道的，说伟大，是每个人原则上是唯一的自己，人类历史上的唯一，不必复制他人的心灵和命运，说微不足道，是历史长河流过，无数人都将湮灭，只有少数人得以不朽，因为他们推进了人类进步的历程，给人类文化涂抹上璀璨的一笔。那些瞬间，现在回看，惊心动魄，如果不是他们，也许还有别人，但是，历史选中了他们。

        书还没读完，我带回部队了。稍后寄还。我自己也有一些藏书，希望可以来充实你的图书馆。

        感谢！

        顾一野

        他留下了部队的地址，不过我没有回信。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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