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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1泪吻


江沅是凌晨到的家,江父江母一起去火车站接她的,四点钟的天还未亮,寒冷的气温让人呵出团团白雾。

        江沅好些年没回家了,到家后自是感叹万千,一家三口对视不到三秒都眼泪婆娑,最后江母抱着江沅哭得泪都止不住,说来道去最多的话就是:“沅沅……这些年苦了你了……”

        当年江沅嫁到常家,一半为了宋昱庭,一半也是为了江家,这些年家里对女儿的愧疚可想而知。

        与父母的痛哭流涕相比,江沅倒是镇静的,反过来还安慰父母,“我还好的。”

        她替父母擦眼泪,然后左右看看,问:“外公外婆呢?”

        江父江母敛住了哭,表情有些怪,最终江母吸了吸鼻子道:“你外婆回了镇外老屋,你外公……”

        江母踌躇了会,眼圈忽地又红了,江父迅速接过话头,“你外公也在……”他说着推推女儿,道:“坐车累了一天,再去躺着休息会,等天亮了再去看你外公外婆。”

        江沅家曾跟外公外婆一起住在镇上,后来因为“校园中毒事件”,外公被开除了职位,心灰意冷就不再那么留恋镇上,偶尔会回乡下老屋居住。

        江沅点头,只能这么着了。

        洗浴过后,江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熟悉的小床上,江沅环视着自己少女时期的闺房,桌上放着她曾经的文具与书,墙上贴着她追过的明星海报,柜子上放着过去心爱的绢纱娃娃……即便多年未回家,父母仍将她的一切完好无损的保留着。

        这就是至亲之爱啊,江沅心底暖意如潮,弯唇淡淡笑了笑,阖眼睡去了,期待天亮以后去看思念已久的外公外婆。

        她不知道的是,另一个房间,江母语气沉重地问江父:“一会孩子知道了真相,可怎么办?”

        江父拍拍她的背,“那也没办法,总要面对的……总之先让孩子休息会吧,她太累了。”

        .

        数小时后天终于大亮,江沅裹着羽绒服跟父母一起回了老宅。

        可她千算万算也没料到,等待她的会是那样一幕——陈旧的老屋,衰败的荒草,簌簌大雪还在飞舞,苍茫雪地里一柸孤零零的坟冢。

        江沅不敢置信地上下看了那墓碑数遍,确认这个名字是属于她外公的,她愣了数秒钟,还未走上前,人已经跪倒在雪地中,哽咽得泣不成声。

        江母在身后扶住了女儿,跟着哭道:“你外公年初走的,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撑不住……他走后,我们本来要告诉你,但想着你在常家的日子本来就难过,就没说……”

        江沅跌跌撞撞奔过去,抱住墓碑,想要流泪痛哭,背后却有个人轻拍了一下她的肩,“沅沅……是沅沅吗?”

        江沅的泪含在眼里,一扭头却看到那颤巍巍的身影,拄着拐杖裹着小脚,一脸惊喜地看着江沅,可不是她的外婆。

        外婆拉着她的手,像没看到那墓碑似的,不住惊喜地笑:“哎呀,我沅沅回了!我沅沅回了!”她不由分说将江沅往老屋里拉,“沅沅,你可放假了,外婆想死你了,走,回屋去,外婆给你做好吃的!”她笑着,脸上皱纹挤成了花,又冲屋里喊,“老头子!沅沅回了!你今儿就别带徒弟了,去剁点肉,我给沅沅做肉元子!”

        江沅讷讷看着老人家,一时不知是哭还是悲——这个几年前得了脑溢血的外婆,救回来没一年又患上了老年痴呆,这回已经忘了老伴走了,还以为是十几年前的光景。

        看外婆那高兴劲,江沅便是心里再痛,也不敢流露,她擦了眼泪,跟老人家去了屋内。

        下午拜别完外公的墓,江沅回镇上了,好说歹说从舅舅家接了外婆一起回——这个固执的老人家,还以为老伴是出门去教徒弟了,非要坐在门槛上等。

        车开在路上,雪花的纷飞中,江沅看到曾经的学校——那个外公一手创立的戏曲学校,说是学校,不如说是民间少儿昆曲培训团,随着曾经的中毒事件败落了,如今人去楼空,只剩残破的大门在风中黯然。

        江沅隔着车窗远远张望,想起那些年在这里度过的年华,心随着回忆一抽抽地痛,身后传来她父亲的叹息。

        “哎,多好的学校,多好的艺术团,没了……”

        .

        晚饭,一家三口吃的都百感交集,只有意识不清的外婆,沉浸在十几年前的记忆里兀自欢喜。

        饭后她坐在沙发上,拉着江沅絮叨,一会是,“沅沅,你外公没回家陪你吃饭你别怪他,他这人你知道,一生就爱昆曲,他最近收了几个好徒弟,肯定是去教徒弟了。”

        江沅点头,外婆又神神秘秘凑到她耳边,“沅沅,我前些天看到宋家那孩子了,他又往你窗户里塞吃的呢。”又叹一口气,“这孩子模样不错,心也实诚,上次见我买菜拎不动还帮忙送到了家里来,哎,唯一的不好就是家太穷!”

        江沅一怔,外婆笑着拍她的手,“没事,咱家也不是势利人,你要喜欢,外婆支持!至于你爸妈说什么早恋不允许,外婆可不觉得!我十四岁就嫁你外公了!你现在都十六了!你要是喜欢那宋家孩子,外婆做主,你爸妈不敢拦!”

        江沅笑得勉强,她哪还是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天真少女?这些年,她嫁了人,又离了婚,青春早就在那七年漫长的磨折中凋谢。

        外婆察觉不到江沅的异常,突然又转了个话题,“沅沅……好久没回家了,快给外婆唱一段,就那段“游园惊梦”,外婆最爱听这段!”

        江沅有些为难——戏曲是真枪实弹的功底活,一天不练就生疏,而她在常家七年,除了偶尔听听曲子外,几乎都没开过嗓,前阵子虽帮季薇代课,但也只是教孩子们基础功,跟她从前正儿八经的开嗓演唱根本不是一码事。

        所以这些年,昆曲的功底,她几乎都落下了。但终是不忍外婆失望,她还是勉勉强强开唱了。

        果然不出所料,词还是当年的词,曲也还是当年的曲,不过坑洼生涩,再也不是当年的风韵了。这状态根本无法糊弄唱了一辈子昆曲的老人家,外婆打断她,用疑惑的眼神盯着江沅,“你……你不是我的沅沅!我的沅沅唱得可好了,不是你这样的!”她猛地往后靠,不敢置信地问:“你是谁?我沅沅呢?我家沅沅呢!”

        气氛瞬时尴尬起来,江母赶紧走了过来,扶起老太太说:“妈,好了,晚了,早点睡……”

        老太太心有不甘地被江母拉走,而江沅回了房间,想起外婆最后的话,心里怅然若失……七年了,在常家的牢笼里,她失去的不仅是青春、爱情、自由,或许连昆曲这个梦也要失去了。

        她倚着窗看窗外的雪,心里越发难过。簌簌大雪在空中飘摇,院里落光了叶的橘树在风中光秃秃站着,光影寂寞。

        江沅恍然想起多年以前,在她年幼时,每年秋天,这棵树会结许多黄澄澄的果子,外公便牵着她,带她摘树上的果子。可这一幕永远不会再有了,这七年,她丢失了太多,连着外公也一起丢了。

        江沅眼圈再次热了,她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对外公的感情比父母还要深厚。上午看到墓碑她便想放声大哭,子欲养而亲不在永远是这世上最深重的悲哀。但她的眼泪最终没有落下,因为房门被敲响了。

        她扭头,见她父亲站在门外,表情有些古怪,“沅沅,外面……有人找你。”

        江沅有些疑惑,她刚到老家,怎么就会有人找?邻居?还是过去的同学?

        她敛住方才的情绪,出屋走到院子里,推开院门,眼神瞬间定住。

        漫天雪花飞舞,院外皑皑银白,厚雪地上被踩过一串脚印,一个颀长的背影沐在风雪之中,挺拔如孤峭的松。

        宋昱庭。

        他似乎在这站了许久,没有打伞,羊毛呢的外衣肩上落满了雪,见江沅出来,他快步上前,眸里情绪激荡如潮,但似乎怕她抗拒他,他并没有走到她面前,而是在离她三步外的地方停住了脚,轻喊了声,“沅沅。”

        这个称呼让江沅有些意外,她别过脸说:“宋先生来干什么,不是都要结婚了吗?”

        见她又一副故作清冷的模样,他上前几步拦住她,“季薇把事情都告诉我了,这么些年,是我亏欠你。”

        江沅抿了抿唇,缓缓摇头,“没什么亏欠的,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她仍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态度,他解释:“我没有要结婚,那天是我的气话,我跟那位黄小姐没有任何关系。”

        顿了顿,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说:“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只有你。”他慢慢走近一步,想去握她的手。

        簌簌风雪飘摇,江沅面色恍惚,当他握住她手的刹那,她猛地推开了他,她说:“你回去吧,别再来了。”

        宋昱庭微怔,“为什么?”大概是无法接受这句话,他拦住她的脚步,“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要拒绝我?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说……”

        然而江沅什么也没说,她眼神悲凉,微微低下头,朝着院内走去。

        宋昱庭追在后面喊她,“江沅!江沅!”

        她不回头,风雪中兀自向前走,身形消瘦而背影决绝。宋昱庭再忍不住,冲上去从背后抱住了她。

        江沅扭身推他,宋昱庭紧抱着不放,两个人在风雪中纠缠了会,最终宋昱庭制住了江沅,他将她推在门外的巷子里,怕风雪吹到她,他将她按到墙角,自己背对着巷子口,用背部为她挡住风雪。逼仄的空间里她仍在挣扎,怕惊动了院内的父母,她低声道:“宋昱庭,你干什么……唔……”

        她的话没说完便被他的唇封住,他低头,用力吻她。

        七年漫长分割,那样激烈的情愫,一旦爆发再无法收敛。他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吻她。两唇相触,像是冰遇到了火,最柔软的触觉可以掀起滔天的波浪。

        七年未见,两千个日夜,相思刻骨,他不再是从前那个青涩而羞怯的大男孩,他也无法再像从前一样苦苦克制,他想她,他爱她,他要他。于是这一刻的他,放弃了往昔的理智,强势、霸道、不容忤逆,即便已是唇与唇最亲近的距离,他仍不满足,他撬开了她的牙关,攻城掠地般进入她最柔软的内在。

        急促的喘息中,他的吻激烈地像要掠走她的呼吸,不论她怎么反抗,他都毫不松手,最后她停止了挣扎,靠在墙上,任他为所欲为。而他似还不够宣泄这些年的想念,更用力去搂她的腰,将她与自己贴得更紧——恨不能就此化作连理之枝,今生今世永不分开。

        风雪还在继续,深吻也仍在继续,好久以后,许是担心她呼吸不畅,宋昱庭从狂风暴雨般的亲昵中收敛了下来,终是依依不舍,离开她的唇后,他又去吻她的脸。

        细碎的吻像这漫天雪花落到身上的力度,轻而柔,自她的额辗转而下,额头、眉眼、鼻梁、嘴唇、脸颊……仿似临摹着一幅绝世的画,一遍一遍周而复始。

        也不知道吻了多久,他倏然终止了动作。

        他的唇舌,尝到一丝咸味。

        他低头看她,大雪映出夜色微亮,她白净的脸上,眼泪扑哧往下落,街道的灯光打过来,像白玉上沾染了几滴剔透露珠,颤巍巍地,晃得人心里微凉。

        他的动作静在那——她从未在他面前哭过。

        她的泪终于冲垮了他的理智,那一刻,他褪去所有这些年累积的武装,回归最初那青涩大男孩的本质。他抬手替她擦泪,见泪珠仍止不住,他凑过去吻她的泪,急道:“你别哭……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

        她仍是哭,眼泪像珍珠般一串串往下滑,落到纯白雪地上,飞溅。

        最终她敛住了哭泣,将眼泪抹干,他不敢再吻她,怕她生气,只轻轻牵着她的手,说:“沅沅,以后我会好好对你,从前的承诺我都可以做到……”

        她却将手抽了出来,擦干泪的眼睛澄澈无比,口吻缓慢清晰,语气却是满满的悲凉,“昱庭,我们回不去了。”

        是的,她与他,回不去了。

        从前少女时期,她爱看张爱玲的小说,在那部《半生缘》里,美丽温柔的曼桢爱上了世家子弟世钧,可命运拆散了她的爱情,她不仅失去心爱的男人,更被姐姐囚禁,被姐夫□□,屡次自杀未遂……数年之后,历经重重坎坷的曼桢与世钧再次重逢。

        书上这样描绘曼桢的心理状态——“那时候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见到世钧,要怎么样告诉他,也曾经屡次在梦中告诉他过。做到那样的梦,每回都是哭醒了的。现在真在那儿讲给他听了,是用最平淡的口吻,因为已经是那么些年前的事了。”

        是啊,历经那么多苦,曾想着要向他倾诉,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只有一句“我们回不去了”何其悲凉,何其绝望。

        而眼下江沅的心,就像那一刻的曼桢。

        这七年,她曾被拷问殴打奄奄一息,曾被枷锁收监判下重刑,曾被囚入豪门,斩断自由舍弃梦想,抑郁难忍企图自杀……她也曾在各种煎熬辗转,曾多次在梦中哭着醒来,想象日后若有一天能见到他,要怎样告诉他经历过的委屈,要怎样扑进他怀里宣泄这陈年旧日的苦痛。

        想啊想,可到如今见了面才发现,千言万语,只剩这一地破碎的泪光。

        回头再看这七年,家门巨变,人生重创,外公逝去,外婆病重,学校没了,礼堂荒了,她曾爱若骨髓的昆曲也陌生得遥远,信仰不再,人生飘摇。

        岁月太凉,一切物是人非,她再不是从前那天真的少女,而他也不再是过去纯粹的少年。

        这半生之缘,再回不到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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