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06章借宿共眠
云家村。
夕阳余晖笼罩着连绵山岭，翌日傍晚，他们来到了山脚下，叩响一户人家的柴扉，“请问有人吗？”
几声后，一个中年男子给他们开了门。
这男子年约三十，长得身材高大、胸脯横阔，甚是威风堂堂，四方刚毅脸庞，浓黑的眉毛，腮边长虎须，锐利的黑眸睥睨着二人。
这人看着凶狠可怕，杨婤悄悄拉了拉阿墨的衣角，很小声地说:“咱们……走吧。”
“你们是什么人？”男子居高临下地睨着嬴彻，问道。
嬴彻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然后垂首躬身施礼，不慌不怕道:“我们二人回老家路过贵庄，想借宿一晚，不知足下可否行个方便？”
男子打量了嬴彻片刻。
这少年生的清隽干净，一身粗布玄色长衫，难掩其浑然天成的卓越气质。
男子表情缓和下来，笑呵呵道:“原来是借宿的，请进吧。”
嬴彻抬眸，道了声谢。
男子忍不住再次打量嬴彻。
这少年虽然五官清秀稚嫩，年纪也小，可眉宇之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凛然气质，令人生畏。
男子抚了抚虎须，再说话时语气中不禁流露出对少年的欣赏之意，“你们住那间屋吧，在下云定兴，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嬴政与杨婤正准备到屋里休息时，院内传来一道轻灵活泼的嗓音，“爹，咱们家来客人了？”
一个身着淡绿色长裙的少女从屋檐下缓步走来，低低绾了个坠马髻，长得清纯娇小，行动之间娉娉袅袅婷婷。
“爹，你怎么不让我出来招待？”
云定兴看见女儿却是脸色一变，不满地冷哼一声，一甩衣袖转身离开了。
云心语站到杨婤面前，朝她款款施礼道:“姐姐别愣着啊，快进屋歇吧……”
云心语伸手扶她，杨婤却是躲开她的手，后退了一步。
面对杨婤的拒绝，云心语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盈盈一笑，一副热情好客的样子，“姐姐别怕，我爹就那脾气，天气冷，赶紧进屋吧。”
她这话说的让杨婤心里很不舒服。
人家肯收留他们，她已经万分感激了好吗？什么叫别怕，说得她跟白眼狼似的。
杨婤不想住这里，是因为眼前这姑娘。
杨婤讨厌这姑娘，说不上具体原因，凭的感觉。
这姑娘看起来活泼天真，热情好客，可杨婤却觉得这姑娘太假。
其实，从她跟阿墨一进到院子里，这姑娘就一直盯着阿墨看了。
“公子，快让你阿姐进屋啊，外面这么冷，冻坏了你该心疼了。”
想让阿墨留下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左一句外面冷右一句外面冷，不是变相责怪杨婤矫情不懂事吗？
不是杨婤敏感多疑……
像眼前这种姑娘，她见得多了。这种人看着热情，实则心里充满了算计。她被这种人算计过好多次。
杨婤天生不是这种人的对手，杨婤讨厌她，杨婤宁愿在外面住，也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阿墨，我们别麻烦人家了。”连杨婤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行为怎么看都很矫情，所以她说话的声音细弱不可闻，没有一点底气。
阿墨垂着长睫，眉眼淡漠，似乎在斟酌什么。
“姐姐……”云心语展颜一笑。
云心语的笑容清丽温婉，单纯可爱的样貌配上活泼开朗的性格，简直令人毫不设防，很容易亲近。
没人能拒绝这种人的好意吧……？
云心语笑着嗔怒道:“姐姐客气什么，外面天那么冷，你们去哪儿住啊？况且天马上就黑了……”话音落，云心语懊恼地跺了跺脚，“都怪我这老爹，什么时候冲我发脾气不好，非得当着客人的面，也不怕吓着人家。”
“阿墨……”杨婤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低地喃道。
她讨厌这姑娘，她不想住在这里。
“这位公子，快领你阿姐进屋啊，可别冻着了。”云心语说这句话时，目光留停留在嬴彻的脸上，期待他的反应。
“你阿姐，你阿姐……”杨婤在心里不满地重复道。是的，杨婤看出来了，这女子一直在试探她跟阿墨之间的关系。从身高来看，杨婤跟阿墨确实像姐弟。
“公子快进屋吧。”云心语试图拉阿墨的袖子。
云心语的这个举动令杨婤心里很不舒服，就像自己最最喜欢的玩具被爸妈借给了别的小朋友玩一样，心里有种酸涩感。
她目光不由看向阿墨。
只见阿墨后退一步，站在离云心语两步远的地方，笑着说:“多谢姑娘关心，我感激不尽。”
杨婤叹气，唉，连阿墨对她好感，看来自己真是要败在这种姑娘的手里了……
“公子莫客气，快领你阿姐进去歇息，我去给你们收拾两间屋子。”云心语见自己得逞了，开心地转身回屋。
“且慢。”阿墨声音冷硬道。
“公子……？”云心语转身。
阿墨抬眸，冰凉如水的眼睛看着她，薄唇轻启道:“她不是我阿姐。”
两道迷惑的视线同时望向他。
他伸臂搂着杨婤的腰，语气宠溺道:“老婆……”在云心语诧异的目光里，他踮起脚尖，轻轻亲了亲杨婤的脸颊，“郎君听你的就是了，干嘛生气。”
然后拉着她的手，幽深的眸子看着云心语，“不好意思，我老婆认生，我们没有福分住这里了。”
他搂着杨婤的腰往院子门口走去，而就在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叫住了他们，“两位请留步。”云定兴抱着一床被子走到他们面前，说道:“东西都给两位准备好了，你们若是再推辞，那就是不给在下面子了。”
云心语望着他们一起离开的身影，脸上闪过嫉妒之意。
他喜欢那个少年。
一旁的云定兴察觉到了女儿不甘心的表情，语重心长地安慰道:“语儿，别看了，人家都已经成亲了，你不能见到个喜欢的，就想得到人家。”
阿爹话中有话，云心语恼羞成怒，“阿爹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愿意啊？是杨勇他骗了我。”
杨勇，北周大将军杨坚的嫡长子。
几个月前，杨勇路过他们村庄，对活泼可爱的云心语一见钟情。
云心语把自己交给了他。
可是，几天后杨勇向她表明自己的身份，并且告诉她自己已有家室。云心语说自己甘愿当个妾，可对方却说自己家风严谨，若是被爹娘知道他在外面乱来，就完了。
事已至此，云心语知道自己再跟杨勇纠缠下去，毫无意义。
如今她已有孕在身，准备等生下孩子之后，就去上京找杨勇。
——
杨婤他们来到了屋里。
屋子干净整洁，杨婤站在唯一的床榻前，心里感到有些尴尬，一起睡是不是有点……
“阿墨，你躺床上吧，我……”
“我什么我？”他把被褥铺好。
“阿姐赶紧睡，明儿个一早还要赶路呢。”
又拿这个理由来压他，表面上责怪她，实则为了让她在床上睡得心安理得。
自己则是背靠着床沿坐到地上休息。
不能这样，他也很累的，凭什么让人家处处都让着自己。
望着他清瘦疲累的后背，杨婤开口道:“阿墨，你睡床上。”
嬴彻语气不容置疑说道:“让阿姐你睡地上是绝对不可能的，阿姐说什么都没有用的，快睡吧。”
杨婤叹气，她就知道他不肯的。
所以也只能。
“我是说……”她垂眼，缓缓开口道。
“让你到床上陪我一起……”那个字到嘴边，她觉着别扭，临时改口道:“陪我一起歇息。”
他因为这句话而沉默了。
杨婤不知他在纠结什么。
他手指攥紧，喉结滑动了下，语气淡淡道:“阿姐，我没事的，你赶快睡吧。”
杨婤想，他应该是不好意思跟她同床歇息吧，其实呢，他这人很克制的，不管对她多好，却从未逾矩丝毫。
她跪到床上，身子凑近他，呼吸喷洒在他脖颈，声音婉转娇萌:“我一个人害怕，想让你陪我。”
他依旧不语。
杨婤无奈，心想，这孩子真别扭。
忽然想起他方才在院子里说的话，杨婤转了转眼珠，娇声调皮道:“方才是谁说我是你老婆的，现在郎君却要与老婆分床睡，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呀……”
她在说什么，她自己知道吗？
他的手指攥得越来越紧。
……
他这人好像经不起开玩笑的，上次喂他吃东西，他脸红透了。
杨婤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该开这个玩笑。
她收回嬉笑的表情，望着他清冷好看的侧脸，说话的语气特别认真，“阿墨不能因为我是你阿姐就什么都让着我，这样我会感到愧疚的。”
“阿墨，我是你阿姐，我也想照顾你呢。”
“你若是也愿意依赖阿姐的话，阿姐会很开心的。”
“阿墨，我很喜欢你，让我也照顾你，对你好……可以吗？”
话音落，他转过脸来。
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汇。
她是第一次见阿墨用这种眼神瞧她，直白的、炙热的，仿佛想要把她给看穿。
杨婤被他盯得不知所措，手指下意识地捏了捏衣角，心里如同有一头小鹿在乱撞。片刻后，他的眸底晕染开一抹浅浅的笑意，漆黑的眸色像星辰一样明亮，望着她闪动的鹿眼儿，温声道:“阿墨也喜欢阿姐。”
然后避开杨婤的视线，上到床上，故意用轻松的口吻说:“好了，赶紧睡了阿姐，阿弟什么都听阿姐的。阿弟以后还要依赖阿姐许多，阿姐要多多关照啦……‘苟富贵勿相忘’哦。”
他对她的情意，少女一无所知。
少女傻呵呵地连连点头，“嗯，我不会忘了阿墨的，有我杨婤的，只有你阿墨的。”
名字叫杨婤……是吗？
“等阿姐我发达以后，一定会保护你的。”
望着她自信满满的样子，嬴彻不禁失笑。
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一定会发达，就算保护，也是我保护你好不好？
发觉到阿墨质疑的眼神，杨婤心里好一阵失落，默默地躺回床上，低低地说道:“阿墨不相信我，伤心了，睡觉啦，你裹严实些，莫着凉了。”
也是，改变命运哪有那么容易，她连自己穿越到了哪个朝代都没有搞清楚，还梦想自己成为皇后娘娘，飞黄腾达之后保护阿墨呢，真可笑。
心海翻涌之际，杨婤感觉耳边一热。他凑过来，灼热的气息拂在她耳根，嗓音沙哑动情，喃喃道:“阿姐。”
杨婤心里一颤，绷紧身子，全身的感觉都集中在发烫的耳朵。
狭小的空间里都是他的气息，极具侵略性。
他的嘴唇好像碰到她耳朵了，身子贴得那么近……
这是要干什么？
“阿姐耳朵红了。”他压抑着笑意，揶揄道。
“不是，没有，你是我阿弟，我怎么可能会害羞？”
望着她极力狡辩的模样，嬴彻哑然一笑，“有没有脸红，阿姐你心里清楚……这么喜欢我的吗？只是躺你身边就脸红了……”
“别……别说了。不是的，没有，我只是担心你睡不好，才让你跟我挤在一张床上的，我没有别的意思……”杨婤解释道。
“可你这样的行为很容易会让人误会的……主动让男孩子跟你一起……阿姐不可以对别的男孩子这么好哦。”他只是逗逗她，顺便提醒她不许对别的男孩子这么热心。一想到她那么善良，对别的男子毫不设防，嬴彻心里就很不开心。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他的年龄在古代都可以成亲了，她主动提出要他跟她一起睡，她确实有图谋不轨之嫌疑。
杨婤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阿墨，我现在有些搞不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才相识……才知道彼此没有血缘关系十几天……我还是把你当成弟弟来看待的，如果因为我对你好，而让你动心了……那。”
“怎样？”他故作云淡风轻地问道。
可语气里分明透着紧张。
很怕她说出“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跟你保持距离”这样的话。
她转过脸，清澈乌亮的杏眸泛起莞尔笑意，出奇不意道:“我会对你负责哒。”
他愣神片刻，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后，轻声笑了笑，“阿姐调皮，赶紧睡，明儿个起不来，我可要扔下你了。”
“不可以，不能丢下我，不许说那样的话！……好不好嘛……？”
望着她紧张慌乱的表情，他心里一软。
类似安抚似的，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幽深的眸子变得温柔深情，声音很轻，似羽毛落在心尖，“我不会丢下阿姐的，永远不会。”
“阿姐也不丢下你，阿姐会永远保护你的。”
嬴彻失笑，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保护他？
他睡不着。
思绪一下子回到两个月前，他被将士们围困于寝殿，走投无路之际，是心腹杀出一条血路，带他逃出了皇宫。
望着眼前这个少女，扬言要保护他，嬴彻感觉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忍不住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她睡得正香，因为这个吻，嘤咛一声，抬手摸了摸脸。
好可爱。
他挺好奇她为什么对他这么好的，他心里清楚，她对他绝对不是姐姐对弟弟的那种关心。
“阿姐喜欢我？”他试着问。
“嗯，喜欢的。”
他欣喜，接着问，“阿姐喜欢我什么？”
少女在梦里痴痴地笑着，说道:“长得好看，高冷。”
嬴彻真是哭笑不得，因为她这个答案，一夜没睡着。
她喜欢的是阿墨。
第二天一早，他们向云定兴表达了感谢，准备出发。
再有五天就过年了，云定兴想留他们一起过年，两人婉言相拒，最后云定兴送了他们一匹马还有干粮以及钱财。
他们要前往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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